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大圣归来同人]落明珠 作者:萌堂 文案   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   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      他是身负法印,褪去光芒的齐天大圣。她是放错仙桃,被贬下人间的芝麻小仙。      误打误撞,她救出了冰封于五指山下的他,并一起走上逆袭的旅 程。      然而随着一个又一个谜题的解开,她才发现,当年天庭炙手可热的大闹天宫神话,背后竟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本文bg向 女主为虚构 严重苏向 严重花痴脑残无极限   要给大圣生猴子!!!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孙悟空,凌书 ┃ 配角:天蓬,敖烈,卷帘,摩昂,清渊 ┃ 其它:大圣归来,同人,圣我   ☆、冰封   “凌书,你错放仙桃,藐视天规,如今可知错了?”从来和颜悦色的清渊上仙头一次发脾气,还是对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众仙女与天兵见都没见过,三三两两地堆在一起窃窃私语。   自从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后,那些天女、天官便忙着重整秩序去了,而天庭这一角发生的事情,除了这些没事干看热闹的,谁也不会来关心。   然而都怪那该死的猴子,害得我要劈头盖脸地挨一顿如此莫名其妙的骂。放错仙桃这么无伤大雅的事情,根本不会有人在意。那猴子又不是因为我放错了仙桃才闹天宫的。   我跪在云朵中,把头埋得更低,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师傅,徒儿知道错了,甘愿受罚。”   “既是如此,为师便罚你重入轮回,进人道。”师傅低下头,低声道:“回了人界再继续你的职责吧。”   话音未落,我胸口已经遭受了师傅那拂尘一记惨无人道的重击。   身子不受控制地从云朵里跌了下去。还来不及恐慌,便见那云彩上,老君殿里那几个打杂的和金星殿里那两个拖地的一脸讪笑。   本仙子可是统统记着了!待有朝一日杀回天庭,定要报仇雪恨!不过这时候不应该纠结这个问题吧——听说天蓬元帅也是从这里跌下去的,最后落了个人不人猪不猪的蠢样子——   猴子,我饶不了你!   “哎呦喂——”   撞上了四五棵粗壮的树枝,最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在地上,我的屁股都要开了花。这能让人龇牙咧嘴的痛苦感觉已经两百年没感受过了,如今还是这样酸爽。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跳上一块不高不矮的石头,望了望四周的情势。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如今不知这人界是个什么光景了。只是这附近怪石嶙峋,群峰环绕,却是一个鬼影也看不见。还未弄清楚状况,我灵敏的感官便告诉我:头顶有妖气。   还没抬起头,肩膀已经被两只利爪粗鲁地提了起来,接着,本小仙的双脚就离地了——我抬头看了看那隼精,翼展竟有一人多高。只是小小隼精能奈我何?制服你个小小鸟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事不宜迟,我掐起手指捻起法决准备给它来个痛快,却不想无论如何也无法施行法术了——苍天啊,师傅啊,你居然真的一拂尘把我打成了凡人?!   隼精越飞越高,我死的心都有了。还是低头看看形势找个树多的地方紧急降落了吧。我底下头望着脚下的名山大川——   咦这山怎么这么眼熟?一二三四五——这怎么看怎么像如来大士的手指头啊。五指山?!   刺啦一声,肩头的衣服全破了,我顺势掉了下去。   又是那该死的猴子!   “妈呀!”眼瞅着就要跟尖利的山峰亲密接触了,我赶紧闭上了眼睛。才刚堕入人道便摔死了,说出去比天蓬元帅还丢人。   但片刻之后,我的速度竟慢了下来。身下一片软绵绵,仿佛掉进了一个高深的法阵之中。   阿弥陀佛,如来大士,我就知道您比我那狠心的师傅强百倍。双脚轻轻着地,我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山洞,而且是一个非常冷的山洞。   想必是从阵中的某一个缺口掉进来的,身后已经没有出路。既是没有出路,那便往前走吧。我瞅了瞅前面的路,里面好像发着荧荧惑惑的幽幽蓝光。几只萤火虫在拐角处盘旋一会儿,一溜烟便钻进去不见了。   怕什么,就算真是五指山,那猴子也被法阵阵着,构不成什么威胁。   况且当时太白想了个弼马温一计便骗了他好些日子,想必那猴子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说不定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还能劝说他给我当个马仔什么的。好吧我承认压力大时我总忍不住想太多。   给自己撞了撞胆,我鼓起勇气朝洞深处走去。   洞里蜿蜒曲折,几次以为行到了尽头,却又豁然开朗。终于,在通过了一个狭长的石道后,我想我来到了最深处。   那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是洞中寒冷空气的源泉,里面布满了粗壮的铁链。铁链尽头,一个身着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的人——或者说猴儿,被冰封在九层玄冰之中,半人高的翎子亦在玄冰中弯曲着。   这些装备果然都是一等一的货色,怪不得当日几个龙王在玉皇大帝殿前哭得那么惨。   孙悟空紧闭着双眸,神色看起来甚至有些安详。我不禁错愕不已:这真的是当日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怎么看都只是个长相微帅的长脸猴子而已吧。   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站在那玄冰之侧,便是由头到脚刺骨的寒冷。再没路可走了。   本以为会是他被压在一块巨石下吃草啃土什么的,还想看看所谓齐天大圣的笑话呢。没想到是冰封,没趣得很。   都怪这该死的猴子!不然师傅才不会把气撒在我头上!我抄起一块石头便朝那猴头砸了过去。   咔嚓,玄冰居然裂了。   如来大士的玄冰居然裂了。假冒伪劣的吧?   然而那裂口越来越大,我奋力跳开想沿着来时路回去,却被一阵地动山摇堵住了去路。   结冰的巨石渐渐从洞壁脱落,翻滚下来。眼见着本小仙的脑袋就要开瓢了——突然一声巨响,自洞穴中心忽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破冰而出,所有巨石竟瞬间化成了粉末。我掩住口鼻蹲下躲避,许久之后,洞里才安静下来。   “哪里来的小妖,惹了俺老孙的清净?”伴着一阵叮叮咣咣的锁链声,是略带磁性的男性声音——与想象中的尖锐猴叫并不相同。   如来大士的玄冰都裂了,这猴子我惹不起惹不起!能伸能缩才是大丈夫!我转过身点头哈腰地讪笑道:“大圣,我只是,一不小心弄烂了如来大士的玄冰,对不住,对不住。”   偷偷抬起头定睛一看,我方才哑口无言。面前的哪里是玄冰中那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分明只是个穿着粗布黄衣的乡间野猴嘛。而且那衣服破烂得很,领子半敞着,露出一大片乱糟糟的毫毛。   “大圣,你的锁子甲呢?你的凤翅冠呢?”我瞪大了眼睛,抬手掀起他胳膊上的衣服。   啪地一声,他抬手打掉我的手,留在他腕上的一截铁链立刻叮叮咣咣地缠在他的小臂。手背传来一阵又疼又痒的感觉,我满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他双眸微睁,有些慵懒地望了我一眼 ,眸中的光芒立刻扫过我的眼睛。抬手扣了扣耳朵,他拖长声音道,“不知。”   “不知是什么意思?”刚才明明看到在玄冰里,难不成是跟着石头一起碎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噌的一声窜没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圣苏苏苏!跟我说一百遍!   ☆、大圣的怀抱暖暖哒   这猴子是用他那坚硬的脑壳在墙上开了个洞吗?他一定是疯了,我也快被逼疯了!我一路小跑着追上去,见他已经雀跃着跳到几里外了。   好了,放错了仙桃就被贬为凡人,那这次弄坏玄冰放出了妖猴,师傅还不得活吃了我?   我一边沮丧地往前走着,一边想着对策——小师弟那个爱打小报告的,肯定在天上看着我的笑话呢。闹这样一出,师傅知道了,鼻子都得给气歪了。走出三步,一声鹰唳,我再次被那隼精提了起来。   “救命啊!——”如来大士的结界已破,再摔下去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二次被隼精带到高空中,我的想法又发生了变化。连齐天大圣都躲过去了,死在这小小隼精手上未免太冤了。   我死死抓住它的爪子,拼命地叫,心里突然萌生了些小小的期许,盼着那猴子能来救我。   然而他真的来了,并且真的如一只猴子一样,在树枝上灵活地荡来荡去,最后纵身高高一跃,轻巧地落在隼背上。   “大圣,救我——”我欲哭无泪地仰着脖子,却只能看到那隼精长满羽毛的肚皮,看不到猴子的动作。   “麻烦。”头顶传来他不屑的声音。   一声闷闷的肉响连着一声凄厉的叫,接着,我只觉得那隼的身体一顿,爪子便将我松开,自己加快速度往远处的低空飞去。   “大圣,快叫筋斗云啊!——”我迅速跌了下去,只剩一个“啊”字在空中回荡。   然而他并没有,而是拽着我的胳膊往他自己怀里一揽,然后……我们一起掉了下去。   “大圣,你的筋斗云呢?”我死死抓住他的麻布衣服,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欲哭无泪。   “你这丫头,好生啰嗦。”他左手使力将我死死拽住,又道:“抓好了。”   紧接着,在落入树林的一瞬间,他瞅准一根长长的藤蔓一把抓住,又趁藤蔓晃荡的时候松了手去抓另外一棵树枝。这样几个回合之后,终于离地面很近了。   他纵身一跃,抱着我连滚了好几个跟头,终于停了下来。   “呼…吓死我了!”我飞快从他身上蹦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他怀里软软呼呼的,毛茸茸的,暖暖的。抓着猴子在林子里荡,还挺刺激的啊!有时做人也还不赖嘛。我在心里偷偷乐了乐,飞快地说道:“谢谢大圣。”   “麻烦。”他白了我一眼,撇了撇嘴,往林子深处走去。   夏风温热,将他黄色的麻布衣服吹得鼓起,一时间,他驼背的样子更加明显,在这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丝毫没有美猴王的样子。倒像是久不得志十分落寞的侠客似的——尤其是在他救了我之后。   “也不知那隼精老盯着我做什么。”我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嘟囔着。一溜小跑跟上去,我偷偷偏过头去看他,便只见他额间的妖印忽明忽暗地发着红色的光。奇怪的是他身上妖气隐隐约约的,并不明显。按理说他好歹也是一介妖王,难道是蟠桃吃多了?还是老君的丹药吃多了?   “你是仙身,吃了你能长她两百年修为,何乐不为?”他头也没回,扯了一根青草叼在嘴里,又把双手撑在脑后,自顾自地给我解释着个中缘由。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仙身?”我难道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吗现在?难道身上还有修为在?   “俺老孙火眼金睛…”话到一半,他抬起右手看了看那铁链里的东西,叹了口气,道:“那日为了不让俺老孙吃仙桃,故意把桃儿藏在桌子底下的不是你吗?爱管闲事。”他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别再跟着我了,芝麻小仙。”   谁是芝麻仙了?我可是清渊上仙的座下弟子呢!虽然师傅他老人家在天庭的地位也就呵呵呵——但是,不过是藏了几个桃儿罢了,无伤大雅啊,没想到这猴子还记仇了。   我瞥了眼他的右手,发现那铁链里锁着一段铁质的手环,上面还有明明暗暗的符咒,如图腾一般。   “大圣大圣,这是封印吗?你的法术也不能用了吗?”我跟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完全避开他不愿意让我跟着这个话题:“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有时,吟诗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简直机智极了。   “你这小仙,怎的比太白老头儿还啰嗦?”他又走了两步,停下步子,伸手从树上摘了几个果子,跟自己衣服上蹭了蹭,一股脑扔给我:“堵上你的嘴。”   我欣喜若狂地接过来一口咬在嘴里,一溜小跑跟过去,道:“大圣,听说你大闹天宫时一人单挑十万天兵天将?”   一口果子吃进去,我立刻感觉到那味道好像不太对——这猴子在五指山底下呆了多少年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额,这样算来,距离他大闹天宫到我下凡大概有二三十日了?天呐!他有二三十年没洗澡了,那这果子——我趁他不注意,在自己裙子上又蹭了好几下,闻了闻确定没什么味道了,才敢再往嘴里送。   “是又怎样?”他低头瞥了我一眼,转过头继续叼着那根青草,非但没有一丁点自豪,反而是一脸无聊的表情,好似那天兵天将就像蝼蚁任他宰割似的。啧啧啧,看他这样子,不像是有这么大神通啊……   “大圣大圣,听说二郎神怕痒,死穴在咯吱窝,是真的吗!”瑶池那几个仙女每日对着二郎神花痴八卦,也不知这传闻靠不靠谱。   猴子听了一愣,偏过头一脸得意的坏笑。   好吧,二郎仙君我对不住你。   “大圣,天蓬元帅真的有狐臭吗?”从前只知道他胖的很,给他做盔甲用了几乎二郎神两倍的玄铁,后来却听小师弟说,他一抬手差点熏死了嫦娥的玉兔。   “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现在肯定是有了。”他感慨了一声,自恋道:“俺老孙当日咋就想到给他扔猪圈里去了呢?”   原来这猴子竟然是故意的!亏得我还担心半天会不会也掉进猪圈里。天蓬元帅,你太可怜了!      ☆、盖世英雄也脸红   “大圣,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我眨着星星眼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躲避着脚下的泥沼与岩石。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一口吐掉嘴里的青草,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我何时说过要带着你了?”   “你不用带着我,我跟着你就行。”言罢,我嘿嘿一笑,道:“现在我一点仙术都使不出来,这荒郊野岭的,连个耗子精都能轻轻松松把我吃了。有个粗壮的大腿抱一抱,我可不会轻易放弃的。”   猴子听后怒意更盛。他瞪大了一双晶亮的眼睛,嘴巴动了动,却半晌都无语反驳,索性转回原来的方向,气哼哼地说道:“找天蓬。”   “啊?找他做什么?大闹天宫时不是你亲手把他丢到人界的……而且是人界的猪圈里。”我可不想被所谓的狐臭熏死啊。   “到了你便知道了。”猴子放下抱在脑后的双手,加快步子道:“再啰嗦,不等耗子精出现,俺老孙直接吞了你的修为。”   好吧,好吧。我满脸黑线地吐了吐舌头,小声道:“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以一己之力单挑十万天兵天将,怎么会在乎我这点修为?有这功夫,还行侠仗义去呢。盖世英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圣,你说对吧?”   本以为他会继续嫌我唠叨,却不想他听后竟鬼使神差地偏了偏头,余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个遍,方才转过头去。而就在他转过去的一瞬间,我分明地看到他微红的鼻头旁边,那白白的脸颊上居然挂着两坨红晕。   我在原地愣了片刻,方才难以置信地说道:“大圣,我没看错吧,你脸红了?!”我说啥了,我说啥了?难道是因为夸他是盖世英雄?我两步追上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却不想我根本没看错——这厮的确是脸红了,红得像他的屁股一般。   他见了我饶有兴趣的眼神,夸张地蹙起眉,一个纵身便高高跃起,朝着远处的树林飞去。   马脸的猴子,脸红起来也蛮帅的嘛。   我在心里偷笑一番,然后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心情大好,拎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长裙子追了上去。   一路上沿着九曲清溪,穿过这片茂盛的果树林子,便是一片汪洋花海。花海十里绵延,幽香阵阵。在那尽头,星星点点的火光点缀,昭示着那里有片宁静的村落,处处烟火人家。   随着我们不停地赶路,太阳渐渐落山,皎洁的月华笼起这座山头。花海中央是一片湖水。水面如镜,不见涟漪。浩瀚星空就那样漂浮在湖面上,偶尔有几朵花打着旋落下来,星海便跟着浮沉起来。   顺着湖边前行,那时不时蹦跳多动的猴子也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寂静无声。   我掏出怀里最后一颗果子,在裙摆上蹭了蹭,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正是欣赏美景享受美食的时候,不远处的村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许多人都跟着叫嚷起来。仔细辨认,才知他们嘴中大喊着“猪妖来啦”。村庄里的火光突然变得纷乱。许多人都点起了火把。   肯定是天蓬元帅没错了。枉他之前常以天庭第一美男子自居,连二郎仙君都不放在眼中——他如此举动一直让我怀疑难道天蓬的仙宫中连一面镜子都没有吗?现在倒好,变了猪妖,到处都有人给他的相貌泼冷水,啧啧啧。   我还在感慨时,猴子已是一个跃身窜了过去。我只好也叼着果子跟着跑了过去。   还未行至村口,打老远便见一个庞大的胖枣核型身影踉踉跄跄地从村子里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捞着锄头与铁锨的村民。   那胖子一头栽进花海里,不知是滚着还是跑着,惊起几只归巢的飞鸟。村民们便停在门口,一个个举着火把大声吆喝着,皆不敢上前。   天蓬啊天蓬,你现在混得也太惨了吧。   不过片刻,那天蓬已经出现在我面前。猪头人身,圆滚滚的肚子快掉地上了,两个小小猪蹄拼命地朝这边跑来,这时我才发现,他那迷离的小眼神居然盯上了我手上的果子。   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到了我跟前。眼见着那猪拱子便要贴上来了,他的嘴也张得老大,小舌头一抖一抖地在喉咙里摆动着,两排牙齿又粗又大,看那势头是要把我整只手吞进去一般。   我的妈呀,真的不怪那些村民反应过激,这个天蓬简直——丧心病狂!   “啊!!!”我闭上眼睛大喊一声,手里的果子却迟迟没有被抢走。   再睁开眼睛,天蓬已经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而一旁的大圣拍了拍手上的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呆子,正事不做又在这贪吃偷懒,讨打!”   天蓬歪着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迷迷糊糊地打量我半天,才说道:“凌书小仙子,你怎么在这?”   天蓬也就这点好了,虽然掌管着天河十万天兵天将,却丝毫不似别的仙官一样眼高于顶。连我这样没有仙职的人的名字都记得——我叹了口气,心声怜悯,道:“跟你一样,被贬下凡间了。”我无奈地摊手,把果子递给了他。   天蓬欣喜若狂,抬起猪蹄就要接过来,果子却被大圣一把抢走,接着我啃过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一口,獠牙也跟着露了出来。嚼了两口,他抬起袖子抹了抹两片薄唇——我发誓,我要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搞得心跳加速了。   “呆子,还吃。你查的事情可查清了?”他含混不清地询问。   “查清了查清了。”天蓬从地上爬了起来,抽了抽鼻子,道:“西海那边出事了。龙王敖闰突然大发雷霆,胡乱布云施雨,海边发了大水,不少的百姓都受了灾。三太子敖烈从龙宫逃了出来,不知所踪。”   他瞅着猴子手里那个果子咽了半天口水,最后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拖着自己的肚子重重叹了口气。      ☆、长脸的大圣帅帅哒   “源于西海龙宫是吗……”大圣鲜少地眯起他狭长的眼睛,额上的猩红妖印便跟着曲起,变成一个有些狰狞的弧度。   而天蓬趁他沉思的时候,静悄悄地朝我挪了过来。看着他慢慢逼近,我赶紧一个箭步蹿到大圣身后,只一双眼睛从大圣肩膀上露出来,道:“天蓬,你你你想干嘛?”   “凌书小仙子,你怕什么?俺就想找你再要个果子。”天蓬不满地拍了拍肚子,眼珠转了转,在我身上瞟来瞟去的。   “那是我最后的果子了。”我无奈摊手,道:“刚才被大圣吃了,真没了。”言罢,我实在忍不住,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道:“我听小师弟说,你有狐臭……”   “瞎说!”天蓬听后气的耳朵都立了起来,道:“那都是吴刚编出来骗嫦娥妹的。哼。他一个砍树的,怎么和玉树临风的我相比。纵然我现在只是头猪,但也是头香猪!”   香猪——我咋感觉我的胃里有点翻腾。我无语地偏过头,对着猴子认真沉思的样子偷偷犯起了花痴。   虽说是乡间野猴而已,这眼角眉梢戾气未褪,倒是透着浓浓的男子气。薄薄的一层毫毛下,好看的肌肉若隐若现的,啧啧。要是师傅他老人家能收些这样的徒弟,该多好呀。偏偏都是小师弟那样女里女气的。一句话概括现在的心情,就是不开心!   天蓬见我再不理他,又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当年这猴子定是嫉妒俺帅气的外表,才将俺丢进人间的猪圈里,变成这样一般半人半猪的模样。这肯定是嫉妒。亏得俺老猪从不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一直洁身自好,不然少不了的要将这猴头大卸八块来消我心头之气!”   天蓬虽嘴上这样发狠说着,目光却是一直偷偷瞟着大圣呢,生怕大圣一个生气过来把他俩大耳朵揪掉了。   “丢进猪圈才能掩盖你这身的仙气。这是太白的意思,何苦怪到俺老孙头上?”大圣听见他这冲撞之言,突然回过神来,一个白眼飞过去便是犀利的杀气。   老猪立刻就是一哆嗦,道:“太白只说要盖我仙气,哪说是猪圈了……”他假装望着天无视他犀利的目光,继续嘟囔。   “你这呆子有完没完?”大圣一把拧起他的耳朵,一边往西走,一边恶狠狠地说道:“等这事情完了,定让你永世进猪道。”   我越听越糊涂,赶紧追上去问:“为什么太白金星要让你盖住他的仙气啊?发生什么事了?西海龙王又是怎么了?”   “天界出了点事情。太白唯一信任的是这呆子,便让我带他来人界查探。”大圣撇了撇嘴,继续扯着老猪往前走。   天界出事?出了什么事?除了孙悟空大闹天宫,哪还有什么要紧事?成仙二百多年了,除了这叫天上神仙个个头疼的弼马温,我还真没见过什么大事。   等等……大闹天宫,难不成也是太白的主意?我一惊,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跟上去道:   “难不成天界有什么大劫难,师傅为了保护我才找个借口把我贬下凡间?!实际上是委以重任,破了大圣封印协助你们的?”   天呐,师傅简直太抬举我了!   “也许吧。那些神仙的心思谁知道。”大圣挑了挑眉,松开老猪的耳朵,抬起那仍缠着锁链的手,锁链里隐隐发出淡黄色的光芒,看起来是一道法力无边的符咒。   难不成如来大士也是为了保护他,才将他压在五指山下?我不禁咋舌。上层的事情还真是错综复杂,不是我等小屁仙能明白的。   不过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在凡间呆了这么久,在天界便是瞬间的事儿。如此查探,倒真不失为一条妙计。   “我以为,太白真那么没眼光,只叫你做个弼马温呢。这么厉害的本事未免太屈才了。”我悻悻地想着,又想到了大圣被关进炼丹炉练就了火眼金睛的事。“大圣,炼丹炉里热吗?真的有三味真火吗?”   “不热,冷得很。”他叹了口气,又露出那副标准的无聊表情。   “那仙丹是什么味道的?酸的还是苦的?”   “是辣的。”   “可是我觉得你没必要把天蓬元帅扔进猪圈里。要掩盖仙气可以是别的地方嘛……”闻着一股子一股子怪味,我难免有些反胃。   大圣脚下一顿,道:“你啥意思?”   被他一瞪,我立刻心虚,碎碎念道:“我的意思就是——哎呀大圣你看看,天蓬原先长得虽说也不老好看的,好歹也是个人模样。这如今变成了个猪头怪,以后再没脸见嫦娥姐姐了。嫦娥姐姐可是他的命啊。万一他一个想不开投河去了,天庭又少了一个能带兵的将领呦。”   然而大圣却一脸不可思议地转过头道:“你居然替他说话?还指责俺老孙?”   “不敢不敢……”我瞪大了眼睛摆摆手,一脸表决心的样子道:“还是猪圈好,猪圈好。”   猴子恶狠狠地回过头,脚底下的速度也加快了。   我无奈地小跑跟在后头,气喘吁吁。做人真是累啊,要吃喝拉撒,要跑步睡觉,还会觉得累。更会觉得饿啊……   肚子不适时宜地惨叫了一声,天蓬立刻回过头朝我投递过来一个同情的目光。我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朝他无奈地点了点头。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时无声胜有声。   猴子不知怎的,突然叹了口气,一跃就蹦到树林中不见了。   我跟天蓬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他又一下子轻盈地落地,手里多了几个饱满的桃子。   “吃吧。”他把桃子往我手里一塞,垂着头坐在了树下。   天蓬立刻跑过来跟我瓜分食物,哈喇子一边跑一边甩,甩了一地。我略嫌恶心地咋了咋舌,自己留了一个,剩下的都给了他。   凉凉的风拂过树叶,发出悦耳的声响。已经在云朵上呆了太久,竟不知脚踏实地是这样的一番美好风景。我伸平双臂满满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   我在猴子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咔嚓一下把手里桃子掰成两半,把没有核那一半递给了他。      ☆、大圣,我睡不着   “那么我们要去西海龙宫找龙王吗?”我搓了搓桃皮儿,把上面的毛搓掉,一口咬了下去,甘甜的汁水立刻充满了口腔。我立即餍足地眯了眯眼睛:“这桃子脆甜脆甜的,居然比天庭的蟠桃还好吃。”   “那当然,这都是俺老孙一个一个挑的。”言罢,猴子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十分怀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你这芝麻小仙儿,还吃的上蟠桃?”   我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说:“我没吃过。只不过原先每次师傅参加完蟠桃宴,都跟我说,蟠桃也就那么回事。”   “你师傅说得对。”猴子把手垫在自己的头和树干中间,仰起头望着那天上的星星,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抖动着小脚丫说道:“确实也就是那么回事。要说桃子,花果山的那才叫一个好吃。”   “花果山,在上古的傲来国吗?”我也把头靠在树干上,心道,关于大圣爷的那些事儿,我还是在仙女们那里听到过一些的。“绿树飞花,水帘洞天,肯定是个比天庭还漂亮的地方。”   “嗯。”他轻声应着,又是陷入了沉思的模样。   “神仙都不食人间烟火的,亦不懂喜悲。好多事仿佛都是做了凡人之后才能体会到的。就像哪里的桃子甜,哪里的星星亮。”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在天上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注意这些——下凡了才如豁然开朗一般。也只能以此聊以慰藉一下被贬下凡的郁闷咯。”   半晌,猴子都没有说话。我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将双臂放了下来,望着锁链里仍在发光的符咒出神。他微微转过头瞥了我一眼,低声道:“若是俺老孙修为还在,带你去花果山尝尝不过是两个跟头的事儿。”   他啧了啧舌,突然抄起旁边一块大石头朝腕上的锁链砸了下去。   “当”的一声巨响,石头应声而碎。   好大的力气啊!我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不敢出声,过了好一阵子,他方才叹了口气。   这时,天蓬啃完了桃子,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方才大声道:“俺老猪法力还在,爬云术多少是会的。你们若想去花果山,俺可以带你们去。”言罢,他嘿嘿一笑,耸肩道:“不过俺老猪就是飞的慢,尤其现在比原先还胖,飞得更慢了。而且没吃饱肚子也飞不起来。”   猴子并未抬眼看他,只丢过来一片大叶子扔在我身上,往下挪了挪身子,道:“睡吧。”   我接过叶子盖在自己身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不放心地问他:“大圣,你不会趁我们睡着了自己偷偷跑去龙宫吧?”   他嫌弃地夹了我一眼,阖眼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不睡俺老孙可要睡了。”   “好的好的。”我悻悻地把头发从身子底下抻出来垂到一边,打了个哈欠,准备进入梦乡了。   “哼,你这猴头,重色轻友。只管小仙子不管俺老猪。”天蓬哼哧哼哧地从不远处捡了好多石头垒起来垒成一堵矮墙,把拱子顶在上面,又在旁边捡了好多大大小小的叶子盖在肚皮上,不过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天庭高床软枕,几百年没睡过野外了,我翻来覆去地便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萤火虫数了七八遍,每一只的特点我几乎都谙熟于心了。   我转过头望着静静地阖着眼的猴子,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毛茸茸的胳膊,低声道:“大圣,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他同样轻声地回答我,却换了一只腿翘在上面。   我噗嗤一笑,整个人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道:“你说,你什么时候能恢复法力呢?我又什么时候才能回天庭呢……”   “怎么,你很想回去吗?”他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距离有点近,我心跳有点快,脸上有点发红——   我被他问得一怔,接着边开始回忆起我那小小的房间来。白玉的床,瑶池边仙子制的香,淡蓝色的帐幔,还有水德星君仙宫里小仙君送的剑匣子……“虽然师傅总是唠唠叨叨的,小师弟还是个告状精,不过……毕竟我在那住了两百年了啊。突然有一天不用上早课了,也不用练剑了,倒觉得心里不踏实。若能回去看看,也是挺好的。”   “天庭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乱七八糟的规矩一箩筐,你个小小芝麻仙懂得什么?”   “是,我不懂,大、圣、爷。”我无奈地笑了笑,把手枕在了头下。不远处的天蓬打呼噜似震天雷一般响,此起彼伏。   我又翻了个身面朝天空,道:“大圣,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他十分无奈地撇了撇嘴,道:“从前有个花果山,山上有个美猴王,认识了一个芝麻仙,缠着他给她讲故事。他快要被她烦死了。”   他支起上身看了看呼噜打得欢快的天蓬,随手捡了个石子丢在他身上。天蓬挠了挠被打到的地方,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大圣气结,随手捡了两朵大大的粉色玉兰花丢在我身上。   我撇了撇嘴,把那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塞进了耳朵里。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勉强睁开眼睛,见到面前几个一尺来高的松鼠一般的生灵冲我招着手。有的拉着我的头发,有的顶着我的鼻尖。他们全部都没有尾巴,却似人间老公公一样长着长长的胡子。我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轻声道:“土地公公,你们叫我?”   他们几个顿时立正站好,一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大圣那边。   我回头看了看大圣,他此时正被一个透明的泡泡包裹着,头一点一点地,睡得香甜。这是被瞌睡虫咬了?   我悄悄站起身,他们立刻朝一个方向跑了过去,边跑边冲我招手。还有两个矮个子的,使劲地拉动着我的裙摆。我笑了笑,赶紧跟上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苏苏苏!   ☆、舍命救你   背对着夕阳走了很远的路,在我快要累崩溃时,才发现几个土地公公竟带着我走到了一个陡峭的悬崖边。   悬崖下面是一条滚滚长河。然而河水的颜色却不似其他一般湛蓝,倒更像是泛着紫色的黑。一个巨浪拍打在崖底的石头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土地公公们顿时显露出很害怕的样子,还拉着我的裙角叫我蹲下。   只是巨浪过后又是平静如初,再没什么动静。   我将几个小小的土地公公护在身后,一点点地靠近悬崖边,想看看崖底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左脚刚踏出去一步,崖底便传来一阵似虎啸龙吟般撼天动地的嘶吼。随即,一条长长的青白色巨龙破水而出,蜿蜒直上,不怒自威。飞溅起的黑色河水给我从头到脚浇了一个透心凉,我立刻打了个哆嗦。   那白龙周身散发着与那河水一般颜色的黑气,一双眸子散发着嗜血的猩红色,龙须张牙舞爪地飞舞着。在天空中弯曲盘旋了两圈后,它飞速朝悬崖边行了过来。   并非是我不想跑,而是我已经吓傻在原地。几个土地公公死命抓着我想让我跑回树林里,无奈腿软成一滩烂泥,根本动弹不得。   这时,我突然想起天蓬的话——三太子敖烈逃出龙宫,不知去向?   从前跟着师傅参加天庭盛会,我曾远远地看过西海龙王三太子几次。他的角便是这个青白色。只是他似是个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小公子。怎的这会儿变成了这样?水底究竟有什么东西,竟叫他疯魔了?   眼见着龙须已经逼近我的脸,甚至连他呼吸所产生的巨大气流都喷在了我脸上。那气流卷着一股海腥味,湿湿咸咸的,令人作呕。我强忍着不适,幽幽地唤了一声:“三太子,是你吗?”   白龙瞬间顿在原地,眸子中的猩红亦突然消失。   真的是敖烈!   我刚要上前询问,便听闻身后大圣的声音道:“逃!”   转瞬的功夫,大圣已高高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身,一拳重重地搭在白龙鼻尖。他腾空的瞬间,足下在白龙鼻尖一点,又是一个旋身,稳稳地骑在了敖烈的龙首上。他双手紧紧抠着敖烈的鳞片,一个使力,竟从上面扯下两片。敖烈立刻吃痛,龙身那被扯掉龙鳞的地方流出蓝黑色的血液。他顿时又一声嘶鸣,开始剧烈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欲把猴子甩下来。我才发现,他的眸子重新染上了红色。   天蓬喘着粗气跑到我身边,道:“小仙子,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紧张地看着悬崖边撕扯着的二人。   “一会儿工夫不见,你怎么惹上一条龙了?”天蓬拉着我退后几步,道:“不好办啊,看情况开溜。”   “开溜?那大圣怎么办?”望着骑在龙首拼命拉扯着龙角欲制服白龙的大圣,我急的直跺脚:“天蓬,你看那是不是敖烈?”   “敖烈?”天蓬眯起眼睛看了看,道:“俺看着像。”   “愣着干什么,还不跑?修为不想要了吗?”大圣再次高声催促。看得出,没有法力的他已经拼尽全力制住白龙了。   只是白龙几近发狂,一道刺眼光芒划过,天上竟降下一道闪电雷霆,正往大圣的身上劈。大圣见状不好,只得翻身从龙背上下来,抓着龙须将自己的身体吊在白龙身体的一侧。   这个时候,溜已经不是什么好法子了。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吧。我抬起头以双手扩音,高喊道:“大圣,他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不是坏人!你唤他名字试试!”   白龙似是没有听到我的话,抬头嘶吼。瞬间风起云涌。天上迅速地出现一柱快速旋转着的龙卷风直连河面。河面也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大大的漩涡。那漩涡底部一片黑暗,源源不断地往上散发着邪恶的力量,叫人看上一眼便浑身战栗。   那些从水底返上来的黑气直接悉数灌进了白龙的体内。他得了那戾气,力道更大,猛然地甩头。   “你一个芝麻小仙,如何明辨是非?快跑!”大圣话音刚落,便一个踉跄直接从龙背上被甩了下来。他重重落在悬崖边缘,滚了好几个滚,划出好远才一手撑地勉强站住。   我赶紧冲上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到身后:“拖后腿的芝麻仙,别跟着我!”   白龙并未给我们喘息的时间,直接从空中飞着来到地面之上,随即张开血盆大口。巨大的空气流随着他的嘶鸣打在脸上,我与天蓬直接被掀了个跟头趴在地上。耳朵立刻传来钻心的刺痛。   此时,白龙周身的黑气暴涨。那煞气就像凶猛贪婪的怪兽被释放一般,嘶吼着钻进它的每一片鳞片,与他周身融为一体。   然而在我以为马上就要被吃进白龙的肚子里变成他的开胃小菜时,大圣却再一次站起来,用双手抵着白龙的上下牙齿,奋力想卡住他的嘴巴。巨龙的身躯实在庞大,又是发了狂的,想必嘴巴上的力道异于常物。   恐怕大圣撑不了太久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站在他身后,大喊道:“敖烈,收手吧,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三太子!”天蓬也站了起来,跑过来捂着大耳朵喊道:“你不是说要和俺老猪切磋厨艺吗!”   听完天蓬的话,白龙显得更加激动,奋力将自己的嘴巴张到更大。他的呼吸带动得悬崖周围起了狂风,细一些的树木都被吹弯了腰。大圣顶着强风慢慢地被他逼退,双脚在地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拖痕。几个土地公公见势不好,一个个都跳回了土里,只剩下那个最矮的,怎么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好蹦进了天蓬的怀里。   天蓬吓得不敢动弹,犹豫了半天要不要上前帮大圣抵住。但白龙的尖牙利齿实在可怕,他最终还是选择愣在原地,以免被那龙一口吞进肚子里。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我们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了出去。   眼睛传来强烈的刺痛。我使劲地夹紧了眼皮,等再缓过劲儿来,抬头望去,白龙已经不见。而地上多了一个瘦弱的白衣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白龙马 蹄儿朝西 驮着唐三藏跟着三徒弟~ 唱出来的请评论~!   ☆、吃醋的猴子萌萌哒   “叫你跑为何不跑?”大圣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粗鲁地将我从地上提起,继续摇晃着我斥责:“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肉体凡胎却去惹一条龙?俺老孙已经没什么法力了,还放瞌睡虫来咬俺老孙?若你真被他吃了怎么办?啊?”   我被他吼得傻了一半,结结巴巴地说:“瞌……瞌睡虫不是我放的……”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天蓬的方向,无奈地咧嘴干笑了两声。   大圣一怔,转过头去看躲在天蓬怀里露着半拉屁股的土地公,拎着他的一只脚,一把把他拿了起来,大吼道:“你个土地老儿,把她引到这是何居心?”   他的眉心皱到了一起,猴毛也因为方才的激战横七竖八地立在头顶,看起来怒发冲冠,凶恶极了。   土地公公被他的唾液喷到,飞快地捂住自己的脸,嘴里发出无辜的啾啾的声音。   想必他们是看到了这河水有问题,想要救白龙所以才把我拉来?可是我这区区凡人一个,拉来能有啥用啊?就是我还有仙身在,就我那点小修为——哎呀呀,给白龙吃了还不够他塞牙缝呢。   幸亏大圣来得早啊。我后知后觉地后怕了一下。   “还有你!”他又转过头重新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他们叫你来你就来吗?昨晚问我会不会自己去龙宫,今天一早就乱跑,真是气死俺老孙了!”   他一把把土地公公扔进我怀里,我赶紧抬手接住。土地公公总算松了口气,顺着我的衣袖爬到了我肩膀上,偷偷看他。   “大圣,我错了……”我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头对着手指作委屈状,道:“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也不惹打不过的妖精。”   “没有以后了!”他摆开我的手,气哼哼地转过身背对着我,道:“现在是个妖精你都打不过,连个强壮点的凡人都打不过!”   “那我就连凡人也不惹,好不好嘛……”我讨好般地抬手给他捏了捏肩膀,又绕到他面前给他理了理脑袋上横七竖八的猴毛,道:“大圣爷,我错啦……”   “不好!从现在起,分道扬镳!”他气哼哼地夹了我一眼,顺带着闭上眼睛再不看我,可脑袋却没有躲开,默默接受我帮他顺毛,一边顺完了还特别听话地把另一边伸过来。   哎呀呀,这事儿有戏啊,这口是心非的猴子!   这时,那躺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轻呼了一声,接着撑起上身捂着胸口痛苦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便是一口灼热的黑血喷出,想必是方才上身的瘴气所致。   土地公公一下子从我身上跳到地上,一蹦一蹦地过去找他。我也赶紧跟了过去。   土地公公神奇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比他身体还大的葫芦,递到男子面前。男子立刻夺了过来,一饮而尽。将嘴角的水都舔干,他才虚弱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躬下身子摇摇头,开始仔细打量他。   只见他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红齿白,额间隐隐约约透着亮堂的青色。三千青丝如黑玉一般地带着淡淡光泽,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以一品相极好的玉簪固定。简直是个白衣翩翩的妙人啊。   我在心里感慨一番,开口问道:“小公子可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   他闻言一怔,立刻抱拳道:“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是?”   “我叫凌书。本来是清渊上仙座下弟子,后来犯了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被贬下凡间了。嘿嘿。”我回首指了指旁边的两人,道:“那是天蓬元帅,这位是大闹天宫的孙大圣。”   “孙大圣……”他有些恍惚地看了看猴子,立刻面露愧色,道:“孙大圣,方才小龙不受控制发了狂,想必冲撞了大圣,还望恕罪。”   大圣撇过脑袋假装没听见,根本不予理会。   我叹了口气,赶紧伸手扶白龙起来。   谁知我手刚伸过去,猴子却一个箭步蹿到我和敖烈身前,道:“满身妖气,你别碰她。”   “这——”敖烈无奈地双手撑地,自己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偏头望着被大圣完全挡住的我,道:“多谢凌书姑娘救拂之恩。”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大圣背后探出头,道:“三太子太客气了,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大圣伸出右手把我的脑袋按了回去,又拉着我退后一步,指着我鼻尖道:“你给我呆好了,万一他一会儿又化龙,吃了你咋办?”   “猴子,你那么凶干嘛。”天蓬一脸讪笑地跑了过来,道:“三太子,许久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看了看老猪,心里不由得一阵别扭。人家那样子至少还算正常。老猪你这个样子才更让人觉得意外吧。   但敖烈并不在意,只哀叹一声,道:“父亲前几日到天庭拜见玉帝,回来便精神失常,胡乱布云施雨。这可是重罪。我前去阻拦,却弄碎玉帝赏赐的明珠,触犯天条,被剥去龙筋。”   “啊?”我不禁花容失色:“最近跟我同病相怜的人还真是不少。”   “我欲保住龙之真身,便强行以内丹催动龙珠之力……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怎么这样?实在太可怜了。”我蹙起眉,同情地看了看他。   谁知大圣却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可怜的?不过自作自受。”   “那你现在已经变不回你的龙身了吗?”天蓬哼哼唧唧地拍着肚子,撇着嘴小声嘟囔道:“还等着你带我到河里去弄点河鲜尝尝。听说那八爪鱼烤完了撒点孜然,特别美味——”   大圣啪地一声拍在老猪头顶,怒道:“要吃河鲜自己去抓。你统领天河十万天兵,水性比俺老孙还好,用得着他么?”   天蓬捂着脑袋痛呼,道:“谁惹了你找谁去,老拿俺老猪撒气做什么,泼猴。”   还未等猴子抬手拧他的耳朵,他一溜烟跑到了我身后。      ☆、章鱼式的拥抱   又一个紫黑色巨浪拍在悬崖上,碎成一片发白的浪花泄在空中。凉凉的风吹来,在没了险情的水边,道别有一番感觉。   河水渐渐褪下了颜色,重新变回透亮的蓝。敖烈心事重重地站在崖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咸咸的风吹鼓了他的衣袍,显得他身形更加单薄。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实在与他年轻帅气的外表毫不太搭调啊。我摇着头颇有些遗憾。正在我感慨的时候,见他身上却开始发出淡黄色的光芒。他的身体也开始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一团耀眼的亮光,完全看不见本来面目了。   我跟天蓬看傻了眼,不知道敖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大圣却一脸不屑地叼着根芦苇在一旁闲逛,完全不关心这里的情况。   那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的刺眼了。最后,吧嗒,一条小白蛇落在了地上。   天蓬突然捧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偏过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又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肚子,他才收敛了些,捂着嘴低声笑道:“被剥去龙筋居然变成了一条小白蛇,哈哈哈,还有比俺老猪更惨的。”   真的吗,天蓬?我还是觉得猪更惨一点吧……最惨的是半人半猪……   结果那白蛇义愤填膺地在原地吐了吐信子,一转头跳进了悬崖下的河里。   “诶,敖烈——”这这这,脸皮儿也太薄了,这是叫天蓬说了两句就寻死去了?我跑到悬崖边望着他在水里左摇右摆的,方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只水蛇啊。   右手忽然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拉了起来。接着,猴子便使劲把我朝远离悬崖的方向拖:“别多管闲事了,小芝麻,管好你自己吧。”   “诶诶诶……可是他现在连人身都无法维持,我们不管他的话,他会被老鹰吃了的。”猴子的力气真是大,我越挣扎,他攥得就越紧。   “就是啊猴子。”天蓬两步追上来,道:“好歹他也是龙三太子。”   “那你管得了吗?”大圣停下脚步,看了看老猪,又看了看我,道:“你呢?”   老猪赶紧捂着肚子低下头,一个脑袋两个大耳朵摇晃得像拨浪鼓一样。   “可是你管得了啊。”我任他抓着手跑到他前头挡住他的去路,道:“你可是齐天大圣诶!钢筋铁骨,进过丹炉,生死簿上没有的一号人物,肯定知道怎么帮他回复真身。”   “什么?带着他就算了,还要帮他恢复真身?”大圣闻言,下巴吧嗒便掉了下来,差点砸在脚面上。而帅帅的马脸则变得更长了。   “也就是说可以带着他啦?”我欣喜若狂,马上绽放出一个比牡丹花还灿烂的笑容。   大圣一挑眉,一瞪眼,没想到我竟在这等着他呢。半晌,才把眉眼撂了下来,道:“一个比一个麻烦。去去去!”他摆了摆手,满脸的不痛快!   “谢谢大圣爷!”善心大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扑起来给他来了一个章鱼式的拥抱。   半个时辰以后,我们的队伍多了一个被土地公公的钵盂装起来的小白蛇,大圣的脸上又多了两坨久久挥之不去的红晕。   我捧着盘成一卷的敖烈,问道:“小白蛇,你是耗费了太多元神才变成一条小白蛇的吗?”   小白蛇在钵中立刻扭动起来,溅了我一脸的水。   “好吧。小白龙。”我无奈地改口。   听完新称呼,他立刻露出一个惬意的表情,乖乖躺了回去,尾巴还一摇一摇的表示愉悦。   大圣背着个手闲庭信步地在前面带路,云淡风轻道:“不进化龙池,他变不回龙。只能好好修炼,过个千八百年的,没准能修炼成蛟。”   “蛟啊?可是他本来生下来就是龙啊。蛟也太差劲了吧……”我捧着一脸无奈的小白龙,重重地叹了口气:“化龙池在哪,远吗?”   大圣回过头瞥了敖烈一眼,道:“他现在没龙筋,去了化龙池也变不了。”   天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怎么办?打碎明珠又不是他的错,怪都怪他老爹敖闰嘛……”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西海龙宫一探。”言罢,大圣一纵身,灵巧地落在一棵细细的树枝上望了望,道:“前面有个村子,天黑之前到那,今晚便不用露宿了。”   原来他早便全安排好了,却一副臭冰块脸不肯说。尤其是他早就打算要往西海龙宫去一趟,又怎么可能不顺道带着敖烈呢?我挑了挑眉毛,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道:“我就说嘛,盖世英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圣尤其是这样。”   一个桃子突然砸进怀里,我蹙着眉抬起头,看到大圣逆着光站在树枝上,一手撑着旁边的树干,一手拿着一个脆桃,咔嚓一口就咬了下去,薄薄的嘴唇留下一道甜甜的汁水痕迹,漫不经心地嚼着嘴里的果肉。阳光镀在他的毫毛上,绘出好看的颜色。他额前的妖印隐隐约约地发着光,让一双晶亮的眼睛更加有神。   连破落的麻布衣服穿在身上,都似镀着金的战甲一般有神。若是那黄金锁子甲、凤翅紫金冠……我仿佛能想象到拿着金箍棒双眼发着光的齐天大圣与二郎仙君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了。   而如今,粗布麻衣的马脸的猴子连啃桃子都那么帅。桃子啊桃子,能被大圣一口吃下去,你可真心幸福啊!啧啧啧。如果这时候有人过来仔细打量,我的两个瞳孔肯定已经变成桃心型了。   不输那显圣真君啊,不输!   “猴子,别光给小仙子,也给俺老猪几个啊。”天蓬仰着他的猪头高声叫喊:“俺肚子都饿瘪了,俺得吃点果子。”   大圣嘿嘿嘿一阵坏笑,开始剧烈地摇晃起脚下的树。   各种果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没过多久,天蓬就幸福地陷进了果子山里。他徜徉在果子里,没一会儿就吃得全剩核了。   我花痴地感慨了一声,抱紧怀里的钵盂,朝大圣指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出发了。      ☆、就爱吃你啃过的   这一路,充饥的不是果子就是桃子,再不然就是溪水,吃得我也觉得自己要变成一只母猴子,爬上树藤荡秋千了。   低头看看在钵盂里昏昏欲睡的小白龙,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大概也是饿了。我看了看他这嘴巴的大小,就如一颗杨梅一样。我干脆从手里那半个桃子上啃了一小块下来,还是不带皮儿的,递到他嘴边,道:“白龙,张嘴。”   谁知小白龙一脸嫌弃地把头转过去,连看都不看我那桃子一眼。反倒是迷离的小眼神,盯着我手里那一大半桃子。   这叫啥,眼大肚饱?把这大桃子吃进去,还不得把他那小胃口撑爆了?   我赶紧把大桃子叼在嘴里,道:“你这小白龙,嘴不大,胃口倒是不小。特意给你咬下来你不吃,还想吃我这块大的?!”我撇了撇嘴,又对着钵盂说道:“不吃你就饿着吧,大的我才不给你。哎呀一路光吃果子,好饿呀。”   正说着,猴子趁我不注意,两步窜过来,把我手里那块被咬下来的桃子就抢到了手里。他把那块桃儿往天上一丢就是好高,往前走了几步,桃子准确无误地落到嘴里。他立刻露出一个胜利了的表情。之后,他又把刚才摸过桃子的手指放嘴里吸了吸,道:“俺老孙就说不该带着他,事儿真多。”   我有些汗颜地看了看小白龙,他立刻向我投来一个万分委屈的表情。   好吧,败给你了。   我忍痛把手里的大桃子放到他嘴边。谁知他再次撇开嘴不愿意吃,却仍保持着方才无限委屈的表情。   我会意,无奈地又啃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他一下子就把桃儿咬走了,两下吞进肚子里。   大圣在旁边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嘴巴也撅了起来。   “这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我啃过的桃子变成香饽饽了?”我万分惶恐地把目光投向天蓬。天蓬立刻耸了耸肩,道:“俺老猪可不要。”   好吧,轮到我被一只猪妖嫌弃了——   “这个山头的树都快让你吃秃了,还吃?”大圣弓着背往前走,话说得不紧不慢,却是杀伤力十足。   不过天蓬是个皮糙肉厚的,只要有吃的,说啥都行。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抽了抽他的拱子,道:“俺被你一棒子打到猪圈,就算山被吃秃了,也应该找你个泼猴算账。”言罢,他还低头对着敖烈说:“你说是吧小白蛇。”   敖烈抬起头冲他凶凶地吐了吐信子亮了个獠牙,再不理会。   最后一线夕阳划过静谧的土地,我们四个终于到了那个宁静的小村。除了我,大圣、天蓬、敖烈原先大概都是可以叱咤一片风云、风光无限的人物,如今却要落魄到在人界流浪的地步,想想也是颇为心酸。然而让我更心酸的就是,就凭老猪这“姣好”的面容,配合上次他从那村子里出来时那些村民拿着锄头满脸杀气的模样,便叫我头疼不已。   “究竟该如何帮天蓬把他这副相貌挡上啊——万一叫那些村民看去了,给我们赶出来,又是要露宿野外的节奏啊——”眼看村子就在近前了,我欲哭无泪地望着他那哼哧哼哧的猪拱子,恨不得直接给他剁下来泡了酒。   天蓬不悦地哼哧了一声,道:“简单。俺老猪虽然模样变了,那天罡三十六变还谙熟于心的。”他将双手覆于脸上,轻轻这么一掀——   还真是个唇红齿白的妙公子呢。不过这公子怎么有点眼熟——   “嘶——”小白龙在钵盂里突然立起上身,狠狠地吐了吐信子,一脸具有威胁性的表情。   “不就借你的样貌用用,小气,小气。”天蓬伸手拍了一下小白龙的头,小白龙的两颗獠牙立刻招呼上了他胖胖的手。   天蓬疼得一缩,肚子也跟着掉了出来。紧接着,耳朵、鼻子,无一不露出猪妖本来面目,整个就是一个丑版的敖烈啊。   “你那三十六变,就一口气的事儿,憋住了,待找了客栈进了房间再呼出来。”大圣明显再也懒得理他了,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   天蓬砰的一下变回原来的样子,颠颠地跑过去,道:“你这猴子样貌也怪得很,你也得遮上,遮上。”   “大圣大概不用吧……”我撇了撇嘴,尽量以不伤害到天蓬的声调说道:“至少以我的眼光看来。”   大圣没回头,却得意地晃了晃他的脑袋。   但是关乎到样貌问题的时候,天蓬的脸皮便没有他的肚子那般厚了。他停下脚步,气愤地说道:“小仙子,你太偏向了。他这样子进了村,村里的乡亲们会把他当成长毛怪。如果他不遮上,俺老猪也不变。”   我一脸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肚子,又拍了拍他的耳朵,道:“我只听说大家都管大圣叫美猴王,却没听说哪个乡亲管你叫美猪妖的。大圣刚去天庭谋差使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各宫的仙子啊,眼睛都看直了。”   天蓬一甩袖子,道:“不理你了。”   大圣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嘴角扬起了一个不错的弧度。   原来这猴子也爱听好话啊。看来以后要多夸他来讨好才行。我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跟上去,道:“在人间干什么都要银子的。我们要住客栈,上哪弄银子去?”   “那呆子耳朵里藏着不少呢,不必担心。”大圣放下揽在脑后的手,对着我上上下下一通打量,最后提起我的破裙子道:“顺便还能让他请你买两身衣服。一个小丫头,破破烂烂的,穿成这样太寒酸了。跟个小乞丐一样。”   “好啊好啊!”我得意地低头瞅了瞅一片乌漆墨黑的裙摆,得意地吐了吐舌头。   “猴子,俺老猪今天饶不了你!”天蓬攥紧了拳头作出一副努力蓄力的样子,最后,噗的一声,变成了个胖版小白龙,一路小跑进了村。   小白龙嘶嘶嘶地直叫唤,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他追了上去:没办法,人帅是非多嘛。      ☆、不会吃我喂你   好在客栈就在村口不远处。一路小跑,天蓬憋着气站在柜台前,使劲朝我们招手。   猴子这次并没整他,十分配合地连窜带跳跑了进去。   “掌柜的,来两间上房。”大圣伸手就要去天蓬耳朵里掏银子。   天蓬一把打掉他的手,自己从耳朵里掏出了一块极小的碎银子拍在桌上,伸出右手食指比划着,就要一间。   “一间怎么睡啊?!”我撇了撇嘴,心想,大圣这么小的身子板到可以就和就和,天蓬这半夜一睡觉打呼噜就跟大雷一样的,连住客栈都要住一起啊?还不如出去露宿呢,还能躲他远点。我捶了捶他,道:“老猪,别这么小气。”   “就是啊,一间怎么睡啊。”老板娘娇滴滴地搭着腔。我转过头去看,才发现她居然是个十分俊俏的美人儿。干净的脸上不施粉黛,漆黑的双眸瞥过来却带着浓浓的媚意。一袭黑衣披在肩头,若隐若现地露出颈间雪白的肌肤,看得本仙子都难以不为所动了。哎呀呀,红颜祸水啊。   老板娘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将目光落在了大圣身上,道:“还是这位长脸的客官说得对,来两间吧。”言罢,她竟羞涩地挑起了嘴角,道:“这位客官长得可真有味道啊——”   啥?看上大圣了?我立刻竖起全身汗毛进入警戒状态,回头看了看猴子。结果猴子并不吃她那一套,反倒咧开嘴露出两颗长长的獠牙,做了个凶悍的表情,给那老板娘吓了一跳。她立刻掩着鼻尖皱了皱眉。   “老板娘,你忘了你家掌柜的了?还在这犯花痴。”远处一个大块头的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哎呦呦,知道了。那个天杀的一走五年不见踪影,你倒是个衷心的,天天替他盯着我。他要是一辈子不回来,老娘在这守活寡一辈子啊?”老板娘十分不满地整理着自己的指甲,不停地抱怨。   天蓬一把把我拉到一旁,比划了个二的手势,又指了指我的衣服,挥了挥手。   我立刻明白了。如果要两个房间,就没钱买衣服了。   于是我最终妥协,只能为了美貌忍痛割爱了!我走到柜台前,道:“就听这位胖客官的,来一间吧。”   天蓬的脸已经由红到紫,快憋不住了。   小二道:“二楼拐角那一间,客官跟我来。”   未等小二说完,天蓬蹭地一下就窜了上去,咚的一声落地,差点给人家二楼地板砸个窟窿,接着,砰一声把门关上。   小二吓得瞪直了眼睛,憨憨的身子僵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上三碗面去呀。”老板娘依旧不肯把目光从猴子身上移开,满脸堆笑地招呼小二去厨房端面汤。   “是、是……”小二这才回过神。   猴子满脸厌恶地瞪了那老板娘一眼,也噌的一声蹿到二楼,却十分轻巧地落在围栏上,冲我招了招手。   “白龙,你倒是舒服,每天有人抱着。我去哪都只能腿儿着。”我嘟嘟囔囔地走楼梯上去,进了拐角那间客房。猴子跟在我身后走了进来,右手一挥,便无声地以掌风将门板阖上。老猪早已经把桌上的茶水扫荡一空,拍着肚子喊:“猴子,你那还有果子吗?俺老猪还是饿。”   “没了。”大圣冷冷地回了他一声,跳到方桌前坐好。   我同情地拍了拍老猪,刚要安慰他小二去做面条了,小二便推门而进,道:“面好了,面好了。”   老猪一惊,赶紧把猪头埋进被子里,只剩个大大的屁股和两只小小的猪蹄儿露在外面。   小二也没敢多看这位胖客官两眼,战战兢兢地把三碗面放在放桌上,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吃了两天果子,总算见着点油水了。纵是清汤面,散发出的浓郁香味也已经让我抓狂。我抄起筷子便是一通猛塞,不忘捡两个葱花喂给小白龙。   老猪隔着棉被估计都闻到味儿了,几乎是飞到了桌旁,端起碗直接往嘴里倒。一碗面就这样倒进脖子里去了。他也不觉得烫,吃完了便吧唧着嘴拍着肚子,道:“还有吗,俺老猪塞牙缝都不够。猴子,你的不吃就给了俺老猪吧。”   话还没说完,他就伸猪蹄儿过来抢。我一把按住猴子的碗,瞪了天蓬一眼,转头道:“大圣,你怎么不吃啊?”   也不知怎么了,猴子的脸色十分难看,死死地盯着那碗面就是不动筷子。   难道这面里有东西?   “大圣?”我又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这才缓过神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面,最后,下手捞了两条面把一头放进了嘴里,使劲一嘬,把整条吸进了嘴里。   我跟老猪顿时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老猪的笑声响彻整间客栈。估计三层楼的人都不用睡觉了。   “还美猴王呢,哈哈哈哈。居然不会用筷子,哈哈哈哈!”老猪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仙子,小白蛇,看见没,就他这样还闹天宫呢。还啥,给自己起个名号齐天大圣?连筷子都不会使,咋齐天?”   猴子的面色更加阴郁,看来是要大爆发了。我赶紧抄起筷子夹了几条面条,跟面前吹了吹,递到他嘴边,道:“不会用怎么了?哪条天规写着欲大闹天宫先学用筷子了?”   老猪哗啦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捂着肚子道:“没规定,没规定,哈哈哈!天规也没规定俺老猪不能笑话猴子啊!”   “没事儿,不会用我喂你。”我把筷子上的面凑近猴子,道:“别理那猪头,快吃吧。”   猴子没理我这茬,站起身运了口气,砰的一声,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方桌,两碗没吃完的面也碎在地上。“不吃了,凡间这些东西俺老孙吃不惯,还是香蕉桃子有味道。”   言罢,他一个纵身坐到窗户上,盘着腿阖上了眼睛。   “你这猴头,浪费什么不好,浪费粮食。”天蓬瞪了他一眼,趴在地上把还算干净的面条都舔到嘴里。      ☆、大圣,我要听你讲故事   为了让庞大的体型有地方休息,天蓬不得已动用了一点法力把地上的残骸全部清出窗户。砸在地上是稀里哗啦的声音夹杂着百姓的咒骂声。虽然随地扔垃圾有些不道德,但是用他的话说,扔了也就扔了吧。   躺下没有片刻,天蓬便打起了呼噜。   我从怀里掏出猴子给的那两朵玉兰花想塞在耳朵里,却发现它们早已蔫得不行了。   “又睡不着了?”大圣回过头看着我,那目光就像窗外那个大大的月亮一样温柔。逆着光,月亮上刻了他帅气的剪影,我颇觉得有些恍惚。   我从床上坐起来,半倚在床头,感慨道:“今天的月亮好大呀。”   “这还叫大?”猴子转过头也望着那月亮。他的身影就绘在月亮上,连每根毫毛都镀上银色。那背影突然让人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我本以为他会夸赞只有花果山的月亮才叫大呢。谁知他又转过头道:“那年跨海去学艺。仙山上的月亮才叫大,仿佛触手可得。”   我挑起眉毛来了兴趣,道:“从前只听那些仙子们说大圣有腾云驾雾之法,又有地煞七十二变,却不知大圣师从何门?”   小白龙听到我的话,也从盆子里立起上身来听。   果然,神通广大的大圣是个谜一样的男子啊。不,男猴子啊!   “俺老孙是个不肖弟子,不配言师傅之名姓。”他苦笑一声,原本晶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雾气:   “当年师傅夜间将变幻之法传授于我,我却于人前卖弄。师傅大概是早便算出有一天我会让他大失所望,才将我赶出来——于兜率宫受焚烧之苦,又受雷公电母天雷灭顶,那对俺老孙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心里却觉得,空得一身本领,真叫师傅失望了。”   言罢,他又抬起手看了看腕间的法印。暗自使力,那法印便散发出淡黄色的光芒。再浇筑灵力,法印甚至冒出点点火光。几番挣脱不了,他开口道:“如今倒再也不会与师傅丢脸了。”   头一次见他这么落寞的样子,原来盖世英雄心里也是很脆弱的。想开口安慰他些什么,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小白龙的身形慢慢变模糊,后来变成了重影的两个。   再后来,我大概咚的一声睡倒在枕头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下的床开始剧烈地震动。   “唔……是传说中的地龙翻身了吗?”我偏过头来睁开眼睛,却惊奇地发现我居然躺在天蓬怀里——他头顶顶着小白龙栖身的钵盂,飞快地往窗户跑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们仨已然破窗而出。而这样紧急的时刻,天蓬的眼睛却渐渐有阖上的趋势。   “天蓬!”我猛地掐了一下他的肚皮,他才缓过神,飞快地变成一片巨大的叶子。小白龙的钵盂精准地掉在我手里,我们乘着叶子轻飘飘落在地上。天蓬立刻砰的一下膨胀起来恢复原样。   我回头往那客栈看去,却发现身后哪还有什么客栈?砖块与木头轰隆隆地坍塌下来,掀起一阵巨大的尘风。我被呛得咳嗽了老半天,脸上头发上都是灰,白龙的钵盂里也全是泥。原本宁静的村子全然都不见了。一片光秃秃的野地上,几间布满蜘蛛网的破旧房子远远地耸立着。   这是中了妖怪的障眼法了?   “出什么事了,大圣呢?”我抱起小白龙的钵盂便往回跑去。   “别回去,那几个妖精想吃了你!”天蓬刚说完便晕倒在地上——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困晕的。   我有啥好吃的啊?又瘦又小皮包骨的!   未跑出两步,方才客栈的残骸中突然冒出一柱强光,接着,几个蝎子尾巴的妖精被弹了出来。大圣也缓缓地从那光柱里飘了起来。   我定睛一瞧,那个漂亮的老板娘也在里面。她的裙摆下并不是正常人的双腿,而是一根长长的蝎子尾巴,尖端锋利无比,冒着一阵阵的绿光,估计是会释放毒液的东西吧。那老板娘居然是个蝎子精?那我们晚上吃的那面——   怪不得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我蹲下就是一阵干呕。   几个蝎子精朝着大圣一拥而上,一根根蝎尾亮出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攻击着,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大圣小心!”我失神大喊。   听到我的声音,大圣飞快将头偏了过来,摆着手大声道:“快走,别管我!”   而蝎子老板娘也听到了我的声音,唰的一下朝我这边飞了过来。“小的们,给我缠住那孙悟空!”   救命啊,蝎子精吃人了!   我吓得拔腿就跑,因为没看路,被躺在地上打呼噜的老猪的蹄子狠狠地绊了一个跟头。钵盂从手里飞了出去,咣当一声落了个几瓣。小白龙被甩出去好远,离了水,在地上歪七扭八地扭动着。   “白龙——”我刚要爬过去查看,蝎子精一把将我从地上提起,恶狠狠地说道:“说,天庭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从天庭来……我已经被贬下凡间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使劲朝着远离她的方向抻着脖子,脑子里飞速运转: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就说你下凡之前的事!”她凶恶地瞪着眼睛,臭臭的口气喷在脸上,惹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指了指不远处在缠斗着的一帮人,道:“我下凡之前,大圣大闹天宫来着!”   她将我提得更近,道:“臭丫头,说点老娘不知道的!”   这时,大圣一声嘶吼,身上顿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有的蝎子精都被一道强烈的亮光弹开。那一瞬,整个大地如日中天,离得这样远,我都觉得一阵灵力充盈。此时大圣不知从哪里捞了一根棍子,纵身一跃便朝蝎子精老板娘打了过来。这伸手矫健,颇有齐天大圣之风。   然而蝎子精丝毫不为之动容,只一挥手,便将大圣打出好远。   完了完了,这下可不是惹了一个打不过的妖精——是一群!      ☆、仙妖是不能在一起的   大圣飞出好远,重重地摔在地上,耳朵里咣当当掉出来一个东西,是变小了的金箍棒。   他右手将金箍棒攥在手里,用尽一身的力气想突破手上封印,那法印所闪耀的黄色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频繁,却固若金汤。   “变大,变大呀!”他痛苦地捂着右手,金箍棒却好像完全听不到他的召唤,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看着挣扎着的大圣,我立马慌了神,赶紧说些有的没的转移蝎子的注意力:“大圣大闹天宫之后,大家就开始重整天宫,收拾残局,并没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胡说!”蝎子精用力地揪着我的衣领,指节发出嘎嘎的声响。我的双脚也开始慢慢离地。   “若说事情,也不是没有!”我飞快地转着不太好使的脑子,道:“好像老君在人间收了个青牛儿当坐骑,那牛儿两个眼睛比碗口还大!”   “还有呢?”蝎子精眯起眼睛,似乎对我的话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她的几个蝎子喽啰再次爬了过来,一齐扑到大圣身上。他右手的法印突然卸了光芒,大圣也重新捡起那棍子和她们缠斗在一起。   “还有还有,哮天犬在凡间看上了一个猫妖,被二郎仙君关了好多天的禁闭!还有还有,小七仙女下凡时,洗澡被一个叫董永的看见了!”   我瞥了瞥还在地上晕着的天蓬,心急如焚。我们四个就他还有点法力,偏偏半死不死地在那躺着,不讲义气!   “臭丫头,说点有用的!不然我捏碎你小脸蛋!”蝎子精揪着我的领子一路狂飙,把我按在了一棵大树上。   “妖怪,离芝麻远些!”大圣一棍子将最后一个缠着他的小喽啰打翻在地上,也朝这边跃了过来。   “大圣别过来!”我抓着蝎子精长长的爪子,哀求道:“你总得给我点提示啊,天庭每天发生这么多事,我怎么知道你想听哪些?”   蝎子精揪着我的力道突然小了些,接着,仿佛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似的,开口道:“你可知昴日出了什么事?”   “昴日?”我和刚刚才赶到近前的大圣一同发出了惊奇的反应——蝎子和鸡,应该是天敌吧?   我想了想,道:“我前几天还看见昴日星君跟太白下棋来着。奎木狼给他支招,他还打奎木狼。”   蝎子精一把撒开我的衣领,我便落到了地上。   “几天前?”她收了长长的指甲,一脸关切地询问。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被贬下凡的四五天前吧,我记不太清了。”   “四五天……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是啊,我已有整整五年没见过他了。”蝎子精兀自退了两步,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我和大圣看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个蝎子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圣把棍子往地上一戳,道:“昴日鸡那个瘟神,你找他做什么?”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不行吗?”蝎子精一个瞬移来到大圣跟前,恶狠狠地说道:“不许你叫他瘟神!别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看不起别人家相公!”   大圣顿感无聊地偏过脸,小声嘟囔道:“荒唐。”   “你管他叫相公?”我挑起眉毛,难以置信地说道:“可是仙妖殊途,是不能在一起的呀。”   大圣闻言,忽然投来一个万分复杂的目光。紧接着,蝎子精也一个白眼飞了过来,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   我被盯得浑身寒毛直竖,于是干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难道不是吗?”   大圣撇了撇嘴,背过身去。   蝎子精双手叉腰,道:“我早已是半仙之体,他每日都带我元神到瑶池边吸收仙气。我就快飞升了。”   “这么大胆的事情昴日也敢做?太大胆了吧……”怪不得这妖精认识我呢。昴日是个著名的棋痴。那时他总来找师傅跟他下棋,师傅还为此上玉帝那参了他一本。我无语地咋了咋舌,道:“他也不怕被打下凡间变成天蓬那样?”   天蓬在旁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抓起地上的白龙,道:“你的盆呢?”   “他五年没来了,一定是天上出了什么事情。”蝎子并未理会我的疑问,只自顾自说道:“这几天正是飞升的关键时刻了,他却不知所踪。”   也许他只是不喜欢你了呢。   这话我只敢在心里说说,我们谁也打不过这位美丽的蝎子姑娘,可不敢再惹她。   “罢了,我问别人吧。”她转过身,摇身一变,瞬间将身后一片废墟幻化成宁静村庄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上前道:“你想问什么,若见到天庭的人,直接问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硬的?”   房子的桅杆一下子变成蝎子尾巴,她恶狠狠道:“老娘愿意!再废话我吃了你的修为!”   我悻悻地吐了吐舌头,转头跑出老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几道为什么 好萌蝎子精和昴日的cp 晕   ☆、要参观俺老孙尿尿?   本来以为可以高床软枕了,这下又变成风餐露宿。说好的买身衣服也泡汤了。现在想来,有桃子吃的日子幸福,比加了“佐料”的面强多了。   天蓬就是最好的例子,吃了蝎子精那么多面条,现在还像一滩烂泥一样摊在树底下。然而大圣却反常的沉默,一言不发地就这么任凭天蓬靠在肩膀上,看着远方的月亮不说话。   皓月千里,却照不清彼此的心事。   我抱着躺在破碗里的小白龙,重重地叹了口气。   “凌书,你在叹什么气?”   一个悦耳的男声从怀里传来,我惊奇地望向小白龙:“敖烈,你能说话了?”   小白龙骄傲地吐了吐信子,道:“我发现可以用元神传音了,还要多谢你的照顾。”   我看了看一脸阴沉的大圣和不省人事的天蓬,为了终于有人肯跟我说会儿话而高兴不已。我将那破碗举到面前,小声道:“委屈你了,要呆在这个破碗里。照土地公公那有仙气的钵盂大概差远了吧。”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白捡回一条小命,哪还会挑这挑那的?”他在破碗里蠕动着,道:“呆久了也挺舒服的。”   明明受苦的是他,却还要好心安慰我。我展了展眉头,道:“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恢复真身。”   敖烈颔首,道:“那么帮我恢复之后,你们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我不禁又把目光落在大圣身上:“如果帮大圣查清了他想查的,大概就要想办法回天庭去了。只是那里这么高,我怎么去呀?师傅只说把我贬到凡间,也没说贬多久。万一有个百世孤苦、千世情劫,可怎么办呀……”   “我可以背你去呀。到时候我就可以变回白龙了。”敖烈昂首挺胸地盘在破碗里游动着,一脸憧憬。   “真的可以吗?”我立刻眨起了眼。   “当然可以。”他胸有成竹地吐了吐信子。   说的也是啊,到时候我可以骑着小白龙去天庭呀,就算只能见师父一面,问清楚要贬多久也好呀。   大圣倏地推开身上的天蓬,站了起来朝树林里走去。   “大圣,你上哪去呀?”我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俺去尿尿。”他回过头,臭着一张脸道:“凌书仙子要参观参观吗?”   我一怔,发现这居然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凌书仙子,听起来为什么有些刺耳呢。未等我回答,他转过身一跃就不见了。   我低下头问:“白龙,你有没有觉得大圣今天都怪怪的?”   “也许他是因为……”他拖长了后音,却不说后半句。   我飞快地问道:“因为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白龙垂下脑袋,道:“孙大圣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回去坐吧。”   “哦。”我嘟着嘴绕过打着呼噜的天蓬身边,捡起两朵花插在他的拱子里。   仍有困意,没一会儿我便睡着了。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身旁堆着一堆果子,大圣和天蓬都不见了踪影,只有白龙还在破碗里睡得香甜。   我将果子捡起来放在裙子上兜着,一手提着裙子,另一手抱着白龙往西走。   行了一段不太远的路,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那声音没什么规律,却是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促。   当的一声,小白龙一下子惊醒,警惕地伸直了脖子。我把他护在怀里提醒他别出声,慢慢朝那声音源头走去。   “猴子,你别砸了,我知道你着急,可是佛祖亲自上的印子,怎么可能几块石头就给砸破呢。”老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静悄悄地躲在树后看了过去。   大圣一脸煞气地对着一个缺了一大块的巨石喘着粗气,而老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捂着肚子。   “俺老孙急什么?不过是嫌这破东西带着沉得慌。”他舞着右手的封印,往面前的巨石上又是猛地一砸,巨石立刻被磕掉一大块。   老猪抽了抽鼻子,嘟囔道:“你急着破除符咒,恢复了法力带小仙子回天庭呗。”   大圣突然沉默了,抬起手上文丝未动的符咒,苦笑一声,道:“那丫头成天唠叨得很,快把她送走了,俺老孙也落个耳根清净。”   鼻子一酸,心里好像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比被师傅责骂还要难过百倍。眼睛好像有东西要流出来了。我揉了揉眼睛,手背上热热的。我低头看了看白龙,他立即把脑袋贴到我的手上安慰我。   “得了吧。她说那句仙妖殊途时,你那表情俺老猪都看见了。”天蓬不屑地往树上一靠,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自卑。你可是齐天大圣啊,石头里蹦出来的,又不是那些山野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齐天大圣孙悟空 身如玄铁火眼金睛   ☆、你眼睛怎么红了?   原来大圣是为了我那句“仙妖殊途”在生气吗……当时他投给我的那个我读不懂的表情竟是在自卑?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却没想到他会这样介意。现在想想,无端置喙昂日和蝎子的事,到底是我的不对。   “齐天大圣?”他继续苦笑,道:“齐天大圣还被如来老儿困在五指山下呢。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连金箍棒都拿不起来的野猴子罢了。”   天蓬撇撇嘴,再不知怎么安慰他。   心里实在酸得慌。想就这样转过头一走了之,可就是说什么都迈不动步子。   小白龙看了看不远处的天蓬和大圣,又看了看我,蹭了蹭我的手,接着,飞快地从破碗里跳了出去,左右摇摆着往大圣的方向爬了过去。   “诶,白龙……”我怕他又缺水,赶紧追了出去。但是我忘了裙子里还兜着水果,一着急一松手,果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往四处滚去。   啪叽,我就这样华丽丽地在老猪和猴子面前摔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大马趴。确切地说,和哮天犬吃屎一样……幸好,这次我抓紧了破碗,只是碗里的水保不住了。   白龙啊白龙,你可把本仙子害惨了。再来这么两次自杀式的行动,咱俩都小命难保了。   大圣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看了看我,才上前一把把我捞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惊诧道:“你在干嘛?”   我揉着摔疼的膝盖,道:“我……嘿嘿,嘿嘿嘿,我在找你们啊。你们……拉个夜屎还专门约到这么远的地方吗?”   “你眼睛怎么红了?摔哭了?”他一把撩起我的裙子瞅了瞅,抓耳挠腮道:“真是麻烦。”   “没事儿没事儿,我不疼,嘿嘿……”我咧开嘴笑了笑。不用说,看天蓬那副嫌弃的表情就知道,我笑得肯定比哭还难看。   “不疼就好。”他放下我的裙子,顿时收起刚才那副关切的神情,一转身拔腿就走,一边走一边还嘟囔着:“没事儿就别跟着俺老孙了,毕竟仙妖殊途。跟俺走久了,你个小芝麻仙仅有的那点仙气儿都要耗光了。”   “诶——”我赶紧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白龙也是个机灵的,高高跳起一头栽进破碗里盘了起来。我紧跟在猴子身后,道:“大圣,我早就连个什么小芝麻仙子都不是了,现在就是个凡夫俗子。这荒郊野地的,不跟着你我去哪呀。”   “那就跟到下一个镇子。”他随手揪了一根不知名的小草叼在嘴里,上下獠牙磨得吱吱响。   “那可不行。”我沿着他的脚印踩着他踩过的地,掰着手指头数落道:“我要先带着白龙去西海探个究竟,再带他去化龙池变回真身。然后……”见他没反应,我故意提高声调,道:“等去完化龙池,就跟着你到普陀山紫竹林去找观世音菩萨。她大慈大悲,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替你除去封印。到时候你就可以叫上筋斗云带我去花果山啦。听说那里钟灵毓秀,别有洞天……”   大圣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我一个没刹住,砰地撞进了他怀里。   仍然是暖暖的,毛茸茸的,但是我的鼻子好疼……   我龇牙咧嘴地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微微泛红的鼻头,道:“怎么了?”   他抬起手轻轻地给我揉了揉鼻子,道:“你说你要跟我去花果山?”   “大圣,你不愿意带我去尝尝花果山甜甜的桃子吗?”我反问过去。   他的手顿在半空,却避开我的目光。须臾,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脑袋,快速转过身向前,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道:“快点跟上来,别走丢了。”   我仿佛是拿了特赦令一样,兴奋地在原地蹦了蹦。回头看去,天蓬还猫在地上捡我掉的那些果子呢。我替他捡了最后几个,塞进他怀里,然后绕到他身后,推着他的大胖身子往前走,道:“大圣爷说了,叫你别跟丢了。”   不远处,一个又一个的山峰高耸入云,周围烟雾迷蒙。骄阳自树叶的间隙斜斜地照射下来,照亮了前方弯曲的小涧与一片郁郁葱葱。   我哼着持国天王经常弹唱的那首琵琶曲,一蹦一跳地跟在猴子后面。走着走着,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快闪开——”   我停下脚步往上一看,嚯,一个浑身毛茸茸、穿着蓝色长衫的人正飞速往下掉呢。   咦?这人有点眼熟?这不是斗木獬吗?!   眼瞅着他就要砸下来了,大圣叹了口气,迅速伸手把我揽到一旁,在斗木獬马上就要落地时,一记帅气的侧踹给他直接招呼在了一旁的大树上。   看着猴子颇有些英俊的侧脸,我便觉得双颊一烫,赶紧给他的手推开跳到地上。   猴子低头看了看我,没说话。      ☆、大圣,这裙子好看吗?   “哎呦!”斗木獬的后背重重砸在树上,才又落了地。他揉着自己的后腰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猴子和老猪。片刻之后,他一个箭步蹿到大树后头,只露出半张脸,道:“齐齐齐齐……齐天大圣?”   看他这样子,是也参加过传闻中的大闹天宫啊。二十八星宿一定被打得很惨。不然也不用这样一副耗子见了猫的表情。   越是这样,我便越是想知道,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从前每日被师傅关在宫中打坐、学习,只很少地听人说过,天宫来了个美猴王,做了个弼马温。将那百骏园中的天马一个个养得肥肥胖胖,毛发顺滑。仙君们都笑话他,说他不懂避马瘟的意思。可他又得太白十足的垂青,和八仙也混得很熟,每日喝酒作乐,好不痛快。   想来是个十分认真,却又懂得及时行乐的人。玉帝以这样的方式讥讽,实则是不厚道的。   只是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发起怒来的样子。大闹龙宫、闯了地府、勾了生死簿、踹了炼丹炉。轻松掀翻了巨灵神,与二郎仙君大战三百回合却未吃到一点亏,还把天蓬这个胖子直接从天界扔了下来。连四大天王、二十八星宿都拿他无可奈何呢。然而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如今却就在身边,粗布麻衣,每日帮我摘果子吃……当日冰封于五行山下那尊如雕像般的美猴王,与身旁这个温柔善良的,简直判若两人呀。   如果这事情传到天庭,那些仙子们要嫉妒死了呦。   可她们又都看到了他威风凛凛的样子,偏巧我没有……小仙的一生总是会有许多遗憾的。这种感觉,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相见恨晚么?   “斗木獬,你怎么也下凡来了?”我愣神的功夫,老猪小跑过去,拨了拨他的毛发,敲了敲他的脑袋,周身看了看他的衣服,方才道:“怎么你们下凡来都这么幸运,容貌未变?”   斗木獬显然是被老猪的猪头猪脸吓到了,看了半天,才开口道:“这位难不成是?”   “没错,他就是天蓬。”我走上前,行了个天庭的礼,道:“星君,好久不见呀。”   斗木獬这才发现我的存在,上下更加惊诧道:“凌书小仙子,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耸了耸肩,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言难尽呀。”   “我懂了。”斗木獬叹了口气,一挥手,我身上立刻出现一件淡粉色的纱裙。裙摆暗花点缀,几朵海棠花俏丽地开放着,倒是比我原先的白裙子漂亮百倍。   我低头看了看裙子,难免地心花怒放:“谢谢星君!待我找到新衣服就还给你。”   “不必了。”斗木獬挥挥手,大方地说道:“仙子穿这衣服倒是清丽,便送与你了。”   我听后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连连道谢。转了个圈,裙摆也跟着飞了起来。“大圣,好看吗?”   大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挑了挑眉,嘴角却微微上扬着。但片刻之后便转为不悦地撇了撇嘴,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身后,凶巴巴地对斗木獬说道:“你怎么下凡来了?还是用这么不堪的姿势?”   “回、回大圣,奎木狼与披香殿的玉女生了情愫,私自下凡去了。玉帝派我和角木蛟、井木犴、昴日鸡来捉拿他。”斗木獬有些惊魂未定地拱手回答。   “昴日星君?他也来了?”我上前道:“有个人一直在找他呢,他去哪了?”   斗木獬抬头看了看我,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捶胸顿足了半天,才道:“仙子说的可是那蝎子精?半仙之体,法力高强,若不是她找昴日,我也不用这么狼狈地掉到这来。”   果然是个不会好好说话只知道使用暴力的。我十分惋惜地咋了咋舌,道:“如今他们见上面了?”   “必然见了。昴日挨了好一顿臭揍。那哪是蝎子精啊?纯粹就是个母老虎。”斗木獬惊魂未定地说道:“井木犴和角木蛟还不知道被弹哪去了。”   “这世道怎么了,三圣母下凡,七仙女下凡,哮天犬看上猫妖,如今连奎木狼都把持不住了?”老猪抠了抠拱子上那两个不小的鼻孔,自怜自艾地望着天感慨道:“看来当年俺老猪情之所动,对嫦娥妹一片痴心,亦是人之常情啊。”   “省省吧。”大圣和我一样,一脸反胃的表情,道:“此中必有缘故,先办正事要紧。”   “也对。”老猪从怀里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个最小的果子塞给斗木獬,道:“加油吧,兄弟。我们也身怀要事,便不久留了。”      ☆、无法牵你的手   行走于山林中已有不少时日。西海路途遥远,翻山越岭却是最不费时的取道之法。好在山中景色秀美、野树丛生,各式各样的果子不在少数,山神土地又十分友好,险途走起来倒也不觉得辛苦难熬。此时正值初夏,微风卷着山野的水雾花香扑面而来。幽幽的芬芳窜进鼻腔,清沁宜人。   然而我也时常也会为走不完的沼泽湿地发愁。每每行至难走之地,猴子便主动请缨背我过去。只是不知为何,那次他揽住我腰间的温热手臂总是叫人面红耳赤的,有力的肌肉包裹,还有掌心恰到好处的温热,加上那让人心跳加速的侧影……   我甚至不敢将手搭在他伸过来扶我的手上,也不敢直视他投递过来的温柔目光。   哎呀呀,若是小师弟看到我这个样子,恐怕要把参差不齐的几颗门牙都笑掉了呦。   低头望着破碗里一脸沉思状的敖烈,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重新翱翔天空,再抬头看看走在前面、一袭黄衫、微微有些驼背的猴子,便觉得心中满满的,诸般皆是值得了。   这天傍晚,月光如水,映着一山郁郁葱葱。大圣一个纵身跳上最高的树枝,抱着树干远眺,道:“翻过这座山,便是西海龙王布云施雨的地界了。”   老猪小小的猪蹄儿一阵猛倒,道:“猴子,听说龙宫遍地珍宝,俺老猪总算要熬到头了。”   小白龙自此再也没休息,一直直楞着脑袋看着路。   我们都懂他近乡情怯,加快赶路的速度。   然而到达峰顶之后,面前的一片狼藉却叫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再说不出话来。   山的那一头,是望不到边际的江水。破旧的屋顶三三两两的露出水面,昭示着一个个被大水淹没的村庄。小白龙哑然无话,沉默许久,方才大喊一声:“父亲!”   猴子忽然抬起右手,将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江面上有水纹波动。   过了没多久,一支小舟自水天相接的地方行了过来,在上面划着桨的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魁梧身影。   大圣带着我们一路行至水边,小舟也行到了近前。一个蟾蜍模样却直立行走的绿色妖怪放下船桨自小舟站了起来,道:“几位客官,要跟俺渡江不?”   大圣伸手将我们护在身后,开口道:“渡去何方?”   蟾蜍精将船桨拎起,往大圣面前伸了过来,仿佛知道我们一定会上船一般,道:“江水中心有个避难的小岛,有客栈粮店,可作歇脚。”   大圣望了望他,开口道:“多少银子?”他眯着狭长的眼睛,额前妖印散发着有力的猩红光芒,两颗獠牙微微搭在下唇上,俨然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蟾蜍精也确实被他这样子震慑到了,道:“客官,三两。”   “三两,你抢钱啊?!”老猪一下子打掉他的桨,道:“俺老猪变个船也过去了,你这蟾蜍精,漫天要价。”   “那就一两吧。”蟾蜍精再次伸出船桨,大圣直接无视,一跃窜到船上,朝我伸出手道:“芝麻,看着点。”   这次的接触实在无法避免了吧。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了他毛茸茸的手上。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自我的指尖忽然发出一道白色的光芒,接着,大圣就像被刺痛般迅速抽回了手指。而后,我身上的整件衣服都开始发光,一闪一闪的。   大圣一脸惊诧地看着我身上的裙子,良久,竟没有说出话来。   老猪伸出猪蹄儿摆弄了我的裙角几下,并没有任何反应。他拍拍胸脯,道:“原来斗木獬这件衣服是个降妖的宝物。以后谁再叫俺老猪猪妖,俺可要跟他急了。”他满意地跳上船,朝我伸出蹄子,道:“来吧小仙子,怪不得你一路上都不碰这猴子,原来是这样。”   “并不是这样的。”我赶紧摆手解释,道:“我不知这衣服有这样的效果……”   不碰猴子的原因,还不是自己太羞涩,跟这件衣服没有任何的关系啊!这个该死的斗木獬,也没跟我说一声这衣服效果这么卓著,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我咬着唇站在岸上,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急得直跺脚:“大圣,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上来吧,小心脚下。”大圣转过身坐在船头,道:“有件宝物也好,妖怪不能近身,俺老孙也不用日日担心你让妖精吃了。”   我无话可说,拉着天蓬的猪蹄儿也上了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一直被suo 太郁闷了 回家排查 大家别着急   ☆、我好像学会哭了   船上,蟾蜍精与大圣一个船尾,一个船头,沉默是金。   老猪上下拨弄着我身上这件该死的裙子,一边玩儿还一边嘟囔:“斗木獬就是个星宿,哪里来的这么值钱的宝贝?他也真舍得给你。”   我一把打掉天蓬的猪蹄儿,一边在心里骂着他火上浇油,一边斥责道:“好好坐你的船,小心大胖身子一个不留神掉江里头去。”   “俺老猪水性一等一的好,才不怕掉下去。”他哼哼唧唧地瞧了瞧我,知道自夸得不是时候,于是识相地闭了嘴。   “大圣……”我抬手,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腕上的铁链,道:“你的手指头还疼吗?”   铁链连着他腕上的铁环,上面扣着如来大士的封印,自是不会引发什么机关。   只是他并没有回头理我的意思。   “等到了岸上我就想办法把这身衣服换了。好不好……”我索性嘟着嘴拉起那根铁链子,晃着他的胳膊,道:“我真的不知道斗木獬这件不是普通的裙子,若我知道,我宁可穿我那件破裙子。那破裙子怎么说也是师傅赏的……”   “有完没完?”他忽然转过头,露出两颗阴森森的獠牙。妖印下一双眸子盛满了怒意,鼻子也因凶恶的表情而僵了起来:“一路上唠唠叨叨的,俺老孙要被你吵得脑仁疼了!”   第一次见他如此凶恶的表情,我鼻子一酸,一滴咸咸的东西流进嘴里。   他不耐烦地出了口气,回头道:“叫你穿着你便穿着就是了,何苦废话?”言罢,他使力抽走我手中的铁链,腕上一扭,将铁链重新缠在小臂上。   铁链上粗糙的纹理瞬间被抽走,只剩下火辣辣的痛感在手心弥漫。我抬手去抹眼睛里溢出的东西,温热的眼泪越抹越多。   “猴子,有话好好说,你凶他她干嘛?”天蓬抬起猪蹄儿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又道:“小仙子都说了她不知情。”   “你闭嘴。”大圣声音短促,带着浓浓的戾气,吓得划船的蟾蜍精立刻加快了两倍的速度,小舟飞快地朝着前面露出的一块小岛行去。   一路无话,夜色更浓。   行了也不知有多远,身后的山已经完全被雾气包围,消失在视线中。一座小岛慢慢靠近,上面破破烂烂的房子挤在一起,虽是半夜,却仍能见到人影晃来晃去。   小船徐徐靠岸。蟾蜍精将我们几个依次接上岸,道:“几位客官跟我来。”   沿着弯曲小道,我们来到一客栈门口,客栈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无遗居。   又是个面容姣好的漂亮老板娘。我依然心有余悸。   “几位客官打哪来?”老板娘尖声一笑,我鸡皮疙瘩立马起了一身。我抿着嘴瞧了瞧她,一只苍蝇忽然落在了桌子上。   嘶。她伸出长长的信子把苍蝇舔进嘴里,还不忘餍足地吧唧吧唧嘴。   我吓得一个箭步窜到大圣身后,没想到这老板娘跟白龙是本家啊。一条长长的金色蟒蛇尾巴从她的裙底探出来,有力地拍打在地上。   “东边。”大圣依旧弓着背,道:“两间客房。”   “客官,咱们这可有个规矩。”老板娘伸出长长的指甲玩弄着,道,“每住一晚,掏你身上所有银子的一半。”   “黑店!坐个船就一两银子,一晚上这么贵的价钱,猪爷爷不住了!”老猪气哼哼地就要往外走。   “不住当然可以,去西边请自便。想搭船回东边,十两。”   “什么?太贵了吧!?”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蛇精,道:“真不愧是无遗居啊,名字起的贴切。老猪,我们还是走吧,看看有什么办法向西去。”   老猪听了我的话,点点头就要向外走,却被猴子打断。   “给他。”大圣面无表情地对老猪说。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阴抑非常。周围立刻如同结起三尺寒冰一般。   老猪不敢顶嘴,灰溜溜地回来,从耳朵里掏出来几块碎银子,拍在桌上,道,“给你,一半。”   蛇精瞅了瞅他的耳朵,笑了笑,道:“客房只有一间,几位挤挤睡吧。”   我鼓起勇气道:“老板娘,不知这里有没有衣服可以卖给我?我想把身上这件换下来。”   “衣服?我可没有,有吃的不错了。”她一挥手,道:“楼上请。”   这时,蟾蜍精突然趴在她嘴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老板娘立即嗔怒道:“你怎么不早说?”而后,她笑着开口道:“小姑娘,等等。我自己这还有几条裙子,你要不要试试?”   “不必。”大圣转身看了我一眼,自己一跃上了楼。   我叹了口气,跟着老猪上了楼。      ☆、拿去,随便摸!   一进门,老猪便飞奔向八仙桌,抱起一盘子水果就开始啃。   虽然蟾蜍精和蛇精看起来样子很阴森,但是说实在的,这间客栈的装潢还是很不错的。朱红的实木家具、淡蓝色的帐幔,甚至有梨花镶金的浴桶,桶里的水还袅袅地发着热气——这两个妖精可真是俩大款啊。就是窗外的风景着实是不怎么样。四周都是无尽的江水,隔着窗帘都能看到上面还漂浮着些许尸体,看得人心里堵得慌。   等等,淡蓝色的帐幔、配套的窗帘?我又低头看了看同颜色的桌布——这倒是个好办法。   我一把扯下蓝底百花的窗帘,放在身上比了比。有点短,鞋子可能会露出来。但是还可以接受!窗帘做衣服,帐幔做裙带——   “芝麻,你在干嘛?”蹲在太师椅上的大圣不明就里地仰头看了看光秃秃的窗户,眼睛瞪的老大。   “扯窗帘做衣服啊……”我讪讪地笑了笑,抽了抽因为哭过而有些堵塞的鼻子。   大圣张了张口,又喘了口大气,一脸无奈道:“你会做衣服?”   “不会啊。”我嘟着嘴道:“不过我想试试,反正就是个遮羞的物什,差不多就得了。”   大圣听后,刷地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把从我手里把窗帘抢了过去,道:“你是傻瓜吗?这里妖气重重,谁知道那蛇精跟蟾蜍怎么收拾这些房间的,脏成这样怎么往身上穿?”   “可是我想把斗木獬的衣服换下来……”眼圈一红,我感觉我又要哭。瞪大了眼睛,我硬生生给它憋了回去,道:“多脏我都无所谓,我不想要这件衣服了。”   “嘿嘿,也行。”老猪扔下刚刚被他扫荡一空的果盘跑过来,揪着我的衣角道:“小仙子,你不乐意要就给俺老猪,以后俺老猪娶媳妇儿用。”   “闭嘴。”猴子一个白眼飞过去,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一把将窗帘丢回原来的位置,道:“俺老孙又没生你的气,你冒什么傻气?俺……”   未等他说完,我大声道:“你都一晚上没理我了!也不让我碰你!”   猴子一怔,方才拧得紧紧的眉头一下子挑得老高,露出不少眼白。半晌,他方才开口道:“俺老孙哪有不让你碰?是斗木獬这衣服不让你碰俺吧……”   “你连铁链子都给抽走了,我的手现在还疼呢!”我把左手伸直摊在他面前,上面红红的一道印子轻微地有些凸起。吧嗒,一滴眼泪还是蛮不争气地掉在胳膊上。   他把脸凑过来朝着我手心看了看,微红的鼻头皱了皱,又直起了身子。   “烦死俺了!”他不耐烦地挠了挠后脑勺,又挠了挠手背,最后把右手法印上那根铁链子一甩,丢到我手里,道:“拿去,随便碰!”   抓着那根厚实的铁链子,我竟有些哭笑不得。我攥它在手里使劲左摇右摆,大圣的黄色衣衫也跟着左摇右摆起来。看着他明明不反感却硬要撇着薄薄的嘴唇装出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说是初夏的烦躁,却又带着些讲不出的甜。不知为何,那冷冰冰的链子竟也像带上了他的体温一般。   真是恼人的地方啊。   “凌书,很久没有洗热水澡了吧。”小白龙在一旁探起上身,道:“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吧。”   我拉着大圣的链子回过头一看,天蓬正抱着白龙的盆子流哈喇子呢。白龙一对竖瞳瞪得圆圆的,冲我直吐信子。天蓬一个没控制住,朝他伸出了罪恶的猪蹄儿,白龙立刻露出两颗獠牙上去咬他。   我上前一把揪住天蓬的耳朵,道:“想吃小白龙?活腻味了呀?!”   天蓬一下子把猪蹄儿缩了回来,捂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牙印儿,道:“哼哼,俺老猪没有。俺就是想看看他该不该换水了,省得他臭在里面。”   “少来。”我端起破碗往大浴桶走去,道:“饿了就去啃墙皮,少打小白龙的主意。”   老猪哼哼唧唧地往床上一堆,道:“不理你了。”   我将屏风放好,将破碗放在浴桶后面的柜子上,道:“白龙,我要洗澡了,为了保护你不被老猪吃了才把你拿进来,非礼勿视知道吗?”   小白龙十分配合地点点头,把脑袋搭在尾巴上。   我安心地脱了衣服,顺手搭在窗台上,跑到大浴桶里坐好。呼——有热水洗澡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我偷偷回过头去看白龙,却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呢——   “喂!敖烈!再看我把你蛇胆挖出来给天蓬泡酒喝!”   小白龙刷的一下变成了小红龙,一头钻进水里。   等我再回过头,却见一只长满老茧的手一下子把我的衣服从窗台上抽走了。   “啊!大圣!有人抢衣服啊!”我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外面的人咕咚一声落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件衣服的来历 大家可以脑补金毛吼那一回发生的事情!   ☆、美人出浴展览日   大圣几乎是飞奔着踏破浴桶前的屏风的。看见我满脸无助地蹲在浴桶里,他先是一愣,而后迅速回手扇灭远处的蜡烛,道:“别出来,在这等我。”   然后飞身跳出了窗户,留下两朵红红的云彩。   老猪接着冲了进来,俩大耳朵蒙着两只眼睛,也往窗户外头跳。邦的一声,撞墙上了。倒退两步,邦,又撞墙上了。老猪索性一使劲,撞破了半面墙,冲了出去。   一件衣服而已,苍天啊,我招谁惹谁了!你们难道不能直接走正门吗?!一个个的都要从我这里跳窗户出去,故意的吧?!   “猴子,哪里跑?”一个尖锐的女声从下面传来,旁边还跟着一阵傻乐的男声。一定是那金蟒和蟾蜍。   “呆子,抢衣服!”大圣的声音急促有力,老猪在远处大声回应。   紧接着,底下便传来了巨大的打斗声音。借着月色与外面的微微灯光,我隐约看到一些表情木讷的凡人朝不远处聚了过去。外面愈发嘈杂,我开始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我回头惊恐万分地看着小白龙,却发现他还把脑袋埋在身子里呢。   “敖烈,别躲了!”我心急火燎地说道:“衣服被人抢走了,大圣和那两个妖怪打起来了,我们怎么办?”   “在水里躲着,别让人发现了。”敖烈直起身子,正色道:“如今我俩就是他俩的累赘,躲好就是了。”   我本觉得他冷漠,不顾别人,可听完他后半句,却发现他的觉悟比我高多了。是呀,现在就算我扯下窗帘围身上出去帮忙,那也纯粹是去捣乱的。不如在这里猫着。   忽然,一股强大的气流翻起滚滚热浪,从不远处的某一点席卷而来。浴桶中的水立刻被翻搅起来。接着,一道光猛然从地面射出直指苍穹,伴随着大圣一声巨大的嘶吼,那光的源头变为模糊的一团,向外蔓延开来。   眼睛被刺痛,我伸手捂住,仍有强光透过睫毛的缝隙照射进来。   我心知那是大圣强行催动法力,腕上的符咒再次发作了,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这时,楼道里及时地传来一阵小猪蹄儿踩过木地板的声音。   “小仙子,衣服俺给你抢回来了!”天蓬嘭的一声破门而入,接着,斗木獬给的淡粉色纱裙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跨过没有倒塌的一半屏风飞了过来。   我也不顾小白龙是不是在看了,起身接过衣服便披在身上。胡乱系好了腰带,我抱着白龙跑到了破破烂烂的窗前。   底下一片烟雾弥漫,许多凡人痛苦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却不知战斗进行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又是谁占了上风?   忽地,又一阵金光自烟尘中射出,那是与方才光芒完全不同的一种光。金灿灿的,亮闪闪的,让人一眼便认出它的主人——那条金蟒。   金蟒此时已褪去人类的衣衫,整个身子都呈现无比灿烂的金色,唯持着双锏的双臂与头颅还是人类的样子。她周身皆是闪闪发着光的,将这江中小岛照射得如白日一般明亮。而一旁那些仍旧有意识的、原本神情木讷的凡人,也开始展现出崇拜倾慕的神情。   “那婆娘的双锏都是金子做的。”天蓬站在我身后,以我从没见过的认真语气说道:“她吸引这些凡人过来,快速吸光他们的金银财宝来镀自己真身,那些凡人金银用尽又无法离去,便被她扣在这里做苦力——”   “天蓬,还愣着做什么,快下去帮忙呀!”我拽着他的鬃毛把他往外拖,道:“大圣被锢住了法力,撑不了多久的。”   天蓬犹豫了一番,道:“俺老猪打不过那婆娘——”   未等他说完,我一脚给他踹了下去。   “小仙子,你好样的!”   我捂住耳朵不想听到他落地的沉闷声音,却不想没过一会儿,天蓬便被一个巨大的东西托了起来——那绿蟾蜍怪已经变成一人多高的样子,满身长着留着脓液的癞刺。   “臭猪,自己藏了那么多银子,却只拿出那么点蒙骗我们,当你蟾蜍爷爷是傻子吗?”蟾蜍用力一抖背,天蓬便被弹出老远,弹到半空中。   在落下的瞬间,他顺手抄起旁边的一个锄头朝他的眼睛砸了下去。蟾蜍吃痛,一个使劲,嘴里竟喷出绿绿的毒液。天蓬往一边躲闪,却被他的前肢外掌已下载拍出老远。   这时,金蟒举着她金光闪闪的双锏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朝着地上的某一点砸去。同时,蟾蜍怪一个转身,再次朝那里喷出毒液。   “大圣!”我失神大喊。   嘶——周围被毒液喷溅到的房子依次被腐蚀、融化,受了惊吓的凡人们立刻落荒而逃。   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自人群中飞将出来,身上的黄色麻衫已破了好几处。大圣飞快地以右手去挡金蟒的双锏。   两道攻势碰撞在一起,在空气中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傻丫头,不过一根棒子   一边是金银堆砌的金光闪闪,一边是如旭日勃发的耀眼光芒。两道强光在空中相遇,一时间竟是不分你我,难比上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金蟒收了双锏,一条金灿灿的尾巴伸长了几分,自左路攻来。大圣抬腿去挡,碰撞的瞬间,竟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这金蟒果然厉害,一身披金戴银,颇是有些刀枪不入的意思。   同时,她利用大圣左路被锁死的空隙,双锏一齐朝右路攻来。   巨大蟾蜍趴在地上,瞅准了这个空档便仰起疙疙瘩瘩的脑袋准备喷毒液。   我再管不了许多,放下小白龙,抄起旁边一个烛台,拔掉蜡烛便飞身跳出了窗户。这衣服既是降妖的,那么蟾蜍精是一定会害怕的。斗木獬,你可一定不能给我拖后腿!   看着越来越近的蟾蜍精,我的胃里便是一阵翻腾。他巨大的后背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一个个潺潺地往外流着脓汁。黏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我死死地闭上眼睛,握紧烛台张开四肢贴了上去。   一道白光自我身上发出,蟾蜍精痛苦地嚎叫了一声,立刻抖动起后背。我见状,赶忙将烛台□□他一个大疙瘩里,大蟾蜍又是一声惨叫,更加剧烈地抖动身子,前爪也离开地面,伸到后背来抓。   我死死地拽住烛台。随着身上的衣服一次一次贴在它身上,它叫声愈发狰狞,身子也跟着越变越大。   我惊恐地随着他变大而上升,最后,蟾蜍身子一滞,前爪竟伸得老长,一把将我从后背抓了起来。   只是我身上衣服刺痛了他的爪子,他一声尖叫,使力将我扔了出去。   “啊——”身子不受控制地飞速飞出,眼见着地面上的众人离我越来越远。   “芝麻!”大圣见我飞出,立刻纵身来追,却被金蟒钻了空子。她抡圆了双锏朝着大圣身后狠狠地一击,大圣闷哼了一声,却没停下动作。   终于,眼见着就快飞到小岛边缘了,大圣一把抓住我的手,不顾我身上裙子带来的刺痛,把我死死抱在怀里,一手箍着我的腰,一手捂着我的后脑,两个人一起撞在了一棵大树上,落了地又滚出好远,才停下。   我赶紧一把把他推开,道:“大圣大圣你没事吧……”   他仰面躺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勉强地挑了挑嘴角,道:“俺老孙可是齐天大圣啊。”   言罢,他抬起右手,看着仍在发光的法印,喃喃道:“如来老儿,你可害苦了俺老孙了。”   就在这时,金蟒已经骑着体型巨大的蟾蜍朝这边飞奔过来。蟾蜍一跳一跳的,速度极快。只是大圣似乎已经再没力气站起来了。   眼见着蟾蜍就到跟前,我站起身挡在大圣身前,心想,大不了就一起被打死,或者一起掉到江里去吧。   “芝麻,你快闪开……”大圣踉踉跄跄地跑到我身前,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在它身上得到一些感应。   谁知就在这时,飞奔着的蟾蜍在半空中的身子突然一个踉跄,斜斜地歪向一边,最后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一旁,也变大了的天蓬把猪蹄儿一收,冲我比了个大拇哥。   “啊——!”大圣一声嘶吼,一道强光自腕间发出。金箍棒立刻随之抖动起来。   有效果了!我刚要欢呼雀跃,却发现强光中心,一道紫红色光芒迸发而出,将金箍棒缚在里面。   “大圣,快收,这是妖力!”我伸手去握他的法印,却一下被弹开。   正在大圣分神的功夫,金蟒已到近前,双锏一挑,将大圣手里的金箍棒打飞出去。悬崖下面就是江水,这么小的棒子掉下去就真是大海捞针了。   我没细想,一纵身跳了下去,将小小金箍棒抓在手里。   “芝麻!”大圣亦毫不犹豫飞身抓着我的手,另一手扒住悬崖边。汗水自他的毛发留下,他苦笑一声,道:“傻丫头,不过一根棒子,你跳什么?”   看着他忍受剧痛的样子,我使劲扭动手腕,道:“大圣,放手吧,我会游泳,淹不死的!”   “呦,我没看出来,这猴头居然是妖王,齐天大圣啊?”金蟒仿佛看热闹似的,就不肯给个痛快,道:“现在,孙大圣怎么弄成这样了?金箍棒不听你的了?你的七十二变呢?”   “妖怪,识相的还不赶紧滚?”大圣加紧手上的力道,低头对我说:“不许挣扎!”   “哈哈哈哈!”金蟒将双锏一收道:“你们仨加上那条小蛇现在就是瓮中之鳖。猪呆子的银子还有这霓裳宝衣我是志在必得,谁也别想跑!!”   她用尾巴缠在树上,身子探下悬崖,看着汗如雨下的大圣,奸笑道:“大圣,手疼吗?”   她高举起双锏,刚要发招,只见水面忽起一柱巨大的龙卷风,接着,龙卷风蔓延出的漩涡下,一只青蓝色巨龙破水而出,朝着妖怪一声怒吼,而后,龙角一挑,把我和大圣驼在了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女主为啥能拿起来金箍棒这个事儿 一定要说一说 首先我对原著涉猎尚浅,但也知道一些,看的更多的是六小龄童老师的西游记 青牛精用圈把金箍棒套走了,洞里的小妖怪都拿得动,搬来搬去的 真假美猴王那集,悟空压死了几个山贼,咋压死的捏?他把棍子扔山贼身上,让它“变大,变大!”后来棒子重到他们都举不动了 就压死了。 可见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的设定其实不是永恒的,金箍棒是小棒子时,可能只有一根绣花针那么沉 最后 本文脑洞之作,别较真! 继续苏起来!爱你们!~   ☆、最怕你哭鼻子   “龙宫的人?”金蟒身形一顿,回头叫到:“阿绿,快上,有强敌来了。”   蟾蜍方才被老猪绊倒的那一下摔得不轻,站起来之后还晕晕乎乎的,回到了一人高的身形。他呱呱地叫了两声,再次歪歪斜斜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巨龙在空中蜿蜒飞行了两圈,便直冲向地面。   我坐在巨龙背上,俯瞰着脚下变成一小块的岛,不禁心生畏惧。若没有做过人,便从不知自身的渺小与神明的伟大。大圣在一旁闭目恢复着,额前的妖印也由猩红变成了紫红。我担心他会变成那日发狂的小白龙,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变化。   “凌书,你没事吧?”小白龙扭着扭着自龙首那边爬了过来,道:“对不起,来晚了些。”   我惊诧地看了看一脸骄傲的小白龙,才反应过来是他跳出了破碗搬来了救兵。而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还教训我要好好躲在水里。我不禁心里一酸,道:“白龙,你救了我们,好勇敢!”   他吐了吐信子,道:“没关系。”   我冲他会心一笑:“不知我们座下的是?”   “在下敖摩昂。”巨龙自腹中发出隆隆的声响,仿佛他的声音可以冲破九霄厚重的层云。   “原来是西海龙宫摩昂太子,失敬。”大圣倏地睁开眼睛,额前的紫光一下子褪去,他的眼神亦恢复正常,仿佛方才的打斗与失控皆没有发生过一样。   “孙大圣有礼。”摩昂龙吟惊天,一个翻身落在地面,三爪有力地抓住悬崖上的岩石,再次长啸,整个小岛都上下振晃起来。   那些木讷的凡人见到真龙之躯,皆高呼万岁,争相奔跑过来,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   老猪远远地看到我们骑在龙背上,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从龙爪子费劲地爬上龙背,道:“猴子,威风啊,一会儿不见,骑上龙了?”   “大圣,你感觉怎么样了?”我有些担忧地凑到猴子面前,又不敢碰他,只能干着急。   “无妨。”大圣叹了口气,一脸很受伤的表情,握拳道:“小芝麻仙儿,以后你若再以身犯险,我马上……”话没说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背驼得更厉害了:“算了,说了你又要哭鼻子。”他将双手背在脑后,如释重负般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低声嘟囔道:“俺老孙好歹也是大闹过天宫的,怎的会怕个小女子哭鼻子。”   方才无论如何都要在悬崖边都要拽着我的手,我便知如今他无论威胁我什么,都只是气话罢了。但现在我就是个凡人,再给我吃一千个豹子胆,我也不会再跳一次崖了。我嬉皮笑脸地咬着唇道:“大圣,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眨了眨眼,我从怀里掏出小小金箍棒:“不过你看,我把它捡回来了。省得东海龙王趁你没法力欺负你。”   “小芝麻,你……”大圣眉毛微蹙,刚开口,身下龙驱便是一振,缘是那金蟒又骑着蟾蜍攻了过来。   金蟒高举着双锏,使出全身力气朝着我们这边劈了过来。招式未到,金光先至,我被晃得眼睛吃痛,立刻闭紧双目。感到周围暗了下来,我方才再次睁开眼睛。只见一只毛茸茸的手挡在我的眼前,任凭那金光如何晃眼,都难刺破分毫。   心中暖流翻涌,好想上前握住那只手——在我坠地时护住我脑袋的、差点落崖时说什么也不松开的……我定了定心神,朝脚下战局看去。   双锏落下的一瞬间,摩昂太子岿然不动,金蟒便像砍在一道透明的屏障一般,如何也劈不透。   “吼——”摩昂昂起龙首,一声龙吟,天空的层云立刻现出一个大窟窿。窟窿周围的云彩缓慢旋转着。接着,乌云中轰隆隆地雷声阵阵,咔嚓一声,一个闪电劈了下来,落在蟾蜍脚边。蟾蜍与金蟒立刻被这威力庞大的闪电振开。   蟾蜍精被彻底惹恼,疯了一般朝这边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吐着嘴里的毒汁。摩昂高吼一声,巨大的龙爪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噗——蟾蜍精被瞬间踩爆,只剩一滩浓浓的绿汁淌在地上。   “阿绿!”金蟒痛苦地尖叫一声,自地上缓缓升起。仅有的人类头部与上半身也化作原形,成为一条彻头彻尾的巨型金蟒。   金蟒张开血盆大口,两颗獠牙便足有一人高,保持蛇形迅速朝我们扑了过来,瞬间缠住了摩昂的龙爪。鳞片互相摩擦发出嘶嘶的声音,金蟒越缠越紧。   摩昂几甩不掉,最终大大地张开嘴,朝着金蟒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一瞬间,金蟒的金身被咬碎,无数的金子从她身上脱落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凡人们立刻双眼冒出金星,上去争抢。   金蟒失去金身,化为一条暗绿色的蟒蛇。摩昂齿间再一用力,蟒蛇便裂为两半      ☆、真是个傻芝麻   金蟒一声惨叫响彻天空。忙着捡金子的众人听闻,一个个茫然地抬起头。见二妖已死,忽的一同欢呼起来。   “二妖已除,尔等少安毋躁。过些时日定有人接你们到陆上去。”摩昂三爪用力蹬地,腾飞而起,在渐渐阖上的云中盘旋一会儿,朝西边飞去。   猎猎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渺层云万里,我见着身下厚厚的云端与远处直耸入云的山峰,一时间竟被美得失了神。   天蓬盘着腿坐在龙背上,耳朵被风吹得呼扇呼扇直动。一旁的白龙摒弃前嫌爬到他腿上,兴奋地望着家的方向。   然而大圣却只对着腕上的法印发呆。饶是这样的美景,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掏出金箍棒递到他面前,道:“大圣,收好了吧,别再弄丢了。”   他立刻收起方才那副落寞的表情,一脸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不屑的地瞥了瞥我手心里的小小金箍棒,道:“它也不听俺的,留着干嘛?送给你了。”   “可是……”可是这是你费劲吧啦地从东海老龙王那里抢的呀,跟着你大闹天宫、并肩作战的宝贝,不用想也知道你原来有多珍视它。唉。   “不愿意要就扔了。”他耸了耸肩。   扔了?这可是我跳悬崖捡回来的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就替大圣收着。等有朝一日你恢复法力,带我去了花果山,我再还给你。”   他一怔,回头看了看我,又回头微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傻芝麻。”   身下巨龙忽开始下落,冲破层云,江边一片郁郁葱葱的陆地已在面前。第一缕夕阳自水天相接之处喷薄而发,照亮大片丛林。我咧开嘴惊喜地叫道:“大圣,看,日出!”   他瞧了瞧远方的朝阳,却一个转头把目光落在了我脸上。   “大圣,我叫你看日出!”我蛮不高兴地伸手指了指远方又探出一块的太阳。   “日出有什么,花果山天天可以看。”他得意地挑眉,道:“在花果山没见过的才值得一看。”   我被他说得一愣。但下一刻,当我望着他被朝阳映红的脸颊,每一根毫毛都被绘上温柔的颜色——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所指。   幸亏有红红的太阳打掩护,不然本仙子脸红害羞的样子被他看去了,简直是丢死人了呦!   “诸位,我们到了。”摩昂轻盈地落在水边陆地,将我们放下后,身形慢慢变小,幻化为人身。   不得不说,他和小白龙长得可真像啊。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他一袭青色衣衫,脚踏玄色登云履,眼角眉梢都比敖烈老成许多。   “谢谢摩昂太子。”我吐了吐舌头,对水下龙宫已经是跃跃欲试了。   摩昂将避水珠分发给我们,道:“这些年我一直听文殊菩萨讲经参禅,却不知西海发生了如此变故。若非菩萨好意提醒,我怕是仍蒙在鼓里。两个千年老妖在这为虎作伥,终是我疏忽了,还请诸位见谅。”   见摩昂如此谦逊有礼,天蓬也来劲了,弓着身子抱拳道:“太子客气了,贸然前来已是叨扰。”   只是……这彬彬有礼的猪妖,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啊!   “父亲与敖烈出事后,龙宫一直无人整顿,现今一片混乱,请各位暂且将就。”摩昂纵身入水,传音道:“请跟我来。”   老猪哼唧了两声,跟着跳了进去。期盼了半天,到水边我居然害怕了。天呐,虽然身上有避水珠,但是这辈子还没进过水里呢。   正犹豫着,小白龙也跳进水,浮在水面上,道:“凌书,下来吧,水下可以呼吸的。”   “我……”我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江水,心里更是打起鼓来。   大圣挠了挠后脑,拎起自己的铁链子递到我面前,道:“仙职似个芝麻,胆子也小得像芝麻。抓着俺吧。”   “谢谢大圣!”我一把扯过他的铁链子,像拽救命稻草一样拽好,刚要求他喊个123,他便纵身一跃进了水。   “诶,大圣!”我扑通一声被带进水里:“大圣!你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就跳了!诶……我可以说话诶!”   “真是傻芝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眉梢尽是笑意。   我高兴地拽着他往下沉,没一会儿便到了底。这避水珠可真是个宝贝啊,身在水中不仅感受不到江流,连衣服都不会湿。落入水底更是如履平地。   “小白龙,你家可真漂亮呀!”我望着摇曳着的珊瑚和各种各样的小鱼、水草,羡慕地回头看敖烈。   但他只是说了一句谢谢,便从我身旁刷地一下游了过去。   ☆、可爱的落拓英雄   “这小白龙,一回家都忘了北冲哪了。”我噗嗤一笑,从跟在猴子身后改成超过他,走在前面,拉着他直追天蓬和摩昂太子。猴子也不反抗,就任凭我拉着他的链子到处跑。   只见天蓬在前面东摸摸西瞧瞧,一会儿逮个鱼,一会儿被螃蟹夹得嗷嗷叫。见到一个贝壳就走不动道了,非要伸手去偷人家那珍珠,最后一下子被贝壳夹住猪蹄儿,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天蓬,太给天宫丢脸了。我分明看见摩昂太子都快憋笑憋出内伤了,还得回头问他疼不疼。   天蓬嘿嘿一笑,说不疼,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把猪蹄儿□□,临了还不忘把贝壳整个塞进衣服里。   我无奈地撇撇嘴,却感觉手里拉着的链子一顿,怎么也拽不动了。   回头看去,却发现大圣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七彩贝壳。见我回头,他将贝壳放回海底,朝我招手叫我过去。   待我走到跟前,他摊开手掌,一颗荔枝大小的珍珠赫然眼前。那珠子光芒流转,在蔚蓝的江底亦剔透不输水波。   “大圣,你怎么……你怎么弄到的?”我双手接过那珠子放在掌心看。龙宫果然是遍地珍宝啊,随便一个贝壳里面便有这样大的珍珠吗?   大圣一副自吹自擂的样子拍拍胸脯道:“哪有俺老孙弄不到的东西?当年去东海,比这再大一圈的都有呢。现在暂时找不到,先送你个小的。”   我乐呵呵地把珍珠攥在手里,心道,那是当然了,东海是四海中最为广阔的一个,也是最富饶的一方。莫说荔枝大的珍珠,便是定海神针,那都是其他三海没有的呢。现在想来,曾经大禹用过的东西就揣在我身上,简直不可思议。   我抬头看了看还沉浸在自己当年勇中的大圣,身上的黄布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裤子也褪色到看不出本来面目了。然而提及那些光辉的往事,眸子里的精光却丝毫没有减少。这样一副落拓英雄的样子,竟没半点落寞,反倒平添几丝可爱。   “大圣,我们走吧,一会儿又被老猪落下了。”我回过身拉着他的链子往前方跑去,不想让他看到我已经笑得有点合不上的嘴。大圣无奈地被我拉着走,软软的海底留下两对完全不一样的脚印。   “哇——”终于到了龙宫门口,我已经被这番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正门看去,那龙宫就似人间的宫殿一般富丽堂皇。飞檐四壁皆是鲛绡,琉璃灯瓦闪闪发光,别提多气派了。进出的女子一个个唇红齿白、环佩霓裳,看得我一阵阵地自惭形秽。   一对虾兵蟹将看到摩昂太子,立刻迎了上来,道:“大太子,您回来了!小的听说您把那金蟒精□□精打了个落花流水灰飞烟灭,终于替咱们西海龙宫出口气了!”   小白龙听后垂了垂脑袋,飞速游进了龙宫大门。   “诶——什么人?”虾兵蟹将见状便要上去追。   “别追了,那是三太子。”摩昂叹了口气,道:“给身后三位贵客准备客房,好生招待。”   “啊?三太子?”虾兵蟹将对视一眼,苦下脸来,道:“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各位跟我来吧。”摩昂面色沉了沉,走在前面对我们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人家事不好多说,我跟在大圣身后进了龙宫。   然而,西海龙宫里诚如摩昂太子所说,已是一片混乱。四壁充斥着被破坏的痕迹,碎瓷片到处可见。虾兵蟹将以及侍女们都在忙着收拾,也是毫无头绪。看来西海龙王在这的确是闹了一番大动静。也不知这一片狼藉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还是天兵天将来捉拿他时打斗所致?   但如今我怀疑的倒不是这一点。师傅虽然是个喜静的老头儿,各路消息却也灵通。可我在天上的时候,却从未听说西海龙宫出了什么事情。龙王乱布云施雨可是重罪,不是剥了龙筋这么简单的。   “凌书仙子?”   待我回过神,才发现摩昂太子已经唤了我许多声。见我终于反应过来,他方才礼貌地说道:“这几日便委屈你住在这间客房吧。若缺什么,尽管找宫里任何一人便可。”   “多谢太子。”我行了个天庭的礼,进房间参观。   他又带着大圣和天蓬去各自的住处安排。   把整个房间看了一遍,又认真地洗了把脸,我坐在帐幔华丽的架子床上,便觉得浑身都舒坦了起来。不知这时候猴子在干什么呢?   正想着,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赶紧跳起来去开门:“大圣!”   结果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门外哪是大圣,而是——“小白龙,你能幻化成人形了?”      ☆、为什么是胸?   “呃……是啊。”小白龙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头,道:“我大哥渡了些修为给我,所以……”   “快进来坐吧。”我把他拉进屋,道:“你大哥真是个好人,一路上净麻烦他了。”   小白龙又垂着头不说话,气氛稍微有些尴尬。想他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我跟他说什么都不觉得很奇怪,这变成个翩翩小公子了,倒是说什么都觉得别扭。   而且那晚在客栈里洗澡……哎呦呦,赶快出现个地缝让我钻进去吧。   “凌书,”他不知从哪变出来一身衣服,递到我面前:“你不是一直想把斗木星君给你的衣服换下来。我找了一件原先母后穿过的,如若不嫌弃,你……你拿去穿吧。”   原来他居然是来给我送衣服的呀。刚才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拜托摩昂太子呢。我接过那衣服看了看,确实符合他的风格。一袭素白色的长裙纤尘不染,倒是像极了我被贬下凡时穿的那件师傅送的。   “谢谢你啊,小白龙。”我把裙子提起来放在身上比了比,道:“你看,大小正合适。只是动你母后的东西,太过意不去了。”   他赶紧摆摆手,说:“没关系的,你快换上吧。不舒服我再给你找。”   又要……换衣服吗?我看了看敖烈,希望他能自觉点回避一下。他也看了看我,半晌,才明白我的意思,赶紧往外走:“你换吧,我在门外等你。”   我总算舒了口气,栓上门,利索地开始换衣服。   穿到一半,便听得大圣的声音在门外道:“敖烈,你杵在这干啥,怎么不进去?”   “我……凌书仙子在里面换衣服。”   “太好了哼哼。”这是天蓬的声音。“她换下来趁早送给俺老猪,老猪好娶媳妇儿用。”   我往门外的方向一个白眼飞过去,心道,这么好的东西送谁也不送这个呆子。   都穿戴利索了,我理了理头发,开门道:“你们看,好看吗?这是小白龙给我找的他母后的衣服。”   大圣回过头瞅了瞅我,抿了抿两片薄唇,没发表意见。   倒是天蓬这呆子,一个劲儿往我屋里探头:“小仙子,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我瞪了他一眼,道:“别找了,不给你。”   “小气。哼,小气!”天蓬一甩袖子,转头对大圣说道:“猴子,咱走,咱找摩昂太子去。”   大圣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   “诶,大圣等会儿!”我伸手就要去抓他胳膊,想看看那衣服脱了我还能不能降妖除魔了。   结果大圣听见我叫他,便转回身子,就在这个刹那……   苍天啊,师傅啊,谁来告诉我我伸手摸他的胸做什么!?   大圣也是一愣,眉毛挑得老高。他低头看了看我的手,还不明真相地问我:“怎么了?”   “没……没事儿。”我一下子把手缩回来,脸上都能蒸黄花鱼了:“我就想看看我摸你你还疼不疼了……”   “哦。”他撇了撇嘴,丝毫不在意地说道:“大概没什么感觉了。我们去找摩昂太子问龙王的事。你去不去?”   “我,我就不去了……”笑容僵在脸上,我欲哭无泪地背过手,恨不得把自己左手剁下来。   可是回头想想,西海龙王的事,我也好想知道呀!   “算了,我还是去吧。”我阖上自己房间的门,灰溜溜地跟在他们仨身后。   小白龙颇有深意地回头望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跑到前方带路去了。   我居然摸了大圣?而且是胸!   低头看看左手,透过麻质的布料,那暖暖的、毛茸茸的,还有点结实的触感仍然清晰在指尖。是肌肉吗?结实的胸肌?   天呐,凌书啊凌书,你好歹也是摸过仙桃、见过玉帝的小仙子啊,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邦,想着想着,脑袋又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小芝麻,你走路看着点行不行?”大圣回过头,一脸怒意地反手摸着自己的肩胛骨,大声道:“你脑袋是铁疙瘩吗?撞死俺老孙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捂着脑门赶紧给他鞠躬道歉。这是走什么背字儿了?!诸事不利,诸事不利啊!   “真受不了你,跟那呆子呆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吗?冒冒失失的。”   一只温热的手捂上我的大脑门,掌心力道正好地给我揉着:“撞疼了吧?铁脑袋疙瘩。”   “大圣,我们到了。”小白龙来到我们面前,指了指前方。摩昂太子正指导着几个虾兵蟹将把碎在地上的柱子抬走呢。   大圣拉起我的胳膊,正色道:“好好走路,别再摔个狗啃泥了。”   狗啃泥,是说踩果子上摔地上那次吗?妈呀,下凡几天啊,干了这么多丢脸的事儿了?      ☆、太白之托   从摩昂太子看我们四个的眼神来分析——我们四个的表情都很奇怪。但是我也没有任何跟他解释刚才一幕的打算。   “大圣,住处可还习惯?”摩昂太子向虾兵蟹将交代完,便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俺老孙露宿山林惯了,上次睡这么好的房间,还是做弼马温时——不提也罢。”大圣三两步跳上龙王的宝座,蹲在上面划拉了两下,道:“你说龙王第一次失控是什么时候?”   见大圣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儿,摩昂太子也不生气,只上前道:“据虾兵蟹将说,是十五年前。”   “是十五年前。”小白龙也凑上前,指着回廊尽头的一间房间,道:“在母后的房间里,父王突然一声狂啸,开始摔打,我赶到的时候,父皇甚至都没有保持人形——一对龙角与龙尾都露在外面,满眼都是杀气。”   大圣蹙眉,道:“带俺去看看。”   我们跟着白龙到了他母后的房间。里面显然已经经过二次修葺,一切都恢复原样。只是有些新换的家具与挂画难免显得突兀。   “母后去了整百年了。父王一直很珍视她的遗物,从不会乱动的。”小白龙下意识望了我一眼,道:“那天本已临近母亲忌日,父皇还与我商议要如何祭奠……”   “那便奇怪了。若是嫦娥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俺老猪每年都会黯然伤神。正所谓多情自古空余恨——”天蓬还没说完,耳朵就被猴子重重地拧了一下。   “猴子,你拧我干嘛?”天蓬抬手拍了猴子的肩膀一下,然后一个箭步窜出好远,道:“若是我为了嫦娥妹的事情发狂,只会有一个原因——”   “什么?”我们四个异口同声地问道。   老猪显然对我们的反应非常满意。他拍了拍肚子,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那就是,嫦娥妹和吴刚那个砍树的好上了!”   “去你的吧,龙后才不会呢。”我好歹穿着人家的衣服,怎么也得表明一下立场。我上前揪着老猪的耳朵给他拖了过来,道:“快给两位太子道歉。”   “哎呦呦,你这小仙子,不许换一边揪吗?人不大,手劲儿倒不小。”老猪捂着耳朵弓了弓身子,道:“俺就是用俺和嫦娥妹打个比方,未有所指,二位太子可别放在心上。”   摩昂太子剑眉微蹙,摆摆手,道:“无妨。”   小白龙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嘴巴张张合合地最终也没说出来,只得叹了口气。   见气氛尴尬,我赶紧上来打圆场,道:“若只是龙王大人的家事这么简单,太白何必用心良苦地叫你们两个外人来查?未免太过大费周章了吧。”   “芝麻说得对。”大圣略显无聊地撇撇嘴,撑着后脑勺道:“太白那老头儿还没这么闲。”言罢,他敲了敲我的脑壳,道:“怪不得硬得跟个铁蛋一样,里头有东西。”   这是在夸我呢吗?我装作没听到的样子,道:“那是为了什么呢?太白到底怎么跟你俩说的?到底让你俩查什么?”   “太白只说让俺老孙把他扔下去,等下了界再去找他。”大圣往天蓬那边怒了努嘴,又是一脸“不干我事”的表情跳上旁边一把太师椅,揪下旁边果盘里的一个葡萄,扔得老高吃进嘴里。   “天蓬——”我双手抱在胸前,做出一副要将他屈打成招的样子。   “那老头跟我说,我水性好,去查查西边大涝的事儿。”天蓬一步步蹭到猴子身边,一把将果盘抢了过来,道:“真的,就这么多。”   “所以大概和龙后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点了点下唇,道:“可是无论如何,龙王发怒便罢了,为何要连累岸上百姓?”我转身问摩昂太子道:“你们可知敖闰大人现今在何方?”   摩昂与敖烈对视一眼,皆摇头道:“不知。”   我微微颔首,道:“这便奇怪了。龙王淹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天兵天将将他带走,玉帝却未明确下旨处罚——处处都有违常理啊。”   “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天蓬一股脑把果子都倒进嘴里,也不吐核,咕咚一声全咽了下去,只道:“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俺老猪回了天庭一定把太白的胡子一根根揪下来,给嫦娥妹做琴弦。”   “得了吧,你的嫦娥妹现在不知道在广寒宫怎么笑话你呢,老实呆着吧。”大圣从太师椅上窜下来,道:“敖烈,你可还记得你父王发狂前都做了什么事情?”      ☆、大圣的耳朵萌萌哒   “父王他生活很固定。除了每日布云施雨,便是关注一下西海水族的情况……”敖烈转着眼睛仔细想来,道:“除非有玉帝的召见,他基本不离开龙宫。”   “你再好好想想,往二十年前想。”大圣挥挥手,表示对老龙王的日常生活丝毫不感兴趣。“只要不是招猫逗狗的,都说说。”   在听到“招猫逗狗”四个字时,敖烈的双眉以十分微小的幅度抖动了一下。虽然关心水族虾兵蟹将龙子龙孙的确有这个感觉,但是……   我只能说敖烈是个有修养的君子。   “若说玉帝的召见,倒是在父王出事前不久有过一次。”敖烈平静地回忆道:“但那是玉帝每百年便例行一次的犒赏,许多仙君都去了。且父王回来后也无甚异样。”   “说了这么多,不过杯弓蛇影而已,毫无头绪。”我叹了口气,用胳膊肘碰了碰天蓬,道:“老猪,你觉得呢?”   老猪一脸呆滞地顿在那,丝毫没有要理我的意思。而大圣则是将目光随意放在天蓬身上,一脸专注地抠着耳朵。话说大圣的耳朵小小的,尖尖的,长在脑袋两侧,简直太可爱了!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太白真是脑抽了,请两个完全没有查案经验的人在这搞什么呢?!但说实在的,我也没有……   这时,弓着背满脸慈祥的龟丞相来到近前,给摩昂行了一礼,道:“大太子,救村民的船只都已备好。可以开始施救吗?”   “开始吧。”摩昂太子挥手屏退龟丞相。   “呆子,交出来。”在一旁专注地抠耳朵的大圣忽然朝天蓬伸出了手。   天蓬一惊,挑着眉毛闪烁其词:“猴子,你说什么呢?什么交出来?”   “刚才元神出窍去偷了什么,现在就拿什么。”大圣立刻握拳做出一个决不轻饶的手势。   怪不得叫他他不理我,居然是元神出窍去偷东西了吗?不用说,偷的不是点心便是水果,反正离不开一口吃。   但结果大出乎我意料。天蓬抽了抽拱子,最后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了斗木獬给我的那件裙子。   “你这猴子,忒小气。”天蓬将裙子塞到我怀里,道:“反正小仙子也不要,给俺怎么了?”   “给你就是暴殄天物。”我瞪了他一眼。   “摩昂太子,西海瑶宫贝阙,你必定博文广识。不知你可识得此物?”大圣冲我怒了努嘴,叫我把衣服递给摩昂太子。我便照做。   摩昂将裙子拿在手里观摩一番,道:“若我猜得不错,此宝衣带刺,人仙抚之皆无所伤,凡妖魔一触即痛,正乃五彩霞裳。”   “五彩霞裳?”大圣的眉头蹙得更深。他启口道:“太子可知其主为谁?”   摩昂太子将裙子归还于我,道:“此等宝物稀世罕见,其主应是太白金星。”   “果是那白胡子老头!”大圣忽地提高声调,一脸怒意道:“假惺惺地来求俺老孙替他办事,却背地里差斗木獬送衣服给你防着俺老孙。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大圣胡乱地抓了抓自己的一脑袋猴毛,道:“本以为他是个好心的,却不想和那些神仙一个德行!”   “大圣,你别生气呀。”我把衣服往天蓬手里一搁,道:“也许太白是先将衣服送了斗木獬,斗木獬才来送给我。又或者太白只是想让我防着其他妖怪,比方说金蟒和蝎子那些难对付的,并不是针对你呀!”   “俺老孙遇到斗木獬时就起了疑心。抓一个奎木狼,用得着其他三禽星加上昴日鸡这么大阵仗吗?原来是一箭双雕的计。”大圣僵着鼻子,满脸戾气道:“太白此举,和如来老儿有何分别?”他抬手使力攥拳,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腕上的封印立刻闪起亮光。“若有心点化,何苦禁锢俺老孙的力量?”   我见状,赶紧上去掰他的手指,道:“大圣,你别动法力了呀,一会儿符咒发作,又要伤了身子了。”   “大圣,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大圣可否应允。”在一旁沉默多时的摩昂忽然开口,大圣方才松开手去看他。   “小龙听闻大圣神通广大,仗义十分,又闻得天蓬元帅水性了得。如今岛上灾民人数众多,不知可否请二位协同幼弟帮忙掌船施救?”摩昂说得情真意切,便是大圣一时间也没听出其中的恭维之意。   他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望自己的咒印。   “我也一起帮忙好啦。”未等猴子开口,我便抢先一步,道:“既然太白不信大圣,这么可恶,他要咱们查的东西又毫无头绪,不如干脆不理他了,做点有用的。”   大圣倏地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我,似是不相信这样的话竟是来自一个小神仙之口。   良久,他方才放下手臂,垂头叹了口气,道:“承蒙太子搭救之恩,自是义不容辞。”      ☆、传说中的奶爸   水面波光粼粼,大量的浮尸已被打捞起来送往当地的官府。日头照在广阔的江面,碎成一片片金色。   我与大圣并肩坐在不大不小的船头,快速地往那小岛行去。   摩昂太子有心,叫鱼儿们在船底顶着船儿走,也省得我们自己划桨。   岛上的人们早褪去原先的木讷神情,一脸兴奋地站在水岸交接的地方,注视着一条条来营救的船只,欢呼着挥手。   大圣将目光自岸边移到甲板,挠了挠头皮,毫毛立刻翘起来一小片。他叹了口气,小声道:“真是麻烦。”   就知道他是不好意思驳摩昂太子的面子才来参加的。他那锁子黄金甲便是西海龙宫之物,如今已不知去向。而摩昂太子又救了我们性命,不帮忙便是太说不过去了。   但他在花果山呆惯了,大概是无法适应像英雄一样姗姗来到亟待救援的众人面前吧。   “大圣,一会儿我们只管组织好秩序,放五十个人上船,给他们拉到对岸就好了。”我拍拍他的大腿,道:“很简单的,不用担心。”   他挑了挑右边眉毛,撇着嘴看我一眼,道:“俺老孙有什么好担心的,俺一点也不担心。”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眼见着就要到岸边了,我笑了笑,站起身准备扶村民到船上。   果然,第一艘到达的船只迅速地被百姓挤满,岸上的人还争先恐后地要上去。待我们的船靠岸,聚在另外一边的百姓瞬间一齐朝这边跑了过来,抬起腿就要往上跳。   “慢点慢点,只能上五十个,一会儿我们还回来呢!”大圣不耐烦地将三四个老奶奶扶上船,一边不耐烦道:“别挤了,哎呦,谁踩了俺老孙的脚!”   但村民们被困了太久,且长期处于两个妖精的统治下,早就不理他这套了,拼了命地往船上爬。   “都给俺安静点!”大圣终于爆发,以巨大的声音喊道:“谁再挤,俺老孙就给他丢进江里喂推船的鱼!”   鱼儿们十分配合这位美猴王,自船底游到水面上,秀了秀自己尖利的牙齿。   村民们立刻被吓住,一个个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憋着笑数了数船上的人数,道:“大圣,还差四个。”   “再来四个!”大圣朝岸上大喊。四颗尖尖的獠牙立刻露了出来。   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出四个老者,又扶着大圣毛茸茸的胳膊颤颤巍巍地上船坐好。   “俺老孙去去就回,你们去看看其他船还有没有位置。”大圣指了指不远处天蓬和龟丞相那艘船,道:“若是谁争抢被俺老孙知道了,喂鱼的伺候!”   他一屁股坐回穿上,双臂抱在胸前,喘了口粗气,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俺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不是说真的。”   我冲他咧了咧嘴,道:“我当然知道,大圣是盖世英雄嘛。”   他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对着船底道:“鱼儿们,出发。”   “等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人群中穿来。接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叔抱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人群里。他怀中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一岁多的大小,在他手里哭得厉害。男子将孩子托出,道:“可不可以先带这孩子走。他许久没吃东西了!”   大圣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小孩,露出一脸嫌弃的神情。   男子立刻失望地垂下眉眼,道:“算了,等下一趟我……”   “拿来吧。”大圣一把接过那孩子,道:“一会儿再过来接你。”他脚下踩了踩船板,鱼儿们立刻默契十足地推着船动了起来。   “谢谢这位大哥,谢谢!”大叔在身后招着手,我也冲他挥了挥手。   大圣将那孩子放在身边,那孩子马上便不哭了,三两步爬到他肩膀上,咿咿呀呀地揪他的毫毛。   “哎呦!”大圣惨叫一声,一把将那孩子抓了下来,双手举着他,给他举到船边,道:“看到底下的水了没?再揪俺老孙毫毛,俺就让你下去游两圈。”   那孩子嘬了嘬自己的大拇指,“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鼻涕流出老长。   “真受不了。”大圣一脸崩溃地抬起手给他抹了抹鼻子下头,又从怀里掏出龙宫带来的大红李子塞给那孩子。只是那孩子还没长出几颗牙齿,咬了半天也咬不破那李子皮儿。   大圣抬手将李子皮儿剥下来一块,递到他嘴边,他立刻一下下地嘬了起来。   我想我渐渐地爱上了凡间了。天庭的人每日板着个脸,总是一丝不苟的。而这样温暖如夕阳的一幕,大概只有尘世间方可一见。   我抬手替大圣抚了抚被男孩抓乱的毫毛,朝岸上看了看。大叔依旧站在岸边眺望着,满脸慈爱。      ☆、你一抱就不哭了   男孩嘬着嘬着便睡着了。大圣把被啃烂了的李子从他怀里拿回来放到一边,道:“小屁孩就是麻烦。”   然而他就一直抱着那孩子,直到我们上了岸。   待我安排船上的村民们都下了船,大圣才抱着男孩轻手轻脚地走下来,把他放进某虾精怀里,道:“好生抱着这孩子,他哭就给他个果子啃。别给硬的,他啃不动。最好给点带水儿的,让他嘬着吃。俺老孙现在去接他爹爹,去去就回。”   虾精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大圣转过身,才频频点头表示记下了。   然而大圣一脚刚刚迈到船上,那孩子便哇哇地大哭起来。   大圣立刻回头去看。虾精不敢耽误,一边抱着他摇啊摇,一边从怀里掏出个果子给他嘬。男孩儿一把把果子打掉,在虾精怀里又哭又闹又打挺。   大圣叹了口气,收回脚丫子走过来接过男孩儿,结果男孩儿刚一到他怀里就不哭了。他一怔,把孩子放回虾精怀里,孩子又哭了起来。   “大圣,这孩子可能是认得你,小的……小的不会哄啊。”虾精一脸苦相作着揖。   “唉,算了算了,俺老孙抱着吧。”他一手托着小孩的屁股走回船上,对我说道:“带他去找他爹爹好了。”   “好。”我敲了敲船板,道:“鱼儿们,辛苦啦。”   我抬起头看了看那男孩儿,他闭着眼睛靠在大圣颈间睡得正香甜。长长的睫毛搭在白皙的皮肤上,真是爱人儿啊。   “烦人精,一会儿到了赶紧接上他爹爹。”大圣望着天儿抱怨,手上还不忘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也在一旁望天儿,小声嘟囔道:“哎呀,盖世英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呀……”   “芝麻,你说什么呢?”他弯起手指在我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男孩儿马上嘤咛了一声,他赶紧收回手去拍他的背,小声对我说道:“等给他送上岸了,看俺老孙怎么收拾你。”言罢,他可能觉得威胁得不够狠,又加了一句:“反正你也没那五彩霞裳。哼。”   我幸灾乐祸地吐了吐舌头,道:“悉听尊便!”   到了岛上,大圣将孩子轻轻放在那大叔怀里,道:“你儿子一上岸就哭,俺才又给带回来了。你自己抱着吧。”   “诶,诶,太谢谢您了。”他抱着孩子上了船,坐在我们对过,道:“我本是个一穷二白的渔夫,哪里有福气娶妻生子。这孩子是我从山上捡的。”   “这样啊?”怪不得这大叔这么大年纪了,原来并非他的生父啊。   “是啊。这孩子打小怕生,却是对这位毛脸的大哥亲得很呢。”大叔嘿嘿一笑,道:“在下姓周,名玉成。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打哪来啊?”   大圣似是对这种寒暄十分不屑,眼睛瞥向一边不愿回答。   我才开口道:“我叫凌书,他叫孙悟空。我们从东边来探亲,恰逢西海遭了变故,便来相助。”   周玉成点点头,道:“龙宫的龙族都是好的,在此地庇护我们千百年。”   正说着,船竟慢了下来。大圣低下头去看,道:“怕是底下的鱼推不动了,我们自己划吧。”   我点点头,拿过一旁的船桨。   “还是让我来吧。”周玉成接过我手中的桨,道:“在下最早是个摆渡的,熟悉水性。”   就这样一趟趟地运送村民,待岛上的人全部转移,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到了半山腰。   正与周大叔道谢,小白龙便带着几个虾兵蟹将走了过来:“凌书,你们那边还好吗?今天真是辛苦了。”   “还好。”我舒了口气,道:“村民们都没事就好。今天多亏了周大叔帮我们撑船呢。”   我刚要引荐,便见周玉成一个箭步上前,道:“这位小公子,你,你姓甚名谁?”   他目光急切,似是与敖烈早便相识一般。敖烈也是一怔,蹙着眉仔细打量起来。   “这位是这西海龙宫的三太子,敖烈。”我上前道:“小白龙,这位是周玉成大叔,我们在岛上相识的。”   “周……玉成?”小白龙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副意外的样子。   “原来是龙王三太子。”周玉成立刻弓下腰,道:“草民冒犯了,只是见公子长得十分像草民的一位故人——”   “无妨。”敖烈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龙族对我们恩深义重,草民感激不尽。”周玉成的目光仍紧紧锁在小白龙脸上,半晌,方才道:“只是却有妖怪总与龙宫作对。前两日,草民还听说山的那一头有个女大王,手里拿的宝贝正是龙筋制成的盘龙丝呢。”   “龙筋?”小白龙眯着眼睛上前一步,道:“你究竟是谁?”      ☆、不许总想着小白龙   “我就是个山野渔人。”周玉成憨厚一笑,道:“这些都是我从市集上听几个卖鱼的小哥说的。”   “是吗?”敖烈看了看我跟大圣,又对周玉成说道:“掌船之事多谢,还请与众人一同等候安排。”   周玉成连连道谢,抱着小男孩儿往众人所在的方向走去。而敖烈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直到周大叔的身影湮没在人群中。   “小白龙,你认识他?”我看了看人群的方向。   “不,不认识。”敖烈摆了摆手,道:“只是觉得有点面熟罢了。”   大圣将落在男孩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惬意地靠在一颗大树上,伸了个懒腰,道:“他说山那边有个女妖怪手里拿着龙筋——会是你的吗?”   “我也不知。”敖烈低头沉思一番,道:“被剥去的龙筋之去向,我也并不清楚。”   “也许是那女妖怪机缘巧合下捡到的,那就太棒啦!”我拍了拍小白龙的肩膀,道:“不论如何,我们先去看看。若然不是还则罢了,若然就是你的龙筋,我们拿着龙筋带着你到化龙池去,你就能变回真正的小白龙啦!”   “嗯。”一丝喜悦的神情闪过他的眼底,他随即又垂下眼帘,道:“这件事我还得跟大哥商量商量才是。今日辛苦了,先回房休息吧。”   言罢,他甩手带着龟丞相回了龙宫。   太好了,可算可以高床软枕睡一觉了!龙宫里也不会有吃人的妖怪,简直棒极了。我拔腿就要往龙宫跑。   咚。一只毛茸茸的胳膊撑在树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大圣……嘿嘿嘿,你挡了我的路了!”我抬手揪着他黄色的麻布袖子,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小芝麻,不着急。”他也奸笑一声,另一手把我的肩膀按在树上,弯下身子保持眼睛跟我的眼睛平行,道:“你可还记得,刚才俺老孙说什么来着?”   放大版的、近在咫尺的脸,简直是帅翻了啊!这两只有神的眼睛,这红红的鼻头,这嘴巴撇的,角度好不羁啊!毛发柔软地贴在身上,哎呦呦,散发出好闻的味道。两朵红红的云彩爬上脸颊,我腼腆地眨了眨大长眼睫毛,道:“嗯?大圣,你说什么了?”   “好好想。”他皱了皱鼻子。   “诶……你说,山那边有个女妖怪手里拿着龙筋,问是不是敖烈的。”我耸了耸肩,道:“大圣,你看我记性多好!”   “不对!”他抬手弹了一下我的脑袋,道:“接着想,往前想。”   我挑起眉头作出一副委屈状,道:“我想就是了,弹我做什么,会疼的……”   “谁叫你满脑子都是小白龙的事。”他直起身子,一脸不爽地说道:“你看你刚才那一脸兴奋的表情,比看见吃的还高兴。”   “我有吗?我哪有……呵呵呵呵……”我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他身后那轮弯弯的月亮,道:“大圣你看,今天月亮多好看啊!”   他连头都没回,另一手也撑在我身后的大树上,道:“少给俺老孙打马虎眼,继续想!”   “唔,你说……你说那小孩是个烦人精,一会儿到了赶紧接上他爹爹。”我瞪大了眼睛。   “不对不对,往后想!”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我撅了撅嘴,道:“大圣,你一会儿叫我往前想,一会儿叫我往后想,我都让你说糊涂了。”   他叹了口气,一拍树干,道:“我看你这小芝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罢,俺老孙便告诉你。”   “好的好的。”我频频点头。   他收回抵在树上的手,抱在胸前,挺胸抬头道:“俺老孙是不是说,等上岸了好好收拾你?”   “是吗?你有说过吗?”我挠了挠头,道:“嘿嘿,我有点记不得了。”   “小芝麻,满脑子坏心眼。”他戳了戳我的脑袋,道:“不知道你这铁蛋一样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   脑子里能装什么,脑浆子呗。我吐了吐舌头,道:“那大圣,你想怎么收拾我啊?能不能不带弹脑袋的?”   “弹脑袋?想得美。”大圣挠了挠脑袋,从毛发里摘出一只虱子,捏爆扔到一边。他凑近我的脸,左右看了看,道:“这小脸蛋,嫩得像是能掐出水儿来一样啊。”   “大圣饶命啊!我还要靠这张脸吃饭呢!”我蹙起眉头作出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道:“换个地方打行吗?除了脸哪都行!”   “谁说俺老孙要打你了?”他高高地挑起眉毛。      ☆、选大圣还是小白龙?   “不打我那你想怎么着啊……难道还在我脸上画两个龟丞相不成……”我看了看他的两只手,道:“你也没带笔啊……”   他重新把手撑到大树上,道:“别瞎猜了,你就告诉俺老孙,你准备好了没?”   “我……”见他越靠越近,我背着手使劲地贴在大树上,如临大敌地点了点头,道:“我准备好了……”   “那你把眼睛闭上。”他抬手在我脸前扇了扇。   我一怔,道:“闭眼睛做什么?”   “哎呀叫你闭上你就闭上。”他抬手糊住我的眼睛,待我乖乖把眼睛闭好,方才将手拿开。   妈呀,什么都看不到了。蝉鸣蛙叫仿佛都在耳边,异常清晰,甚至连他轻柔的呼吸声与有力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心跳如雷,不知道他准备干嘛。   这时,两只毛茸茸的手抚上脸颊,替我把挡在额前的碎发抿到耳后。接着,感觉他渐渐靠近,连温热的呼吸都轻轻地扫过脸颊。   再过来可就要亲上了啊!等等,心里这小小的期待感是怎么回事?!   脸颊突然一疼——我睁开眼睛,看到猴子满脸坏笑,双手一手捏着我的一边脸颊,将我两边脸上的肉捏起来老高。肉被捏起来不说,还使劲掐了两下。   “大圣,你在干嘛?!”我高声嗔怒着。   “掐你啊。”他一松手,麻麻辣辣的感觉立刻自双颊蔓延开来。“从前就看你这小脸蛋白白嫩嫩的,就是不知道掐起来是个什么感觉啊。”   “可是……”可是你刚摘完虱子啊!要掐好歹也先洗个手再掐吧!   “可是什么,如果下次再提什么刀子嘴、豆腐心的事儿,俺老孙就直接上嘴了!”他收回撑在树上的双手转过身还不屑地哼了一声。   上嘴?上嘴是个什么意思?在我越想越歪的时候,大圣忽然回过头道:“咬疼了你可别怪俺老孙!”   “哦……”我嘟着嘴极不情愿地回答。   “知道俺老孙的厉害就好!”大圣转过身,将双手抱在头后,慢慢悠悠地往龙宫走。边走还便嘟囔着:“也不知道这脸蛋儿咬起来是什么感觉。是像脆桃儿呢,还是像软桃儿呢?脆桃儿口感好,可是软桃儿更甜啊。不过捏起来像软桃儿,软软和和的……”   大圣的世界果然只有桃子啊,所有的东西都拿桃子来比……唉,凌书啊凌书,有时候就是不能想太多,是不是?我叹了口气,跟着慢吞吞地往回走。   “小仙子,小仙子——”天蓬气喘吁吁地自前方跑了过来,一下刹在我面前,见我低眉垂目的,开口道:“小仙子,你怎么还在这磨蹭啊?”   我嘟着嘴问道:“怎么了?”   “摩昂太子准备了好丰盛的酒菜,说要给我们庆功。”天蓬拍着肚子舔了舔嘴唇,口水都快流到脚面了。   “哦。那不是很好吗?”我挑起一缕发梢,绕在手上把玩。   “一点都不好,他说你们不回去就不让开吃。俺老猪肚子都饿瘪了!”天蓬绕到我身后,推着我的后背往前走的,道:“小仙子,你发发慈悲走快点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十分配合地加快速度走。   老猪卸了手上的力,跑到我前面,道:“这就对了嘛。你跟那猴子是怎么了?一个洋洋得意,一个垂头丧气的?”   我停下脚步,道:“你说大圣他洋洋得意的?”   “一边走一边说。”他拉着我继续往前跑,道:“确实洋洋得意,沾沾自喜,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小人得志!”   我撅了撅嘴,道:“臭猴子!”   到了龙宫门口,便闻见阵阵饭香。天蓬嗖地一下就冲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喊:“我把小仙子找回来了,可以开饭了吧!”   “对不起啊太子,我来晚了。”我来到饭桌旁,看着一桌子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终于明白为何天蓬这么着急了。   “快就坐吧。”敖烈冲我微微一笑,把旁边那个椅子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又把那个位置的碗筷摆好。   老猪一屁股坐在大圣身边,拿起桌上的酒就要往嘴里倒。   “呆子,放下。”大圣一筷子打在天蓬手上,又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道:“人家三太子喊你去那边坐呢。芝麻,你坐这。”   天蓬看了看敖烈,又看了看大圣,对我说道:“算了,小仙子,你先选,选好了剩下的老猪坐。”   这……这是个什么情况?我瞅了瞅老猪:是要挨着白龙坐,还是挨着大圣坐啊?!      ☆、给他生一窝小猴子   这个老猪,还挺会踢皮球啊,坐在谁身边这种千古难题居然丢给我来决定?!   我看了看小白龙,他正一脸期待加微微笑地看着我呢。我又看了眼大圣。他依旧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拽样子,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对我吼道:“愣什么神,还不过来坐?”   我心里立马就不乐意了:我虽然仙职低微,但又不是你的仙侍,凭什么任你使唤?   我索性嘟起嘴吧,对小白龙说道:“敖烈,你刚才是请天蓬过去还是我?”   “当然是你了。”小白龙连犹豫都没犹豫,也没顾得老猪一脸的不痛快,笑着对我说道:“再磨蹭饭菜都凉了。”   我点点头,对猴子说道:“你看,人家小白龙请的是我。”   言罢,我大步流星地绕过他,坐在了小白龙旁边,道:“今天的菜真丰盛啊,谢谢你们款待。”   我并没有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大圣,只余光瞟到他气哼哼地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恶狠狠地一饮而尽。   “这有什么,都是应该的。”小白龙显然对于我这个选择十分满意,笑着往我碗里夹菜。片刻,他放下筷子,盯着我道:“诶,凌书,你脸怎么红了?”   “我……我可能是热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还火辣辣的呢。这个该死的猴子,下手可真重,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小白龙又凑近了一些看,道:“不对啊,我看怎么有点像手指印儿之类的?”   “哎呀都说了是热的,什么手指印儿啊,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在我脸上捏来捏去的?”我一把把脸捂住。难道叫我说是那猴子掐的不成?太丢人了,太丢人了,面子要丢光了……   这时,猴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摔,道:“凑那么近干嘛?再磨蹭饭菜都凉了。”   小白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啊,吃菜,吃菜。”他拿起一旁的玉壶,帮我斟满一盅酒,道:“这是我们西海自己酿的花蜜酒,甜甜的,快尝尝。”   这——我活这么多年,还滴酒未沾过呢。但见对面猴子又自己干了一杯,我也不想示弱。   “尝就尝。”我于是举起小小的酒盅,也学着他一股脑倒进嘴里。   唉呀妈呀,好辣!说什么甜甜的,小白龙可真会骗人啊!这酒怎么那么难喝啊?!不过一小盅,到了嘴里一直辣到嗓子眼,咽下去之后又从嗓子眼一路辣到胃里面。天呐……诶,眼前怎么都是星星?头怎么也突然晕了起来?   咚的一声,我脑袋磕在了桌子上。   “哈哈哈哈!”天蓬那厮放荡的笑声自桌子对面传了过来:“这个小仙子,居然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杯倒啊,还学人家喝得这么潇洒!哈哈哈!”   可惜我还没支起脑袋回敬他,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摩昂太子为我准备的房间里了。豪华的架子床,软软的被褥,阳光透过粉红色的帐幔倾泻在腿间薄被上——   可是我这脑袋怎么这么疼啊?指甲也疼疼的。昨天有人趁我睡着了打了我一顿吗?不对,昨天好像不是睡着的,而是醉倒的。   我转了个身,发现手好像被谁攥着呢。   低头看去,大圣趴在我床上睡得正香,红红的鼻头一动一动的,右手还死死地抓着我的左手。   这又是什么情况?!我轻轻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站在床边看去,这卸去了一身攻防之心的猴子睡得安详,是守了我一夜吗?我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额上柔软的毛发,心里突然暖融融的。   轻声出了门,我正好碰到天蓬从走廊那端走了过来。见我出来了,他立刻招呼道:“小仙子,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睡过午时呢。”   我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上前道:“嘘,大圣还睡着呢。”   他点了点头,小声道:“这是当然。昨天你耍酒疯折腾了他一宿,天快亮了才安生。”   “啊?”我十分意外,道:“我怎么折腾了?”   他将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你不记得了?昨晚你喝了一杯就倒下了。大圣抱你回房间,你就抓着他的衣服死活不松手,衣服都要让你扯破了。他离开半步你就又哭又闹的。”   怪不得手指甲里疼疼的。天呐,太丢人了。幸亏我原先在天庭从未偷喝过那琼浆玉液。我又道:“然后呢?”   “然后你还说,要去花果山给他做媳妇儿。”天蓬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道:“还说要给他生一窝小猴子呢。”   下一刻,我想,整个西海的鱼儿都感觉到了一阵由于尖叫引起的巨大波浪。      ☆、谁要给他生猴子?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不应该啊,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呢?天蓬,别以为你长得胖就可以骗人的!”我满脸惊恐地说道:“天蓬,快别跟我开玩笑了。”   天蓬拍了拍我的胳膊,道:“俺没跟你开玩笑呢!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不记得啊?”   “我我我……我喝醉了啊!怎么记得啊!!”完了完了,崩溃了,怪不得那猴子死抓着我不放呢!好不容易拐来的媳妇儿,可不能轻易让她跑了啊。   “小仙子,你也别灰心,好歹那猴子也是花果山美猴王,也算是花果山一霸了。你跟着他,有酒喝,有肉吃,生一窝猴子猴孙,其乐融融!”天蓬说完还傻笑了两声。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喝一滴酒!”我攥着拳头手舞足蹈了半天,道:“我可是人啊,如假包换的凡人啊!怎么生的出猴子啊,老猪!”   老猪看了我一眼,愣了片刻,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朝着拐角处喊道:“老龟,老龟,你输了,哈哈哈,快给俺彩头!”   我正一头雾水呢,龟丞相从拐角处慢慢悠悠走过来了,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道:“银子啊银子,你与老龟我无缘呐。”   “这怎么回事?”我揪着老猪的耳朵,道:“你们整什么幺蛾子呢?”   “嗯……俺跟老龟打赌,你知道自己耍酒疯之后会什么表现呢。我赌你不愿意给猴哥当媳妇儿去,老龟赌你会害羞地跑开。”天蓬一把把老龟手里的银锭子抢了过来,道:“看,还是俺老猪了解小仙子。”   我的天呐,师傅啊,找雷公来劈死我吧——我仍不死心,凑到龟丞相面前,道:“丞相,他说的是真的吗?”   龟丞相又叹了口气,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完了,彻底完了。龟丞相都这么说,八九不离十了。   这时候,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了。我回头一瞧,猴子揉着满脑袋乱糟糟的毛就走出来了。重重地打了个哈欠以后,才慵懒地说道:“诶,你们都在啊?”   天蓬一脸坏笑地把龟丞相拉走了。我还在原地享受五雷轰顶的感觉呢,一个字——爽翻了……   “芝麻,昨儿睡得好吗?”他走到我身前,亲昵地拍了拍我的头——   不是吧!?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什么时光变得这么亲昵了!?还真拿我当媳妇儿了啊!?   我一下子跳开,道:“大圣,别这样,我们得保持一定的距离。你知道吗,从远处看你比近处帅多了。”   他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道:“保持距离?又不是你昨儿死活抓着俺老孙衣服不松手的时候了?”   呵呵,天蓬真的没撒谎!   “大圣,你衣服扯坏了吗?扯坏了我给你缝上——”我顿了顿,补充道:“但是这都是建立在我们纯洁的友谊以及伙伴关系上的。你要知道,醉酒以后的话是没有一丝可信性的。”   大圣十分嫌弃地耷拉着眼皮看了看刚到他鼻尖高度的我,道:“是吗?但是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呐。你昨天说的话到底当不当真?”   “说这话的人就该死啊!”我一下就气得跳脚了:“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话应该改成酒后说胡话吧!还有啊,大圣,你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个纯纯粹粹的凡人,凡人!凡人是生不出猴子的!”   “啊?”大圣一下子愣在原地,下巴也快掉到了脚面:“生什么猴子?你要给谁生猴子?”   我看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是他才对吧!我气愤地说道:“你看这龙宫里还有第二只猴子吗?!”   大圣下巴垂得更低,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道:“俺?”   我立刻傻眼了,下一秒,我冲到走廊拐角,果然,天蓬那只死猪还在那捂着嘴偷听呢。   我一下子揪起他的耳朵,道:“天蓬,你个杀千刀的死猪,说瞎话都不带脸红的!谁说要生猴子了,谁说的!?”   “哈哈哈哈,小仙子你别生气嘛,”老猪跟我抢夺着他的耳朵,笑道:“我就是看你喝了一杯就耍酒疯,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龟丞相,你也跟着他算计我!?”我不出好气地回房间摔上门,道:“都别理我!我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可是……如果我没说生猴子的话,那大圣问我当不当真是啥事儿啊?!我到底说了啥了?   苍天呐,师傅啊,快叫雷公来劈死我吧!   ☆、他知道你想着他呢   一头栽进枕头里,简直不想活了。   这时,大圣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你这呆子,没事儿逗她做什么?不知道她脸皮儿薄说点什么就脸红啊?!”   “要不是脸皮儿薄,俺老猪还不逗她呢!换成你这皮糙肉厚的泼猴,俺老猪才懒得搭理你。”天蓬话音未落,便哎呦喂呦地叫了起来,想必是耳朵又让猴子给拧了。   紧接着,猴子咬牙切齿的声音道:“现在好了,她本来昨天就喝多了,今天再不吃饭,身子都坏了。”   “她不出来吃你不许给她送啊?”天蓬此时说话气焰已经小了一半,声音都带有浓浓的试探性。   对啊,我不出去吃,你就不许给我送吗?我从床上站起来,偷偷扎在墙根听他的回答。   结果他说:“俺老孙去送?你没见她一看见俺就一副要投河自尽的模样啊?”   我哪里有要投河自尽了!这臭猴子!   老猪紧接着说道:“你个弼马温不去,难道叫俺去啊?小仙子可不稀罕俺老猪,见了俺怕是要把俺打出来的。俺不去。”   “打出来也是你活该!”又是啪的一声肉响,天蓬肯定又挨打了。猴子道:“叫你说什么生猴子不生猴子的,你也不看看她全身那光溜溜的样子,半根毛都没有,怎么生的出猴子来?”   听完这句我真是有投河自尽的准备了。大圣不愧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脑瓜子就跟个大石头一样,实着的!有毛就能生猴子了吗难道?耗子还有毛呢!衡量别人居然用有毛没毛这个标准,简直——还是跟桃子没脱开关系啊!这么说,我就是个软油桃?   愣了半晌,大圣道:“走,跟俺老孙去找点吃的给她,好好跟她陪个不是!”   “去就去。哎呦呦,泼猴,再揪俺老猪的耳朵,俺跟你拼命!”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还能听到老猪的声音道:“轻点,哎呦,你轻点啊——”   唉,这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我重新坐回床上,掏出怀里的小小金箍棒。上面大概有“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几个字。然而现在那字小得就是几个黑点,完全看不到了。而这绣花针大小的棒子拿在手里并没多重,难道真是变成凡铁了?   我开门唤了个侍女,叫她拿了一段红绳来,两头绑在两个金箍上挽了个结,挂在脖子上,心口马上凉飕飕的。猴子啊猴子,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过了会儿,门外咚咚咚传来响声。我起身开门,便见天蓬举着一盘子吃的挡着脸,道:“小仙子,俺知道错了,你吃点东西吧。”   我撅着嘴给他让了条路,指了指圆桌,道:“放那吧。”   “是、是。”天蓬把托盘放在桌上,还不忘揪个葡萄放在嘴里。   “天蓬,给我坐好。”我把他按在桌边一个凳子上,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道:“我问你,昨天我喝醉了之后到底跟猴子说什么了?”   “这——”天蓬为难地对了对手指头,又偷了个葡萄吃,一边吧唧嘴儿一边满脸委屈地抬起眼帘瞄了我一眼,道:“这可不能说。”   我一把把葡萄都抢了过来抱在怀里,道:“为什么不能说?如果你不说,我就不给你葡萄吃。”   “不吃就不吃吧,比被那猴子揪耳朵强。”天蓬抹了抹嘴,道:“俺老猪耳朵都被他揪肿了。”   “你不说,我也揪你耳朵!”我抬起手来准备吓唬吓唬他。   天蓬条件反射似的抬起两只猪蹄儿捂住耳朵,道:“猴子说了,你脸皮儿薄,我告诉你你该投江去了。”他转了转眼珠,道:“而且猴子还说了,小仙子是个心软的,不会揪俺老猪的耳朵的。”   我不屑地切了一声,道:“还想骗我?当我也是猪头啊?”   “俺这回可没说瞎话。”老猪放下猪蹄儿,往下巴上一撑,道:“猴子跟我说,那天你掉下悬崖,他拉着你,你跟他说你会游泳,他放手了你掉下去也淹不死。可是到西海边上时,你身上带着避水珠都吓得要拉着猴子才敢入水。”   我一怔,竟没想到生死关头,自己说出的谎言这么拙劣。   “小仙子,别看那猴子现在没了火眼金睛,他眼睛亮着呢。知道你是想着他呢。”老猪偷偷把猪蹄儿伸过来,想偷我怀里的吃的。   我把盘子都递给他,道:“吃吃吃。撑死你。”   “老说那猴子,其实你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猪哼哧哼哧把葡萄扫荡一空,道:“猴子说了,你醉酒之后说的话,他就当没听到,不会再跟你提起来了。”   好吧,虽然不是要给他生猴子之类的,想必也是叫人难为情的吧,不提就不提了吧。      ☆、小女儿家怎么都好看   把盘中的糕点洗劫一空,肚子也舒服了很多。   过了没一会儿,一个侍女敲门进来,道:“凌书仙子,天蓬元帅,三太子有请。”   我们俩跟着她一路来到敖烈房中,见大圣已经翘着二郎腿在等待,而敖烈却不知去向。   见我们来了,大圣从凳子上窜了起来,问天蓬道:“她可都吃了?”   “嗯哼,吃了。”天蓬冲我挤了挤眼睛。   “老猪,你偷吃了吧?”大圣扳过他的猪头,仔细看了看。   “怎么会呢,俺没偷吃。”天蓬一蹄子打掉大圣的手,道:“猴子你可别冤枉好人。”   大圣又扒开他的嘴,道:“你牙里还卡着桃皮儿呢。”   “不可能,俺刚才只吃了葡萄……”老猪一下子捂住嘴,发现被算计了。他十分不爽地说道:“你看,小仙子她这么瘦小,弱不禁风的,怎么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大圣剜了他一眼转头看了看我,目光落在我脖子上地金箍棒上。   他走到我身前,耷拉着嘴角,眉毛挑得老高。半晌,他抬手托起那金箍棒,毛茸茸的手搭在我锁骨上,痒得酥酥麻麻。   他凑近来看,一脸认真的样子,鼻子上那点点雀斑都近在眼前……妈呀,又不争气地脸红了。不就是只帅猴子吗?至于吗?   “从前这棒子在俺老孙手里,就是个打打杀杀的物什。”他忽然直起身子,道:“天兵天将被它打得落花流水。黄泉鬼差也被它棒成肉酱……”言罢,他又抚了抚那红绳子,手背便在我的下巴蹭来蹭去:“如今绑上红绳挂在你脖子上,倒像小女儿家的东西了。”   “所以呢?”我不明白他说了半天什么意思,是嫌我暴殄天物,可惜了这根定海神针吗?   “红绳子白颈子,小女儿家鼓捣点什么都好看,好过在俺老孙这,只能掏耳朵使。”他粗糙的手指又在金箍棒上摩挲了一番,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   瞧他这副珍视的样子,看着金箍棒时眼睛都要滴出水来了。就算金箍棒不好使了,打死我也不信他会拿它掏耳朵。如今平白无故送了我……大概是对没了法力这件事有点绝望了吧。又或者送了我后悔了?用放我这比较好看来安慰自己呢?   “小仙子,愣什么神呢?猴子夸你白呢。”老猪伸出蹄子也要摸摸金箍棒过过瘾。   我赶紧闪到猴子身后,道:“我听见了。”   这时,敖烈从门口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道:“凌书,我大哥同意我到山的那边去找龙筋了!”   此时他已换了一身新衣服,仍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色,称得本便神采奕奕的脸更加气宇轩昂。   “是吗?”我也跟着高兴起来,道:“那真是恭喜啦。”   在龙宫白白住了好多天,总算有些事情能看到点眉目了。   “这还要多亏了孙大圣在大哥面前替我美言不少。”他对着猴子福了福身子,又道:“多谢大圣。”   “不必。”大圣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驼着背指了指身后的我,道:“要谢就谢这丫头吧,天天念叨着带你去化龙池,听说你的事儿有眉目了比恢复仙身还高兴。”   “我哪有?”我一脸嗔怒地撅了撅嘴,又问小白龙道:“你大哥何在?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小白龙摊手,道:“大哥去东海南海北海拜会三位伯父了,不知何时回来。不过他交代了,只要我们准备好了就能出发。”   “啊?”我看了看天蓬,道:“怎么这么匆忙就走了?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俺已经帮你们都谢过了。”大圣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再住两天,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   其实这两日在龙宫也称得上是高枕无忧了。吃的睡的都十分舒服。因而我本意是想转天一早就出发的。   但天蓬舍不得这里神仙一样的生活,一脸不舍地拉着我的衣角,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简直——如果这里的好吃的看得懂,都得感动到流泪了。   加之方才大圣那不快的表情——说什么听说敖烈的事儿有眉目了比我自己恢复真身还高兴,明摆着并不很愿意我上心这件事。所以我只能憋着,他说啥时候能出发我们再出发呗。   我点点头,道:“都听你的。”   大圣满意地挑了挑眉毛,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看你表现。”   “二位,打扰一下……”小白龙上前一步,道:“西海仙气流转,加之大哥渡我修为,我方可保证人形,但若我离开……”   “你还得变成小白蛇吗?”天蓬憋着笑一脸落井下石的表情。   小白龙听后,面上都挂不住了,还得强颜欢笑地点头。   ☆、演技太差   又在龙宫住了两天,大圣果然说话算话,主动提出来说我表现不错,可以朝山的另一头出发了。龟丞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相送百里,还连夜给小白龙制了个篓子,拴了两根麻绳叫我好生背着他家三太子。   大圣虽然满心不情愿,但是又不愿意自己背着他,所以这种苦差事还是落在了我的脑袋上。   再次回到山里,一切仍旧是那么熟悉,熟悉得好像我第一次被隼精扔进五指山一样。但朝着那方向看去,早已不见那五座耸立山峰的身影了。   此时已是盛夏,蝉鸣如噪,林子里的花木正是争芳之时,小动物也多了起来。此山僻静,甚少人烟。偶尔可闻得樵夫唱着山歌砍柴,却不见其人。泉水叮咚一路相伴,越往源头走去便越是甘甜。   快行至半山腰已是日落时分,总算见了村庄。袅袅炊烟自一间间朴实的木屋升起,一片宁和。村子里的人亦不排外。出出进进的村民见到我们几个外人,尤其是长相奇特的怪人,竟也丝毫不惧怕。村口坐着一个老人,正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着教一个女孩识字呢。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由我这个长相最为可人的上去搭话。   “老伯,请问此地唤作何名?”我弯下腰大声询问。   老人抬起头看了看我,道:“不用那么大声,俺老头子耳朵还不背。”他扔下木棍,指了指村里,道:“此村名为安卢。”   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请问老伯,您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个女大王,还号称自己有一根盘龙丝?”   老人抬头望了望山顶的方向,道:“龙丝蚕丝的俺老头子不懂,女大王,山顶倒是有一个。”他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后面装作不认识我的猴子和老猪,道:“你们仨也是来应征的?”   我立刻为了后面那俩人的演技感到头疼不已。“应征?征什么?”   “山贼啊。”老人拍了拍女孩儿的头发,道:“说是山贼,也怪了,从来没下山抢过粮食。可来应征的那些一个个神头鬼脸的,都跟后面那俩似的。”   这年头,山贼也要应征了?难道不是生活失意官府所迫才当山贼的?不过这个消息倒是好,我们仨要是也去报个名——说不准这就是接近那女大王的最好时机呢?我赶紧拱手道:“谢谢老伯!”   “不必不必。”老伯拾起木棍,在地上写了山贼俩字,然后跟小姑娘说道:“丫头,念,山贼……”   “老猪,大圣!”我朝他俩招了招手,道:“打听到了!”   他俩跟没听见我说话一样,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自脚底升起,我大声道:“别装了,赶路了!”   这时,二人才一先一后地走了过来,道:“赶路?不在这住一宿吗?”   我将手掩在嘴上,小声道:“那女大王就在山顶,好像在招小喽啰。这老伯说,已经有很多妖怪上山应征了,我们也装作应征的样子,连夜上山,看能不能先混进去。”   “那山贼窝子可不是好地方,混进去,没好果子吃。”老伯抬头看了看我们仨,道:“就你们这个熊样,够呛啊,够呛。”   这老伯的耳朵也太灵了吧?“谢谢老伯,我们说着玩儿的。”言罢,我看了看大圣,把他俩拉到一边,道:“咱们走?”   大圣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夜路难行,你个腿脚不利索的,拉着点俺老孙。”   我无力反驳,抓着他的袖子往山上走去。   然而我对困难的估计总是不足,爬到近山顶都快天亮了。好在山顶并不如下面陡峭,反而像个平台似的,又行了一会儿,我们看到了高高的放哨的塔楼。塔楼后面是一个看起来蛮有威严的寨子,寨子的旗帜上原本是个李字,被人拿笔划去了,在旁边画了个杯子的形状。这是个什么意思?李家寨变成杯家寨了?太不严肃了吧?   我们仨排成一列,猴子在最前面,我在中间,老猪殿后,沿着寨子的外墙一路小跑来到大门口。   天愈发亮了,里面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人声。过了会儿,一阵敲锣声响起,山寨里的人全部开始起床洗漱。   这时,身边咕噜一声巨响,天蓬捂着肚子瞪大了眼睛。我刚要下手拍他,闻得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道:“谁在外面?”   接着,一个身着紫色劲装的女子自寨子里一个跟斗翻了出来,轻盈落地:“你们是谁?”   等等,这位姑娘的眼睛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琉璃,你怎么在这?”我惊了个目瞪口呆。      ☆、别对大圣动手动脚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同样疑惑地蹙着眉,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半天,道:“凌书?你也下凡来了?而且……你的仙身呢?”   “被贬为凡人了。”她一双七彩琉璃眼波光流转,与当年无任何差别。我耸肩道:“我以为你从天庭掉下来,摔碎了……”   “等等——”未等我说完,她蹭地一下窜到大圣身边,一脸崇拜道:“这位,毛脸儿的,莫不是他们口中大闹天宫的那位——齐天大圣孙悟空?!”她绕着猴子走了两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一个遍,道:“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帅呆了啊!”   话音未落,她便朝猴子扑了过去。我吓了一跳,亦是眼疾手快,在她马上就要碰到猴子之前,飞身上前挡在二人中间,一把将琉璃抱在怀里。   琉璃不死心,一手搂着我,另一手就要往猴子脸上伸。我一把把她推开,挡在猴子身前,对她吼道:“琉璃,你够了,矜持点行不行!别对我们大圣爷动手动脚的!”   “咳咳,”琉璃尴尬地干咳两声,道:“不好意思,见到偶像有点激动。毕竟是,千百年没人敢在凌霄殿闹事了。而且这么帅的猴子……嘿嘿。”   我叹了口气,闪到猴子身旁。偏过头瞅瞅他,那厮正挑着眉毛弯着嘴角一脸洋洋得意地看着我呢。   我一脸嫌弃地一个白眼飞过去,却不想他趁琉璃去观察老猪的空档,弯下腰在我耳边说道:“芝麻放心,她碰不着俺老孙。”   谁谁谁担心她碰你了?!自作多情……哼!   琉璃并没听见猴子的低语,点着自己的下巴望着老猪道:“这个猪头猪脸的,是当年统领天河十万天兵天将的天蓬元帅吧?他们都说你被大圣扔进了猪圈里,哈哈!”   天蓬最讨厌人家说他这段辛酸史,立刻沉下脸,道:“笑什么?你个小女子,怎知道你猪爷爷的来历?”   “当年天蓬元帅可是眼高于顶,怎可能认识我们这种小仙?”琉璃蹦到大圣身边,一脸陶醉道:“大圣,干得漂亮!”   猴子叼着个不知哪里揪的野草,咬在嘴里,拽拽地低头瞥了她一眼,又抬起头望向别处。   “小仙子,”天蓬拽了拽我的衣角,道:“她到底是谁啊?”   “琉璃啊!”我小声在他的大耳朵旁边说道:“她可能是换了相貌了。但是你看她那双七彩琉璃眼,不就是当年王母娘娘待客用的那尊琉璃盏?”   “是她?”天蓬也想起来了,道:“她不是让卷帘一巴掌扇飞掉下来了,怎么跑这做了山大王?”   “嘟囔什么呢你们?”琉璃瞪了天蓬一眼,道:“你们仨找到这的?”   我看了看大圣,笑道:“我们——我们仨不是听说你这招喽啰吗?想过来试试。”   “我看不像。”琉璃绕到我身后,看了看我背着的篓子,道:“你这篓里装的什么?”   “没什么。”我赶紧转过身,道:“就是我养的一个小宠物,一条水蛇。”   “水蛇?”她飞快地来到我背后,一下子掀开小篓的盖子,道:“我看你这宠物眼熟啊,是西海龙宫三太子吧?”   我听见敖烈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这琉璃眼可不是盖的,快赶上大圣的火眼金睛了吧?   “我看你们是冲着我这盘龙丝来的,一个个油嘴滑舌。”琉璃突然收敛了笑,气哼哼地甩手道:“小的们,把他们仨给我抓起来,关后院!”   “是,大王!”几个神头鬼脸凶神恶煞的小妖怪立刻上前,给我们仨一人一个猪蹄扣儿,推推搡搡地给我们推进寨子里,锁在一个柴房里。   这个琉璃盏,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在天庭还是见面打招呼的小伙伴呢,下了凡怎么跟个母夜叉一样!?一个女孩子,还跑到山上学人家当什么山大王,简直天方夜谭。   “你们天庭都是些什么人啊。”大圣一使力,手上的绳子便被挣断变了几截。他又走过来帮我解了绳子,给我揉了揉手腕,道:“看了半天就你一个正常的。”   “也许我才是那个不正常的。”我耸肩,把篓子摘下来挡在地上。   “这个琉璃,翻脸不认人。”老猪变了个苍蝇从绳子里跑了出来,咚一声落在地上,道:“还是小仙子好。”   “不过至少我们知道盘龙丝确实在她身上。”我将篓子的盖子一打开,小白龙立刻伸出脑袋瓜。   他左右晃了晃脑袋,道:“我也能感觉到,那就是我的龙筋。对不起,害你们被绑到这里来。”   “看来这次只能智取了。”大圣往地上盘腿一坐,道:“麻烦呐……”      ☆、掀门帘子的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上的金箍棒,它已经带上了些许体温,却仍是难脱轻薄。再看看一脸沉思状的猴子——从前那个有事儿没事儿便动动法力看看符咒的大圣此时已经坦然接受自己被封印力量的事实了吧。   “黄泉鬼差也被它棒成肉酱……”   若是换做以前的他,现在的琉璃会是个什么下场?我甚至有些不敢想。   然而以前的他才不会选择帮小白龙吧,更不会带着我这个累赘。所以现在的大圣是变可爱了呢。只是这种被迫的可爱,怎么感觉这么凄凉?   我舒了口气,笑道:“智取?大圣,看来你有办法?”   “你大圣爷当然有办法。”他咧开嘴一笑,两颗獠牙似也带上了可爱的弧度。   我跑到他身边,刚要落座,他一手推住我的腰,道:“等等。”言罢,他从一旁敛来一些稻草铺在旁边,说:“坐吧。”   我也学着他的样儿盘腿坐下,道:“你说说,怎么个智取法?”   “我想这个琉璃是遇到强敌了。”他捋了捋下巴上的毛儿,跟捋胡子似的,斜眼看了看我,道:“她招兵买马肯定有原因。我们不妨示好,帮她击退强敌,换她的盘龙丝。”   “说得简单。”老猪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道:“咱们三个半人就俺老猪还有点法力,也是半口仙气儿的事儿,连琉璃都打不过,何况她的强敌?”   “虽是如此,不过打外面那两个看门的还算绰绰有余吧。”大圣指了指门外两个獐头鼠目的妖怪,自信满满道:“她招兵买马,这种几十年的小妖也可充数,说明对方也不怎样。况且她一早便将盘龙丝之事宣扬出去,完全是不怕被敌人知道实力的。我们若加入阵营,好好筹划一番,说不准能帮她退敌。”   天蓬转了转眼珠子,道:“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那不如我们就这么跟她谈判?”我回首看看在篓子里认真听着的白龙,道:“你的意见呢?”   未等敖烈开口,琉璃推门而入,一脸讪笑,道:“你们既然有这个觉悟,那本大王就勉强接受了!”   而她身后正跟着那俩几十年小妖,也狐假虎威得趾高气昂。   “琉璃,你绑我们玩儿呢?”我一脸诧异地看着她,道:“刚才就跟你说了我们是来应征喽啰的,你逗我呢?还躲在暗处偷听,真有你的。”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心帮我。”她白了我一眼,道:“万一是想趁我睡着了把盘龙丝偷走呢?”   “你觉得我们是那样的人吗?!”好歹我在天庭的时候勤勤恳恳、谦卑有礼,她应该都看在眼里才对呀。如今以这么坏的品性衡量我们几个,简直不可理喻。   琉璃拍拍我的肩膀,道:“凌书,你别生气啊。我这是重视你们才会忌惮的呀。而且——”她笑眯眯地弯下身子瞧着还坐地上的大圣,道:“真不愧是齐天大圣啊,连我心里想的什么都明白。”   大圣把头往远离她的方向偏了偏,眼睛也瞥向一边,道:“俺老孙只是受不了那芝麻唠叨,才肯帮着小白龙。至于你能不能退敌,也只与我们能不能拿到盘龙丝有关而已。你可千万别想太多。”   “冷血。”琉璃一脸扫兴地站起身,又补了一句:“无情!”言罢,她清了清嗓子,道:“盘龙丝给你们也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帮我把那个可恶的跟屁虫解决掉。第二,把这寨子原先的大王找回来。我了无牵挂云游四海去,自然会把盘龙丝给你们。”   “听起来好像都不难。”老猪抬起蹄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琉璃盏,你去给俺们找点吃的,咱再慢慢说跟屁虫的事儿行不?俺老猪前胸都贴上后背了。说不准你那跟屁虫跟俺老猪是故交,三言两语就被俺劝回去了呢?”   琉璃闪身躲开他的蹄子,道:“你们确实是故交。不过——你恐怕劝他不成了。这个跟屁虫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一巴掌把我打下凡的那个臭卷帘!”   “啊?完了完了——”天蓬一甩袖子,道:“那个掀门帘子的,是出了名的臭耿直。难办了,难办了。”   我完全同意老猪的观点。那个卷帘不仅臭耿直,更是一根筋。此时若是紧紧缠着琉璃不放,八成是想把她捉回天庭,自己好官复原职呢。只是官复原职哪是这样容易的事?天上哪个神仙不是历经千劫万难才飞升成仙的?如今被贬下凡便是要从头开始了。   只是玉帝仁慈,贬他下凡却并没有收他法力,御赐的降妖宝杖也随他一起,这倒是不好办了。      ☆、你也觉得凡间好吗?   “难办就吃饱了好好动动脑子。”琉璃把手一背,边往门外走边道:“吃食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老猪一听吃的,两眼直发绿光,颠颠地出了门。   我拎上篓子,刚要跟上去,大圣把我抓住,小声道:“方才俺听到她在门外才这么说。卷帘原也是神将,不会奈我们如何。若不敌他,大可在他把琉璃带走前要回龙筋即可。因而退敌之事无需拼命,安全最重要。”   没想到这猴子还留着这样的后手呢?!我颔首,道:“不错,不错。只是眼看着琉璃被带走,还是……你要知道,她在天庭时就是个盛酒的器皿,很少可以化形的。现在虽然是个山大王,确是自由得多……”   “怎么,你也觉得凡间好了?”猴子微微挑着嘴角,是难得的愉悦神情。   门外,一轮红日喷薄而发,夏风卷着幽幽花香吹进屋子,也吹鼓了他的衣裳。红色的毛发在微风里飞扬,火红的妖印下,一双晶亮的眸子盛满了笑意。天庭恐怕……并没有这样的美景?   我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投向远方,道:“我……”   “不用回答,俺老孙自言自语罢了。”他出言打断,而后,接过我手里的篓子搭在肩上,道:“快走吧,吃点东西去。”   我有些恍惚地点点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他走在身后了。还记得五指山初遇时,我天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改变真是奇妙的东西。   饭堂,老猪已经干掉了大半桶米饭,吓得众小妖都不敢落座了。   “凌书,快吃,吃完了我们好商量商量。”琉璃把我按在座位上,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我将米饭递到大圣面前,自己又端了一碗少的,道:“你跟卷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跑来占山为王啊?”   “说来话长。”她递我一双筷子,道:“二十几年前,玉帝不是例行宴请有功之臣?那日我被摆在末席,大概是水德星君的座位,正挨着那卷帘呆子。”   “提起那次俺老猪就生气。”天蓬放下饭桶,道:“玉帝请了那么多人,水德星君暂且不提。连奎木狼昴日鸡都有一席之位。对,敖闰也去了。那老龙王每天除了布云施雨能有什么事儿?俺老猪统领十万天兵天将日日操练,连个请柬都没有。”   小白龙在篓子里探出头,露了露两颗毒牙。   “别插嘴!”琉璃白了他一眼,道:“那日用来犒赏的是瑶池之上凌云钟乳滴下露水制成的琼浆。那琼浆真乃至宝,装入以后,我顿感清明,连平日察觉不到的花香鸟语皆无比清晰。喜悦之情也溢上心头——我见卷帘一脸严肃,便想他日日勤勤恳恳,却不得重用,心中一定不忿。”   听到这我算明白些了,于是道:“所以呢?你戏弄他?”   “谈什么戏弄,开个玩笑罢了。”琉璃一对滴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满脑子都是古灵精怪的想法。她一脸自豪道:“我于是用传音之法问他,你终日勤勤恳恳的,却从不受重视。天庭这样盛会却只能与珠帘为伴,不觉失落吗?他起先是迷惑地看了看我,而后便走到我身前,道,小小琉璃盏懂得什么?我说,我只觉得你应该得些犒赏罢了。这杯中美酒乃是上好之物。你浅尝一口,也算慰劳自己。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大圣一碗米饭下肚,打了个饱嗝,道:“无聊。”   “他那人确实无聊。”琉璃耸了耸肩,道:“他不愿意喝,当真勾起了我的兴趣。我便道,这里又无外人,你有种的便尝一小口,稳固仙身,我也敬你一声将军。”   结果可想而知,卷帘肯定喝了呗。   琉璃撇了撇嘴,道:“谁知他端起我这琉璃盏啜了一口,而后居然一饮而尽,还把我摔在地上。落地就是个粉身碎骨啊,我干脆捻了个口诀直接落到凡间来。”   天蓬一桶饭下肚,拍着肚子道:“一饮而尽?他发什么疯?”   “谁知道呢。”琉璃叹了口气,道:“本来我在凡间挺自由自在的。谁知他一被贬下凡便开始追杀我。二十多年的功夫而已啊,他杀了我八个肉身。”   “你鼓动他触犯仙规,他自然记仇来杀你。”大圣见怪不怪地搓了搓手,往桌子底下滑下一些,仰着头靠在椅子靠背上,道:“俺老孙也是闲的,居然要管这种过家家的小儿科。”   琉璃听后瞪大了眼睛,道:“若是原来的卷帘倒也不怕。只是他喝下那琼浆,下界变了河妖,妖力大增,恐怕……”   ☆、托塔猪天王   ×××××小剧场 ×××××   铃铃铃铃铃——   某日,作者君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   作者君:“喂?”   某猴儿:“喂,是我!”   这粗犷而不失性感,沙哑又不失温柔的声音,作者君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谁了:“猴子,啥事儿?”   猴子:“我说,最近档期排的有点紧啊。咳咳。”   作者君:“啥意思?你要请假?这次是啥原因?帮江流儿拒绝女儿国国王还是帮猪八戒找高老庄新址?”   “俺老孙可是齐天大圣,请个假还要告诉你原因吗?”   作者君狂汗:“去吧去吧。有人替班吗?”   “这章先让老猪主演吧。下一章我就回来。”   作者君:“好的。看我下一章怎么虐你的。还有你的小仙子。”   “喂,某堂,有事儿冲我来,别动我小芝麻!”   “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闭跨种族通话业务,请稍后再拨。Sorry,*…¥¥**(——”   ×××××谢谢观看 ×××××   “河妖?哪条河?”天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脸浩然正气的模样,自夸道:“俺老猪水性了得,若前去捉拿,必定一举拿下,为民除害!哎呦呦——”他捂着肚子弯下腰,又道:“猪有三急,你们慢慢聊,我去找个茅厕准备准备——”   未等我们三个表态,他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嘶,就跟自己人本事大。”小白龙不屑地活动了一下下颚。   我动了动脑子,摇摇头,道:“我看不见得。也许这次退敌的关键就是天蓬呢?”   大圣带着自己的碗一跃跳上窗框,给其他小妖让出座位,道:“此话怎讲?”   我从桌上顺了个勺子递给他,道:“我看那个卷帘轴得很,硬拼只会两败俱伤。他从前谦卑有礼,最重君臣尊卑之序。我们不妨叫天蓬变了他尊敬的人,告诉他琉璃下凡乃天数实不可逆转,哄走他便是了。”   琉璃立刻拍手,道:“凌书,好主意啊,真有你的!”   小白龙自篓子里爬了出来,道:“可天蓬元帅的变化只有一口仙气的功夫,万一那卷帘不好哄呢?”   “不是有我在呢吗?”琉璃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我法力还在,到时候从旁协助便是了。卷帘留书说五日之后来取我性命,我们快快操练起来!”   我顿时无语。取人家性命这种事不是偷袭为上吗?怎么还留书一封事先告知?看来卷帘的脑子真是不灵光。   琉璃好一番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天蓬才勉强答应陪她试试这招。一开始天蓬非要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逞逞威风,说自己装自己当然最像。但卷帘十有八九听说了他被大圣扔进猪圈的事,到时候一定会露馅的。因而最后商定由他装成托塔李天王。   五日期限很快便到。我们几个躲在正堂里,只等着放哨的小妖前来通报,再叫天蓬变化。   谁知不过卯时,整个寨子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而随着脚下土地晃动得愈加剧烈,却也愈加规律。   “报——”一个小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报告大王,门外来了一个两人高、拿着兵器的红发男子,正朝咱们寨子走过来呢。”   两人高?我咋不记得卷帘比我多出去一个人呢?   琉璃也吃了一惊,赶紧叫天蓬变化,一齐走到前厅。我则抱着白龙跟着大圣躲在正堂观察情况。   果然,打老远便见得一个巨大的身影正朝这边移动着。横眉立目一脸煞气,若非那一头随风飘动的红色长发,我甚至认不出那便是谦卑有礼的卷帘了。他颈上带着一串巨大的链子,仔细看去,竟是八颗人头串成的,白骨森森。   行至近前,他被低矮的寨门拦住,呆头呆脑地比了比高低,他竟变化成普通人高矮,才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口中高喊道:“琉璃仙子,我来带你回天庭了!”   果然还是爱护公物的人啊……只是人家说的是带琉璃回天庭,并没说要取她性命呀。   琉璃跟在已经变成李靖的天蓬身后,道:“卷帘,你果然守时。”   卷帘看到“李天王”,一愣,道:“天王,你也是来捉拿这小女子的?”   “捉什么捉?”天蓬拿腔拿调地说道:“琉璃盏化灵幻形,下凡历练,本是天道所定。你却几次三番逆天而行。玉帝特命本王在此候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天蓬经过集训,演技见长啊!   卷帘一怔,道:“天王,这琉璃妖贪恋凡间,怎称得上历练?强占民间女子之肉身,如今又与妖魔为伍,天道不容!”   “还不都是你逼的?肉身是你杀的,还好意思挂在自己脖子上,荒唐之极!”琉璃一生气,差点忘了以法力支撑天蓬变化。   天蓬舒了口气,挥手道:“罢了罢了。卷帘,你且放下执念,多行善事,径自修炼去吧。”   卷帘皱了皱眉,道:“天王,你平时不是右手持塔,怎么今日变了左手?”   “嗯?”我与大圣对视一眼,这才发现不对。我的妈呀,这么重要的问题我怎么没意识到呢?!   “本王下界捉拿妖猴儿,伤了右手,只能左手持塔。”天蓬说起大圣的坏话,倒是十分自然嘛。   卷帘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么,为何那琉璃要一直渡仙力给你?”   言罢,他的身形迅速变大,一杆降妖宝杖凭空出现在手中,飞速朝天蓬打了过去。   “躲起来。”大圣一把把我推到屋里,破窗而出,随手抄起一个小妖手里的兵器,上前架住卷帘的攻势。   天蓬噗地一下变回猪头猪脸,绕到卷帘身后,抄起一个酒坛子飞身跃起,道:“吃俺老猪一坛!”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了 两更吧  并且预告一下接下来的英雄救美 矛盾 以及万众期待的 芝麻喝醉到底说了什么情节!~   ☆、大力卷帘   呱啦啦,坛子的硬度终是不敌卷帘,直接碎在他脑壳上。美酒四下横流,卷帘伸出巨大的舌头把脸上舔干净。看来是在天庭喝酒喝上瘾了?   大圣手中的凡铁终于招架不住,咔嚓一声断裂开来,他只好将它扔在一边。卷帘收了降妖宝杖,改用扫的,巨大的宝杖贴着地面一扫而过,一阵疾风立刻扬起不小的尘土卷进屋里。我抱着白龙捂着嘴使劲咳了咳。   大圣脚下灵活一跃,便跳上了他宝杖的尖端,一路顺着宝杖朝他近处跑去。   这时,仍在卷帘背上的天蓬往上爬了爬,一把扯住卷帘的头发。   两人多高的卷帘一怔,立刻将宝杖抡了起来,欲把大圣甩掉。宝杖过头顶之时,正好扫在天蓬的大肚子上。天蓬嘭的一声变了个麻雀,却是体重超标的,扑腾没两下便掉在地上。大圣拽紧了宝杖,认准时机一跃蹦到他头顶,又溜到他肩上。   “小的们,给我上!”琉璃右手一指,手上立刻幻化出一把紫色弯刀直指卷帘。环顾四周,居然没一个小妖动腿。她气结,道:“那个毛脸儿的,就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今日我们贵人相助,只胜不败!”   小妖听闻孙悟空三个字,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嘶吼着冲上前去。拿着手里的刀枪剑戟对着卷帘的膝盖就是一阵猛砍。   卷帘却也不觉得疼,只是动作顿了顿。接着,他两道浓浓的眉毛狠狠地立了起来,道:“什么?孙悟空?那个妖猴大闹蟠桃宴,踹了炼丹炉,实是天庭之罪人。今日俺卷帘定将他碎尸万段!”   看来大圣关于卷帘不会伤害他的事情,是想太多了。这下好了,若是不能帮琉璃击败卷帘,盘龙丝我们也别想要了。   卷帘奋力一抖腿,众小妖一同被弹开。其中一个直朝着我们这边飞了过来。我砰的一声关上窗户,他摔在窗户上,又跌倒在地。   对不起了大兄弟!我默默为他念了个阿弥陀佛。   “凌书,要是我可以上去帮忙就好了。”敖烈探出脑袋紧张地看着外面的战况,信子一吐一吐得很是躁动。   我把他的脑袋瓜按回篓子里,盖上盖子,道:“总有一天你能带着我们翱翔,但是现在你给我藏好了。”   我重新将窗户打开一个缝。只见琉璃已飞身上去与卷帘较量起来。一杖一刀,短兵相接之处迸起处处火花。只是卷帘人高马大,力气也大,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琉璃只能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正在此时,只闻大圣一声怒吼,他竟是揪着卷帘的红色衣领,一跃将他带倒。接着,他双手使力,仍是揪着衣领将卷帘缓缓挪动起来,开始在原地转圈。越来越快,大圣一松手,卷帘便飞了出去,直接撞倒了几丈外的两棵大树。   “大圣,干得漂亮!”我隔着窗户手舞足蹈的,白龙的篓子吧嗒一下掉到地上。   大圣听到我的鬼叫,沾沾自喜地朝着双手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抬手捋了捋脑袋上的毛儿。   琉璃轻巧落在卷帘身边,弯刀往他脖颈一横,道:“认输吧卷帘,今日我几位贵人相助,你占不到便宜的。答应不再跟着我,兴许我还能放你一马。”   “笑话!”卷帘直起身子,琉璃的刀就这样抹过他的脖子,奇怪的是,居然一滴血都没留。那弯刀甚至没在他脖子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自地上爬起来,怒吼一声,一阵强风立刻掀门而入。   大圣叹了口气,飞快跳起,握着寨子里巨大桅杆的顶端,将它连根拔起。   “让开!”下落的过程中,他将棍子高举过头顶,直朝卷帘的脑袋劈了过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咔嚓一声,棍子稳稳劈在卷帘头上,又断了。   卷帘被激怒,懊恼地抬手揉了揉火红长发下的头皮,道:“妖猴休走!”   他伸手将大圣抓在掌心,抡圆了胳膊一甩,大圣立刻飞出十几丈,撞破了寨子塔楼的墙壁落在地上。   “大圣!”心里一揪,我抱起白龙走到门外。   天蓬、琉璃与众小妖再次一拥而上,卷帘嘶吼一声,一宝杖抡在地上,宝杖立刻发出莹莹光芒,众人一同被弹出老远。   “芝麻,进屋——”大圣捂着心口,半天都没站起来。   我将心一横,把白龙放在屋檐下,道:“敖烈,别乱跑。”   言罢,我跑到卷帘身边,道:“卷帘大将,你可认得我?”   卷帘将宝杖往地上一杵,低头看了看我,道:“你是清渊上仙的弟子,凌书?”      ☆、芝麻,不是说好不乱跑   太好了,看来他还没失去理智!我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我。卷帘,大圣与天蓬不是坏人。他们是奉了太白之命下届查探西海之事的!”   “太白?……”卷帘蹙起眉头,道:“西海出了什么事?”   这个卷帘仍旧是心系天庭的。“西海龙王随意布云施雨,山下村庄已是一片洪水。你来时没有看到吗?”我偏过头看了看终于站起身的大圣。他轻轻挪着步子,从一旁拎了两杆□□握在手中。   卷帘目光闪烁,隔了半晌,才开口道:“我自山的另一边来,并未见到有洪水。”   我见事情有戏,便道:“你若真想回到天庭,不妨与我们说说你所了解的情况,兴许便可戴罪立功呢?”   “不可能!”卷帘忽然一挥手,一旁的大树应声而倒。“太白若要查什么,为何要找个妖猴来?俺不信!”   “卷帘,抓我回去你也不能官复原职的。我掉落凡间,一身凡俗之气,于王母来说根本只是个破杯子,她不会要了的!”琉璃握着尖刀挡在我身前,道:“你听凌书的吧。”   “不可能!”卷帘操起宝杖指着我们俩,道:“琉璃盏,你哄我喝的哪里是稳固仙身的美酒,分明是令人狂躁的□□!你害我至今,竟还敢巧言令色哄骗于我,简直欺人太甚!”   言罢,他再次抡起宝杖。大圣四脚并用,如一只猛兽一样往这边飞速冲了过来,一跃落在一根树杈上,借力飞向卷帘的头部,紧紧握住两杆□□扎在他的后颈。   卷帘痛呼一声,血流如注,一巴掌将大圣扇飞。此时的他已经有些失控,举起宝杖便将塔楼毁了个精光。再次举起宝杖,却是朝着正堂的方向。而小白龙还在那屋檐下面。   “敖烈!”我不假思索,拔腿便往那边跑去。   “芝麻别去!”大圣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我甚至没有功夫偏过头给他笑一笑。   眼见着篓子就在跟前,我飞身上去扑住那篓子抱在怀里,滚了两圈停在屋内。这时,身体突然被一片巨大的阴影所笼罩,如巨大擀面杖一般的兵器便重重地砸破屋顶落了下来。   那一刹那我以为我死定了。真的死得不要不要的了。老龙王啊,敖摩昂啊,我救了你们的三太子,你们该怎么感谢我?至少也应该上表天庭让我下辈子修成正果做个上仙吧——   只是我还没去过花果山呢。   碎木头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宝杖一瞬间已在头顶。正在这时,后背突然贴上来一具软软的身体。接着,我整个人连人带篓子一齐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收紧在怀中。   “大圣——”   降妖宝杖的一记重击穿过那具温暖的身体,震荡到我身上已没有什么作用力。唯有身上人一声低低的闷哼落在耳畔。   眼泪夺眶而出。   “凌书啊,仙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不会如同凡人一般喜怒哀乐。”   “那么有喜怒哀乐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喜不自胜时,自是飘飘欲仙。可哀之大者,却如同三魂七魄被生生撕裂——”   师傅,三魂七魄被生生撕裂,悲伤之意自心口汹涌而出。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是不是明白得太晚了?   大圣急促的呼吸喷在颈间。他苦笑一声,道:“芝麻,说好的……不乱跑了呢?”   宝杖被抽走,那紧紧箍着我的臂膀也顿时松开。直冲云霄的一道亮光伴着巨大的声响将整个山寨包围,耳边一阵阵嗡鸣,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梦到了什么,惊醒之时,浑身都是酸痛的。   渐渐看清眼前的一切,方知自己同他人一样,被捆在山寨残骸中某个房间的立柱上。   “大圣!”见到同样被绑着的垂着头的大圣,可怕的回忆又袭上脑海:“大圣,你没事吧?”   他微微抬了抬头,垂下的猴毛挡住了他的双眼,我如何也对不上他的目光。   “大圣,对不起……”酸意袭上鼻尖,咸咸的液体再次流进嘴里。   他仍是没有回答。   “琉璃,你为将仙力发挥到极致,竟将魂魄尽数融入这副筋骨,还请了这么多帮手。”已经恢复正常身形的卷帘站在屋子当中,愤愤地捏着琉璃的脸,道:“你可知若我一杖下去,你便真的一命呜呼,要入轮回去了?”   “那又如何?反正我对这副皮囊很满意。”琉璃冷哼一声,道:“想取我性命便动手。”   “我何尝不想动手?”卷帘几乎是嘶吼,道:“但你告诉我,取了你性命之后,我该去干些什么?我如何到得了天庭复命——在你腐烂之前?你知道凡人的肉身多容易腐烂吗?”   他摸着空荡荡的颈间,仿佛摸着那一颗颗森森白骨,道:“你知道吗?”      ☆、你这贪心的丫头   “你是眼睁睁看着我八个肉身腐烂的吗?你这个变态。”琉璃咬牙切齿地咒骂。   “够了。”卷帘一拳打在立柱上,道:“变态与否,还不是你引我喝的那杯酒所致?你与我来!”   卷帘一挥手,琉璃身上的绳子被尽数解开。他提着她的衣领窜出屋子,门板阖上的一瞬间,我再次失去知觉。   “咔嚓、咔嚓——”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琉璃她们去哪里了。再次迷迷糊糊的醒来,是被一阵熟悉的啃桃子的声音叫醒的。   我坐起身,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后脑传来阵阵疼痛,我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脑袋上多了一层厚厚的绷带类似物。好吧,挂彩了。   四处看了看,这里已经不是琉璃所在的山寨了。我躺在一条小溪边的草地上。天蓬和敖烈也不见了,只剩大圣一个人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悠然自得地啃着一个脆桃儿。逆着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得抬起手架在脑门上挡着太阳,道:“大圣,你没事啦?”   大圣叼着桃子一跃落在地上,道:“托你的福,还活着。”   “大圣,我错了……”我对着手指头,苦着个脸道:“我再也不乱跑了,这次是真的……”   他瞄了我一眼,转过身背对着我,对着手里的桃儿恶狠狠地就是一口。   这个猴子,还耍起小脾气来了!我挑了挑眉毛,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娇滴滴地说道:“大圣——人家真的知道错了嘛,以后绝对绝对不会乱跑了!”   “咳咳……”被嘴里的桃子呛了一口,他的脸差点憋成了猪肝色。他偏过头吐掉桃核儿,道:“你少来!俺老孙再不会信你了。”   “大圣,大圣——大圣?大圣!”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讨好似的说道:“大圣爷,你息怒吧。我给你捶捶背好不好?嗯?身上还疼吗?后背还是屁股?”   “哪都不疼!”他窜到一旁,道:“你离俺远点。”   “就不!”我跑到他身前,抱住他的胳膊,脑袋在他袖子上蹭蹭蹭,道:“大圣——哎呀,事态紧急,我,我当时只想着得救小白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换了佛祖他老人家,也一定会说,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少拿那老头儿压俺。”他气焰低了不少,语气也温柔了许多,挥挥手表示不屑,道:“你只想着救小白龙,你可想着你自己了?你可想着……”撇了撇嘴,他夹了我一眼,道:“罢了,等拿到他的龙筋,你俩便去化龙池。俺与天蓬继续查太白交代的事,分道扬镳。”   “不行不行,不能分道扬镳。”我拽着他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来摇去,道:“大圣你听见吗,昨晚上卷帘说琉璃给他喝的酒有问题,那日敖闰大人也去了,没准他也是喝了那酒才发疯的。你看,我能跟你们一起查——你说好了带我去花果山的,你可是盖世英雄,不能说话不算话。”   “哎呀,你这丫头烦死了,成天就知道甜不罗嗦地求俺老孙干这个干那个!亏得俺老孙耳根子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揉了揉脑袋,道:“不仅唠叨,还贪心。又想去化龙池,还想去花果山!你说,你到底想去哪?”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时候的他比我唠叨多了?而且我要是说我两边都想去呢?他现在在气头上,肯定立马就不理我了。所以——   “我我我——我最想去花果山。”我咬着唇一脸期待地说道:“对,花果山。”   “行。”他双手放在脑后,往树上一倚,道:“那咱现在就出发,俺老孙把崩芭马流四个健将介绍给你认识,你就别去化龙池了。盘龙丝也别找了。”   我一把抢走他手里的桃儿,道:“别吃了,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俺老孙趁火打劫?是你太贪心!”他伸出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脑门儿,道:“你这小脑袋瓜子,天天就想着怎么都占着。这凡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活该给你脑壳砸开瓢了,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我揉了揉脑袋,道:“我哪有啊——”   “你没有?”他一把把我推在树上,拉着我的手腕啃了一口我手里的桃儿,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你没有难道俺老孙有?你说,那日俺老孙捏你的脸,后来你喝醉了酒,说的话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想赖账所以装的?”   我哭丧着脸,道:“我是真不记得了啊,而且问天蓬他死活就是不告诉我。”   他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慢慢凑近我的脸,道:“那行,那俺老孙就替你再说一遍。你说——”   “猴砸,我找到琉璃盏啦!”天蓬打老远就喊着飞奔了过来。   “天蓬,你个杀千刀的猪妖,就不能晚来一会儿吗?!”我气得使劲儿把手里的桃子朝着他扔了出去。谁知他一张嘴,半个桃儿咕咚就咽下了肚。      ☆、找个马猴去提亲   大圣叹了口气,背弓得更低。他挠了挠后背,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我上哪想去?!我要能想出来,我问你干嘛?!明知道没人理会,却还是忍不住地要摆个万分委屈的表情。再抬起头,满眼都是那猴子带些桀骜却令人心安的背影。哎呀呀,下凡可真是个让人烦躁的事儿!   “天蓬,我看你是猪皮痒痒了,欠揍!”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我干脆朝老猪跑过去,照着他的大肚皮就是一记粉拳。但打完他之后,我才发现他背后背着小白龙的篓子,白龙从里面探出脑袋,冲我得意地摆了摆头。看来天蓬是激起众怒了。   “哎呦,轻点!你又发什么脾气?俺没招你没惹你的。”老猪一步窜到猴子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道:“猴子,你家小仙子又欺负俺。”   “你比她胖出两个人,让着点她怎么了?”大圣伸手将他从身后抓了出来,道:“琉璃盏在哪?”   老猪吃了瘪,不满意地揉着肚子,道:“好啊,两口子合伙欺负俺,明天俺就找个地主给他当女婿去。”他鼻子抽了抽,道:“琉璃盏在山的那边,半山腰上的一个村子里,最近好像在找媒婆。村里的媒婆都叫她找遍了。”   两口子,两口子算怎么回事啊喂!我装作完全没听见的样子踢着脚下的石头,余光瞥着那猴子颇有棱角的侧脸。谁知猴子并没有辩驳,只撅着个嘴抬头在树上找果子。这是默认了吗?这是默许了吗?唉呀妈呀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心中暗喜,赶紧把话题扯开:“找媒婆干嘛?她想嫁人了?卷帘呢?昨天带走她之后发生什么事儿了?”   “谁知道她想干嘛,那琉璃盏脑筋缺根弦。不过她找媒婆也挺好的,以后你跟猴子不就省事儿了?要不然猴子难不成再找个马猴去你师傅那提亲?不可行。”老猪凭空飞了个白眼,道:“还是媒婆好。”   我顿时无话可说。   大圣肩膀一僵,整个人——哦不,整个猴儿愣怔怔地转过身,看了天蓬一眼,而后立刻大力拧起他的耳朵,大声道:“你个呆子,想阎罗王了还是想秦广王了?要不要俺老孙送你去他们十个那叙叙旧?”   “哎呦喂!”老猪疼得跳了脚,道:“猴子你撒手啊,开不起玩笑,小心眼啊你!”   “下山!”猴子一把把他甩到一边,拎着两个拳头气哼哼地就往山下走。   天蓬烦不烦恼不恼地揉着耳朵嘟囔道:“还说小仙子脸皮儿薄呢,你脸皮儿更薄,说两句那脸红得就跟自己屁股似的。”   我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突然又明白师傅那句喜不自胜飘飘欲仙了。哎呀呀,整颗心要扑通扑通跳到那猴子背上去了。也生不起天蓬的气了,我愉快地走到他身边,道:“篓子递给我吧。”   “这可不行。”老猪一闪身把篓子藏在背后,道:“猴子说了,找到龙筋之前都得俺背着,他怕你再为了这小蛇搭进去性命。”   “好好好,你背就你背。”望着猴子已经走得远远的背影,我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   小白龙吐了吐信子,传音道:“放心吧凌书,天蓬元帅就是身上臭了些,他背着挺稳的。”   我颔首,道:“那就好。他要是再想吃你,你就叫我。”   “嗯!”小白龙缩回水里,再不说话。   我用胳膊肘搥了搥老猪,道:“我说天蓬,昨晚上到底发生啥事儿了,你还没告诉我呢!”   老猪耳朵还红着,气哼哼地说道:“其实俺也不知道发生了啥。就是——大概卷帘叫猴子放了毒血之后恢复正常了,允了琉璃让她活一世安好。琉璃留书一封,说先替咱下山找寨子原先的寨主去了。”   联系昨晚上卷帘对琉璃说的话,好像是这个意思。我又道:“毒血?卷帘喝的那酒真有问题?可是琉璃不是说那琼浆是宝物,盛在她琉璃盏里,她顿时觉得六根清明吗?”   “俺哪知道啊?”老猪一甩袖子,道:“反正那天老龙王也喝了。说不准龙王发怒和卷帘性情大变有关系呢。”   说的有道理。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老猪,那一桶饭真是没白吃啊。   “快点行不行,一个个慢吞吞的。”大圣翻身跳上一棵大树,拽了几个果子朝这边扔了过来,道:“早点找到龙筋,好把这两个累赘打发了。”   我和白龙如此勇敢机智,哪里累赘了?!猴子这嘴是愈发毒了。我擦了擦手里的果子咬了一口,差点酸倒四颗大牙。“大圣,你故意的?丢没熟的给我?”   “谁叫你不仔细着,笨芝麻。”大圣眯起眼睛坏笑两声,一跃下了树,背着手道:“昨日给俺老孙添了这么大麻烦,也该罚罚你。”   罚我?可我脑袋都摔破了呀,疼疼疼!我把果子扔进树林里,满心不快地跟了上去。      ☆、连脚丫都白白嫩嫩的   山的这一面更为陡峭,下山的路亦比来时更加难行。直至太阳下山,仍不见有村落的踪影。天蓬终于走不动了,咕咚一声坐在地上,道:“这段路昨晚上到今天中午俺才打了个来回,半天功夫咱到不了的。让俺歇会儿吧!”   他卸下篓子,不出好气儿道:“还有这白龙,沉了吧唧的,俺肩膀都酸了。”   “凌书乃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亦未抱怨过,天蓬元帅未免好吃懒做。”小白龙爬出篓子,将蛇头搭在篓子边上。   “今晚先住这山中,明日再赶路吧。”大圣望了望月亮的方向,道:“你们弄些柴禾生火退避走兽,俺老孙去找些吃食。”   “哎呦,去吧,俺老猪要睡一会儿了,不然要饿晕了。”天蓬倚在树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快点回来啊猴子!”   猴子一路上没怎么跟我讲话,想必心里还负着气呢。我赶紧拎起篓子,开口道:“那我跟你一块去,顺便给白龙换个水。”   他未置可否,却也没有一窜上树,只往林子深处的清泉方向走去。   “大圣,你觉不觉得这座山比五指山嘈杂许多?”我逗弄着身旁萦绕着的几只萤火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这里蝉鸣蛙叫好像都要更乱一些。树木也长得杂乱无章的。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野兽。虽然看奎木狼总是笑呵呵的,可是听说人间的狼吃人,很凶的。”   “这么热的地方不会有狼,最多了是土狗。”他比划了一下,道:“跟二郎神那哮天细犬样貌差不多。”言罢,他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道:“五指山可是如来老儿的杰作,自是仙气缭绕、灵力充盈。”   我抱着篓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走了没多远便到了水边。我跳上水中的一块稍微大些的石头,蹲下将小白龙提出来放在怀里,倒掉篓子里的水,又将篓子平放在水里冲刷。这时,我见那粼粼波光下好似有鱼儿,在水中蜿蜒游窜着。   “大圣,溪里有鱼!”我指了指水中央,冲他眉开眼笑道:“今晚有东西吃啦!”   但猴子并未理我这茬,反而猛地转头看向身后树丛,大声道:“谁在那?”   我一惊,下意识地以为是卷帘之类的追来了,蹭地一下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但我忘了小白龙还在怀里,他直接掉进了水里,随着水流就被冲走了。   “敖烈!”我立刻伸出那篓子去捞他。索性水流并不湍急,他打了个旋就进了篓子里。   但我可惨了,脚下石头本就湿滑,一个重心不稳我整个人就拍进了水里。   “妈呀,救命!”只不过喝了两三口水,我便觉得重了十多斤似的,在水里怎么扑腾也浮不起来。早知不把避水珠还给摩昂太子了!但这时候后悔也晚了啊。   随着水流不知漂了多远,脚忽然被水底一个什么东西缠住了。妈呀,水鬼吗难道?!听蟠桃园的仙女说过,人间的河里都有怨气极重的溺死鬼,在水里等着投胎。谁要是被水鬼缠上了,就要被夺去肉身变成新的水鬼——   苍天呀!   几近绝望之时,水面忽然伸进来一只手。不是毛茸茸的,而是光溜溜的手。那人穿着白衣服,袖子上的花纹眼熟得很。他用力一提,便将我从水里拽了出来。而我的两只鞋子则被水鬼拽走了。   “呼,谢谢壮士相救!”回到地面,我猛咳了几声,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活脱脱成了个落汤鸡。   救我的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师姐,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狼狈啊?”   嗯?师姐?我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救了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善于打小报告喜欢落井下石的小师弟凌风。我叹了口气,将篓子一抡背到背后,道:“小师弟?你咋来了?”   “我跟你一天下凡,去拜访一位散仙了。”他自豪地拍拍胸脯。   “原来也是天上的。”大圣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道:“鬼鬼祟祟的不肯现身,也不知是为哪般。”   小师弟一脸“这是哪来的野猴子”的表情瞅了瞅大圣,转过头跟我说:“师傅知道你在凡间肯定过不好,特意交代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我们找个地方落脚,边走边说吧。”   “嗯,天蓬元帅在不远处生了火,我们过去找他吧。”我再次叹了口气,点背,点背啊!赶紧赐我一个火堆烤烤干净才是要紧事。   没走出两步,脚底便传来剧痛:“哎妈,这啥玩意儿啊?”我抬起右脚看了看,一个小石头当不当正不正地扎在脚上。   疼疼疼!我把石头拔下来,捂着脚欲哭无泪。   “芝麻,你的鞋呢?”大圣回身朝我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我的脚,道:“脸上看着白白嫩嫩的,没想到连脚丫都是。”   我一怔,脸红成了猴屁股,赶紧用裙摆将脚丫子挡上,道:“鞋让水鬼抢走了——”   “哈哈哈哈!”小师弟再次没眼力劲儿地笑出了声,道:“师姐,要不你求求我,我背你!”   “麻烦。”他蹙了蹙眉,转身蹲在我身前,道:“上来吧。”      ☆、大圣,你的胸毛真软和   哇塞。猴子这是自告奋勇要背我的节奏?!   我惊喜万分,瞅准了他宽阔厚实的肩膀就扑了上去:“走你!”   “搂好了。”猴子不以为意地抬着我的大腿站起身,步履沉稳地往前走去,留下小师弟一个人愣在当场。   “这么清浅的溪哪来的水鬼?八成是水底有啥水草给你缠上了。”猴子径自嘟囔着,不屑地咋了咋舌。   “是是是——”我哪还有心思关心那是不是水鬼,只能胡乱应承着。   哇,他的胳膊可真有力气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这柔顺的毛发,这尖尖的小耳朵!他温暖的体温透过一层又一层的湿衣服传到身上——妈呀,羞死个人咧!我笑得合不拢嘴,偷偷把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小师弟紧跑两步赶了上来,在旁边撅着嘴道:“喂,师姐,你又犯什么花痴呢?”   “我哪有?年纪轻轻的,你可别乱说话!”我剜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小瘟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捣什么乱?   还是那副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样子,穿着那件师傅赐的云纹白袍——依旧那么惹人厌啊!   他切了一声,道:“你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我哪有?!”伸手抹了抹嘴边,我亮出手背道:“你看,这是溪水。”   “什么溪水,黏黏糊糊的,就是哈喇子。”他指了指猴子,道:“都流他肩膀上了。”   “够了!”大圣忽然停住脚步,忍无可忍地回头道:“你们这些神仙,咋一个比一个唠叨!”他白了小师弟一眼,突然加快步速。   “诶,猴子,走那么快干嘛——”被落下的小师弟也跑了起来,在身后喊道:“跑什么跑,诶,你别摸我师姐屁股!”   我背着篓子,猴子背着我。一路狂奔,竟与尚有仙身的小师弟跑了个不相上下。一边跑着,猴子一边喘着大气道:“芝麻,把你的小脑袋瓜子拿开点。”   我一撇嘴,耷拉着眼角道:“大圣,你嫌弃我?”想当初他从五指山被我一石头砸出来,十几年没洗澡我都没嫌弃他呢!   “你头发上的水都滴进俺老孙衣服里了,头发还在俺脸上蹭蹭蹭,痒死了!”他回头瞥了一眼紧追不舍的凌风,道:“再捣乱要让他超过去了!”   “这——”我斜睨了他两眼,这一脸认真的样子,难不成是真拿这事儿当比赛了?哈哈哈,平日里臭屁得不行,拽得像个二五八万似的,如今怎么跟个小屁孩儿较上劲了?说好的身如玄铁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呢?气派都哪去了?!而且堂堂的齐天大圣——怕痒?   我忍着笑伸手给他抹了抹蹭在他脸上的水,又探进他衣服里给他抹了抹胸前的水——妈呀,他前胸的毛怎么这么软和,这么服帖啊?!比那一脑袋乱糟糟直楞楞的猴毛儿可是好摸得多啊,细细软软,像小兔子或者小松鼠一类的——   “臭丫头,你摸够了没!”他开口凶道:“再摸我把你扔出去挂树上!”   “好嘛好嘛,我错了!好心给你擦擦你看你!”我收回手老老实实地环着他的脖子,却还是对他胸前软毛那触感念念不忘。于是我小声探头在他耳边说道:“大圣你知道吗,你前胸的毛儿特软,摸起来像小兔子!”   “什么?!你说俺老孙是兔子?!”他回过头咆哮道:“俺身上这毫毛可都是有用的,当年俺老孙用这变出千千万万个美猴王,打得天兵天将那叫一个落花流水,你居然说俺摸着像兔子?!兔子能有这么结实的胸肌吗?!”   胸肌?妈呀,刚才光顾着给他顺毛了,压根没想到胸肌的事儿啊!亏了,亏大发了!我十分懊恼地叹了口气,左手犹犹豫豫地抬起来——要不要再伸进去试试?   “大圣,别显摆肌肉了,小心脚下啊!”小师弟在身后坏笑一声,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大圣忽然脚下一滞,整个人朝前跌了过去。   “凌风,你暗算我们?!”由于速度太快,我直接被大圣从后背甩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臭小子,我看你是找死——救命呀!”   后脑勺已经摔开瓢了,如果这次再摔个狗啃泥——完了,嘴里两颗晶晶亮的门牙要不保了。   就在这时,只见大圣双手撑地,一个使力从地上跳了起来,飞快朝我这边跑了过来。赶在我落地前的一瞬间一个减速躺倒在地,着实做了一回肉垫。   “啊——”我尖叫着下落,两颗大牙虽然没啃到泥,但是,就这么肆意啃在了大圣的脖子上。不管刚才流没流哈喇子,这次是真的流了——   时间仿佛一下子停滞了。黏腻的夏风卷过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下一刻,大圣的脸再次无法遏制地红了。他伸出毛茸茸的手一巴掌推在我脑门上,把我的大牙从他的肩膀上剥离:“臭丫头,你属哮天犬的啊?咬死俺老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萌上毛系动物了 嘤嘤嘤   ☆、别老抱着我上蹿下跳   “呸,呸——”我把嘴里几根猴毛儿吐出来,使劲咳了两声。   哗啦,身后的篓子忽然滑到我的右边,盖子也脱落了,半篓子水兜头泼在了大圣脸上,最后,小白龙也从里头掉了出来,吧嗒一声砸在大圣鼻子上。   白龙十分困窘地扭了扭,仿佛被人看去了身子的大姑娘一般,长长的身子压着大圣的鼻子滑了过去,盘在草地上,道:“大圣,对,对不起……”   “哈哈哈哈,瞧你们,哈哈哈哈哈!”小师弟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我们仨愣然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在大圣怒不可遏之前迅速拄着他的肚子从他身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朝他伸出手,道:“大圣,你没事吧……”   “没事儿!”他没用我拉,自己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小白龙塞到我背后,怒气冲冲地对凌风说道:“屁孩儿,背后暗算,算什么本事?”   “哈哈哈哈,我这是和老君学的!”凌风一脸沾沾自喜,心里的得意恐怕已经溢于言表了。他吧了吧嘴,道:“听说当时十万天兵、李天王、哪吒三太子皆不敌你,二郎仙君也只与你斗了个平手。是老君丢了个玉环绊了你一个大跟头才将你擒下。不知当日之状是否有今日这样滑稽呢?”   猴子听言,脸都红成了猪肝色。他僵了僵鼻子,獠牙也跟着露了出来。“那个老官儿,手段卑劣,胜之不武,胜之不武!你们居然还争相效仿?荒唐!”   “我说,够了吧。”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两个大孩子,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篓子里的水洒了,我们得回刚才那条小溪再去打一些。不然白龙要变成蛇干儿了。”   一人一猴同时转过头看向我,又看了看对方。大圣蹭地一下把我背了起来,小师弟也不甘示弱,拔腿便往那小溪跑了过去。   老天爷,今晚还能不能睡个踏实觉了?!   夏风拍在脸上,一阵温热。我拍了拍猴子的肩膀,道:“我说大圣,你们要跑,干脆只带着篓子跑就好了啊,非得背着我做什么?好歹让我去找天蓬先把衣服烤干吧?”   “没时间倒手了!”大圣跑得飞快,超级不耐烦地说道:“把你的嘴闭上老实呆着。”   “孙悟空,你就放弃了吧。”凌风一脸轻松道:“我师姐平时人懒嘴又馋,肯定重得跟头小猪一样,你背着她能跑赢我才怪。”   猴子一脸不屑地睥睨他一眼,道:“所以说你们这些神仙平日只喜欢胜之不武,算什么真本事?”   就这样,一路骂声,通往小溪的路被二人来来回回踩了三次。可怜了那些青青嫩嫩的小草,还未来得及感受这世间的美好,便夭折在他们俩的大脚丫子下了。   待打了水回到约定的地点,天蓬一梦都做到南天门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要找嫦娥妹吃月饼呢。小师弟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来许许多多的糕点、熟食放在地上,天蓬立刻一个激灵窜了起来。   “猴子,你咋去了这么久?俺老猪都睡了三觉了!”他一起来,便满眼只能见着吃了。他一手抓起五六块糕点就往嘴里送。   我耸了耸肩,往火边一坐,道:“我们啊,赛跑去了。”   “赛跑?赛什么跑?你衣服咋都湿了?”老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眼珠子快掉进面前的盘子里了,还漫不经心地对小师弟说道:“这位小哥怎么见着这么面善,带着这么多好吃的,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吗?”   “我要是有木咤哥哥一半的修为,也不用跑腿给你们送吃的了。”小师弟一边说着,一边把糕点塞进我怀里,道:“元帅不记得了?我是清渊上仙座下最小的弟子凌风。”   “原来是凌风小仙君,天蓬这厢,有礼了——”老猪拿腔拿调地嘿嘿一笑,把手里的点心全塞进了嘴里。   大圣发出一丝不屑的声音,一个纵身跃到了树上。我仰头望去,只见那如洒月光不带一丝温度地绘着他的轮廓,那身影竟显得有些落寞。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才会褪下素日玩玩闹闹的猴性,变成那日冰封在五行山下,着着盔甲的战神。   “大圣,我也想上去看看。”揽着一些点心揣在怀里,我仰着头看他。   他听言低下头,神情一如月光般有些冰冷。   心知他大概不会答应,我干笑了两声,道:“算了我就不打扰了……”   谁知他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又将我拉进怀里,快速跳到一棵更加粗壮的树枝。风声猎猎,自耳边呼啸而过。稳稳坐在树杈上时,我仍心跳不已。      ☆、捋毛的姿势都这么帅   月色苍凉,半隐林间。点点星光缀满了黑夜,仿佛就在指尖眉梢。   我舒了口气,自怀里掏出两盘从小师弟那抢来的美食,一个个地数落道:“大圣,你看,这是我最喜欢吃的枣花。这个是桂花糕,用广寒宫的桂树上结的花制成的,在天上要等八月十六那天才能吃上一次……还有这个花篮,是蓝采和做得最拿手的……”   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我偏过头去看身旁的大圣,却见他只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帘,任由月光打在睫毛,于眼底洒下一片难以捉摸的阴影。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是有些多了,于是玩笑道:“哎呀,看我笨笨的,大圣连蟠桃盛会都去过,怎么会瞧得上这么低级的点心——”   “那日只吃了蟠桃饮了美酒,却未曾尝过糕点。”大圣从盘子里拎起一块枣花丢进嘴里,闭着嘴巴咕噜咕噜地嚼了起来。“唔,还不错。”为了不让点心随着说话喷出来,他只张了一点点嘴说话,那样子简直滑稽极了。   我也拿起一块桂花糕十分注重吃相地咬了一小块,道:“神仙食天地之气,本不必吃东西,只是在天上的时候,除了这口甜甜的,也没什么别的盼头了。说来,小师弟说我人懒嘴又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那些自诩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才是可笑至极。虽身处九霄凌云,却如井底之蛙。”大圣带些嘲笑地耸耸肩,又从我怀里拿了块点心。   师傅性情平和淡然,时常言些大道与师兄弟们参破,在我心里便是那虚怀若谷、身处九霄凌云之人。刹时间听闻大圣这样说,我心中是有些气恼的。但转念想想,他说的也并没什么不对。我原在天庭之时,日日只被要求着心静如止水,那日子难熬得很,却从未领略过高山大川、海水碧蓝。倒是在凡间,日日心中有个盼头,总是跋山涉水亦不觉辛苦。   当真是井底之蛙了呢。   但若那盼头有朝一日得以实现——比方说送白龙去了化龙池,大圣亦恢复了法力——到那时他定会展颜吧。只是却不知,他变回了那齐天大圣,是否还如今日这般平易近人?又或者,若有朝一日我得以恢复仙身,岂不是仙妖末路?   有没有可能让大圣愿意回天庭谋个一官半职,便可天天见面了。只是——我低头瞅了瞅天蓬,心道,让大圣回天宫觅职,恐怕比让老猪减肥还难呢。唉。   “井底之蛙……”我动着唇轻轻嗫嚅着,想要好好咀嚼他说出的这个词语,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你那小脑袋瓜子又想什么呢?”大圣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立刻耷拉了嘴角:“怎么头发还这么湿呢?下去烤火去。”   言罢,还没等我同意呢,他一掌就给我从树梢推了下去。   “妈呀,猴子杀人了!”我个肉体凡胎的落地还不摔个分筋错骨?!   谁知猴子紧跟着也跳了下来,一手揽着我的小蛮腰,另一手拽着一根树藤,在空中荡了个半圆,才拉着我轻盈落地。   “看把你吓得,小芝麻胆儿。嘿嘿。”他僵着鼻子坏笑了两声,道:“有俺老孙在,怎可能摔着你。”   这猴子,天天拿我当根金箍棒耍很好玩儿么?!我惊魂未定地坐在火堆旁,脸也不知怎么的,爬上一大片火烧云。   “猢狲。”小师弟正跟天蓬抢着最后一块点心,看见我俩下来了,一下子松了手。老猪退了两步咕咚坐了个屁股蹲,还像捡了狗头金一样赶紧把点心塞嘴里了。   大圣蹲在我对面,捋了捋自己一脑袋猴毛儿,心情俨然比方才好了不少。   火光燎燎,映着他好看的侧脸。连个捋毛儿的姿势都这么帅!更重要的是,明明有一副帅得惊动玉帝的面容,却还天天不以为意的这副样子,啧啧啧!   我站起身,欢快地把头发靠到火苗上方,一边轻轻抖落着,一边对着猴子傻笑。   他的面容就在光影浮动之间,显得比素日里英朗许多。一双眸子里也燃了灼灼烈火,真有盖世英雄的风范呀。   笑着笑着,诶,怎么有股糊味儿?天蓬又烤果子吃了?   我正纳闷呢,凌风戳了戳我的腰眼,道:“师姐,你头发着了。”   哦,原来是头发着了啊。   “什么?我头发着了?”我一下直起身子,才发现发梢已经窜起了火苗。天呐,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我准备满地打滚以扑灭火苗时,哗啦一声,一篓子冷水再次给我浇了个透心凉。吧嗒,小白龙正好砸在我脑袋上,无奈地吐了吐信子。   “一人一次的,咱扯平了。”大圣在旁边挑着眉毛一脸坏笑,完了还补一句:“不必谢俺。”   苍天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要大圣还是要仙职?   天蓬吃了许多,被勒令给白龙去打水。白龙很无奈,一晚上被洗了三个澡。   半夜,月亮高高地挂在树梢。蝉鸣蛙噪也跟着静谧下来,山间只剩树叶沙沙作响,配合着不远处小溪的泉水叮咚。   大圣一腿抬起一腿撂平靠在树上,半低着头。呼吸沉稳,想必是睡着了。   我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猴子身边,那抹睡梦中特有的温柔神色清晰在眼前,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小师弟一整晚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这会儿终于消停下来。他从地上坐了起来,盘腿道:“师姐,你喜欢他?”   “说什么呢,我喜欢谁啊?”我赶紧翻了个身,道:“小孩子家家的,半夜好好睡觉。”   “我可是凌风小仙君,不必睡觉的,谁像你,凡夫俗子,满脑子都是些凡人的玩意儿。”他挠了挠头,嘴巴努了努,指着大圣的方向,道:“你喜欢那猴子?”   “胡说!”我心里一动,赶紧高声反驳。说完又觉得声音好像太大了,显得心虚。于是降低音调道:“我怎么会喜欢他呀……”   小师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保持盘腿坐的姿势手脚并用地往我这边挪了挪,道:“你不喜欢他你老盯着他干嘛?你看了他半个时辰了。再说,就是喜欢那也没什么。当初七仙女去取蟠桃被这泼猴使了定身术,几个人后来老傻笑。”   我一怔,不服气地看了看凌风——那七仙女竟也动了凡心吗?这猴子有这么多人喜欢?没有吧?只是……这本来去自如、自由自在的猴子能任劳任怨地将几人背在背上,又能将几人烙在心里……为啥一听见喜欢这两个字,心里就难以控制地乱跳呢?   “那这么说我从现在开始盯着你到天亮,我就更喜欢你了?”我也从地上坐了起来,脸对脸地开始盯着凌风。   “狡辩是没用的,师姐……”小师弟左右晃了晃,确认我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才说道:“你看我可不像看他那么专注。瞧你,眼神里都是嫌恶。”   我白了他一眼,道:“知道就好。”   “师姐,你得知道,师傅可不是让你下来逍遥自在做凡人的。”玩笑开到一半,他忽然正经了起来。一双原本澄澈的眸子闪着严肃的精光,道:“师傅是选中你下凡历练的。待你完成任务回了天庭,要升仙职的。”   “升官?”我一下精神了起来,抓着他道:“真的假的?你可别忽悠我。”   “当然是真的!你要不乐意干赶紧跟师傅说,换我来。”他可怜巴巴地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小官迷的样子。   我撇撇嘴,心想,你个小屁孩想得美。如果真能升官,哎呀呀,我简直年轻有为啊!   可是那猴子……不知道太白给没给他一样的许诺?当年天庭这样对他,他如今如何肯踏实下来帮太白的?   想到这,心里好像又不那么高兴了。   “所以师姐,你还是离他远点吧,不为别的,就为师傅对你这栽培——”小师弟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语重心长起来,道:“你不知道其他师兄弟多羡慕。”   我突然想起下凡之前师傅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老人家叫我到了凡间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但这跟大圣有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人家日后不会做个上仙啊?说实在的,他也不是没当过仙官……”   “你说弼马温吗?别逗了师姐,弼马温是个什么官儿?你怎可能不知道玉帝为什么那么做。神仙都是高高在上的,你觉得谁会接受一只所谓的妖猴不用修炼不用历劫就有官职可以做的?”不用说别人,单看凌风这鄙夷的眼神,我便知他说的的确是实话。别看大圣当年神通广大,即使那些他的手下败将,想法大概也和小师弟是一样的。这就是神仙的所谓优越感。   我再无话说。回身望着依旧合着眼的猴子,心里只觉得被一团棉花死死地塞住了。   如果太白真的只是在利用猴子的话……那升官、仙职对于我来说,还重要吗?小师弟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歪倒在一边,道:“我先睡了,你好好想想吧。”   我抬起脚丫子踹了他一下,道:“凌风,是师傅叫你来跟我说这些的吧?”   他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满脸的意外,道:“你咋知道的?师姐,你不笨啊?”   “就你那脑子,能分析这么头头是道么?”我又照着他屁股来了一脚,道:“师傅还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躺好了吧,屁股都翘到南天门了。”   “知道了知道了。臭脚丫子别碰我了!明天赶紧给你找双鞋穿上。”他仰面冲上躺好,不一会儿便传来微微鼾声。   月亮已经进入了下行的轨道,一片皎洁洒在猴子腕间缠绕的铁链上。他的毛发微微被夜风吹起,在萤火虫点点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好看。   所以说猴子就是属于山林的吧,即使到了天庭做了仙官,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一种束缚而已。况且那如仙境般的花果山水帘洞——想到那个地方,我竟感到有些怯懦了。      ☆、少吃点吧,你腰见粗   再次醒来,晨音袅袅。我平躺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透过树叶的缝隙,只见云海流转,时聚时散。清晨微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微风卷着水雾花香扑面而来,这般清沁竟叫我有些恍惚失神。如此画面突然与记忆中的某天重叠在一起,带来微妙的感觉。   一张放大了的俊俏面庞突然挡住所有视线,粉粉的嘴巴在上,弯弯的眼睛在下,好不吓人。见我一惊,那人方才恶作剧般地咧嘴笑了起来,道:“师姐,你真是愈发的懒了——”   被惹了宁静的懊恼加上起床气,我毫不留情地一拳招呼在凌风的鼻子上,道:“小鬼,离我远点!”   言罢,我从地上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理了理快睡成鸡窝的脑袋。昨晚上头发着了火,发梢整个焦成一坨,后来被猴子淋了之后,那段烧焦的发尾便被小师弟剪去了,现在齐刷刷的飘在腰际,那造型实在尴尬得很。   “哎呦喂——”他捂着鼻子跳开,咬牙切齿地抱怨道:“才下凡一月而已,跟个母夜叉一样!也不知哪个冤家把你宠成这样的。”   天蓬正抱着小白龙十分友爱地分享一颗果子,听见这话,他俩立刻十分默契地朝天空仰起头来。小师弟一怔,也朝着同样的方向将目光投射过去。   “看什么呢?”我也狐疑地看过去,却见大圣正挂在一棵树枝上眺望下山的路呢。   感受到方才的嘈杂被安静取代,大圣一脸诧异地低头看了看目光一致落在他身上的我们,顿时一个愣怔,道:“俺老孙脸上长草了?”   老猪满脸坏笑地和小师弟对视一眼,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拍了拍小白龙的头。   “你们俩真是够了!”我红这个大脸往小溪的方向走去——我要一个人静静!   小师弟立刻笑出了声,道:“你去哪啊师姐?”   “去洗脸!”我气哼哼地丢下这三个字,就撒腿往前跑去。还没跑出两步,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飞快地朝前方掠去。   熟悉的穿梭丛林,一如第一次一起从隼精背上落下那天一样。我感觉再这么荡两天,我要彻彻底底地变成一只母猴子了。   “我说大圣爷,你干什么事儿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望着他被晨风吹鼓着的猴毛,我十分不满意地说道:“尤其是像耍金箍棒一样耍我的时候,人家可是个人,不是你那棍子,会承受不来的,这么个玩儿法轻则骨折,重则截瘫!”   “俺的金箍棒可没你这么唠叨。”他轻巧地落在一棵细细的枝桠上,利用那枝桠的弹性一蹬便是老远。   事实证明,在林子里荡来荡去的可比腿儿着快多了,说着话已经看到了那小溪。   他一个纵身轻轻落在溪边,待自己站稳方才将我放在地上,道:“少吃点吧,你腰见粗。”   啥啥啥?嫌我腰粗?我左右看了看,最近倒确实觉得腰带有点短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但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我憋着个大红脸愤愤地说道:“我的腰还粗?你看看,就这一小掐,这才是真正的盈盈一握,懂不懂?!”   言罢,我又上手去掐他的腰,道:“你看看你这才是——”   粗字还没说出来,已经被我嚼碎在嘴里。 这猴子的小腰怎么这么细?!老天不长眼啊!谁规定那么宽阔的肩膀可以有这么细的腰的?谁谁谁?!   我气结,索性蹲下身子洗脸。边洗我还边安慰自己:宽心吧,他就是个猴子,和人不一样的——   “连双鞋都没有还跑来洗脸,凭你自己能走到这才怪。”他蹲在我身旁也开始往脸上撩水。   这猴子今天怎么老找我的茬?!我十分不满意地撅了撅嘴瞪着他,道:“没鞋怎么了?你不也没鞋!天天光着个脚丫子还说我。”我指了指他造型奇特的脚丫子,道:“长得这么怪,怎么穿进的藕丝步云履啊?”   他动了动那两个背弃其他兄弟的大脚趾,道:“为啥穿不进?再说了,俺老孙金刚不坏之身,别说光着个脚丫子到处跑,就是——”   话说到一半,我俩都愣了。   他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时候应该——没衣服穿吧???   “洗脸洗脸!”他赶紧埋下头,死命地往脸上淋水,边淋还边嘟囔:“站稳点,你小师弟不在,再栽水里可没人救你。”   两只鱼儿被惊得飞速游开,散去涟漪后清亮的水面倒影起他微红的脸。   好吧,洗脸!   ☆、啥叫情不自禁?   人面猴脸都洗干净了,猴子背起我就往回走,不去树上荡了,也没上蹿下跳的。气氛冰得像寒潭一样。尴尬,尴尬啊!   一路无言走回原地,我们发现老猪和凌风都不见了,只剩小白龙自己在地上悠闲地晒太阳。   猴子弯腰把篓子捡了起来,道:“老猪呢?”   “天蓬元帅看见了一个女子,然后情不自禁了,但是那女子有夫婿,还带着个襁褓里的孩子。于是……他就被抓走了……”小白龙伸展了一下他柔韧性极好的下巴,几句话说得轻松自在,没有丝毫的不悦。看来这个天蓬人缘真是不咋地啊!   只是这老猪好歹也是身负天罡三十六变的,算得上法力高强,一对凡人夫妇怎么会抓得走他呢?!这一家三口定有来历。我又问道:“那凌风呢?”   “凌风小仙君去救他了。两个人一直没回来。”白龙把头缩回篓子里,道:“有些热了,我回水里待会儿。”   猴子掀开盖子看了看,又阖上,问我道:“啥叫情不自禁了?”   我一怔,心想,大半夜的,你睡着了侧脸太帅,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大概就是情不自禁了吧?我叹口气,道:“这……我估计依天蓬的性子,应该是亲一口、摸一把之类的?”   “调戏良家妇女?这没出息的呆子!”大圣把篓子给我背好,又把被篓子压住的头发帮我轻轻提出来,道:“活该让他吃点苦头,皮糙肉厚的,就应该吊起来打。”   看着猴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儿,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忍俊道:“所以我们要不要去救他?”   “救什么救?咱们先下山。”他拽拽地耷拉着嘴角,往我面前一蹲,道:“上来吧。”   我悻悻地吐了吐舌头爬了上去,道:“辛苦啦!”   好在小师弟也是个机灵的,估计看一会儿好戏就能把天蓬救回来了。   走了没多久,终于见了些人烟。自半山腰看去,那村落稀稀疏疏的没几户人家。接近正午时分,在外干活儿的男女三三两两地结伴归家,边走着边说笑着,时而隔着老远对几句山歌。   那歌儿与我在天上听的并不相同。从前只知蟠桃宴上的琴乐玉碎凰鸣,持国天王的琵琶铿锵有力,却从未听过这般朴实无华的山歌。乍一听来,好似是无华地讲述着犁地放牛之事,细细品味,那境界却又超然深远。   我歪着脑袋跟着哼唱,不一会儿便了然于心了。跟着这些村民到了村口,才发现这村子并不似在半山时看着那样荒凉。反而,一棵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掩着不少人家。袅袅炊烟飘过,引得人一阵垂涎。   这时,山脚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而又尖锐的女人声音,有嬉笑,有叫骂。我拽了拽大圣的衣服叫他转个身,偏头看去,只见一片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中年女子正舞着手里的桃粉色绢帕讪笑着往这边走来。   我感觉大圣的后背一僵,而后,他迅速地往一旁跳开,离村口远远的。   “哪来这么多胖女人,吵死了!”他的猴毛都竖了起来,不用想都知道,这时候肯定已经皱着眉毛咬牙切齿地亮出獠牙了。   “你看,我可不是唠叨的。”我十分愉悦地摆了摆垂在下面的腿,道:“她们是来干啥的?”   小白龙顶开盖子探出头,爬到我肩膀上,道:“看她们一个个穿得大红大紫,嘴上还都长着痦子,大概就是媒婆了。”   “媒婆?天蓬不是说琉璃正在找媒婆?走,我们跟上去看看,肯定能找到琉璃!”我拍了拍大圣的肩膀,他的腿却不听我的使唤。   “大圣,走啊!”我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还是不动地方。   我知他是嫌那些媒婆太吵,于是道:“别怕,大圣,我给你把耳朵堵上。”言罢,我伸出两个手的食指伸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又是一僵,立刻猛烈地摇着头炸毛道:“臭丫头,快拿出来!”   “咋了?”我一惊,赶紧抽回手指头,道:“弄疼了?”   “痒死了!!”他回头大吼一声,那声音之大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叫。   “是吗?痒啊?”一个邪恶的小念头窜上心头。我嘿嘿一笑,心道,反正你手揽着我呢也动不了。上次捏疼我的脸了,今天要讨个够本!我把心一横,再次向他伸出了罪恶的魔爪——“大圣,上次谁使劲捏我脸来着?——哼哼哼哼!”   “臭丫头,找死吗?”他拼命摆着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我却偏偏不放手,抓着他的耳朵挠。   他终于气急,回头道:“别怪俺老孙下手太重!”   言罢,他一手托着我的屁股,另一手朝我的脚底摸去。   “唉呀妈呀,你挠我脚心?”我身子一窜,道:“快松手!”   “不松!”   “快松!”   “不松!”   “妈呀!”拧巴了几个回合,大圣终于被我折腾得一个没站住摔在地上,我也跟着来了一个正宗的狗啃泥——   “你俩又干啥呢?”一个欠揍的声音渐渐靠近,接着,凌风的脸凑了过来:“师姐,你俩在比赛拧麻花吗?”      ☆、猪媒婆+七夕快乐   “没有!”我气哼哼地把猴子压在我身上的腿搬走,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天蓬呢?”   凌风撅了撅嘴,道:“我好不容易把他救回来,你也不关心我一下,就知道想着那死猪——还有这泼猴儿。”   大圣一脸鄙视地瞅了瞅小师弟,趴在地上道:“你孙爷爷大闹天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练剑呢。”   小师弟刚要反驳,我便抢先道:“你个矮嘴臭,想着你干嘛?”我白了他一眼,把大圣从地上挒起来,道:“天蓬去哪啦?”   凌风朝不远处那群媒婆努了努嘴,道:“那呢。”   我往那边一瞅,果然!一个带着红色头巾捂着粉色面纱的胖媒婆正一扭一扭地掩藏在那一群媒婆里呢。虽然一个猪头蒙了个严严实实,可透过那头巾,还是能看出来两个扇风大耳朵的形状。面纱也被他那大拱子顶了个老高。   “天蓬跟那凑什么热闹啊?”看着他一扭一扭的大屁股我便是一阵子反胃。我一蹿跳上大圣的后背,道:“大圣,快走吧,人都走远了,可别重蹈覆辙——哼哼。”   大圣无奈地龇了龇牙,最后还是扶正了尽力挂在他身上的我,道:“麻烦,麻烦!”   一路跟上那群媒婆,我们故意没有上去戳穿天蓬,而是找了一个看起来十分面善的,问道:“大婶,请问你们这是要干啥去啊?”   “哎呀,李财主家的那个遗孤要娶媳妇儿啦,他家贴了告示,若是哪个媒婆说成了这桩亲事啊,赏银百两!”媒婆大婶一边说着,脚底下也没慢下来,跑得似抹油了一样快。   这个琉璃,难道也想要这一百两银子?不对——   还记得那山寨里面,挂的旗子本来写的是个李字,后来被划去了画上了琉璃盏的标志。说不准这李财主家的遗孤,就是原先那个山大王!可是一个财主家的儿子,腰缠万贯的,怎么会当了山大王呢?   一路跟着媒婆们走到村子里面,便见一间完全不同于村子其他民居的所谓豪宅——李府。这宅子更像是山脚下隐藏在繁华城镇集市身后的大户人家府邸,雕饰繁复、精巧别致。   果然是财主啊,这丝毫不加掩盖的富贵之气简直直冲九霄。   而领头的两个媒婆扣了门后,里面的景象才更加让人瞠目结舌。   只见媒婆两两一排排成两列,一路从李家正堂排了出来。加上新来的这八九个媒婆,已经排到了村子的小石子路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可真不假。就这一百两银子,就让我见识了这方圆几里地之内到底有多少媒婆。   这时,李府里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接着,一个快赶上老猪一样胖的媒婆就从里面跑了出来。她用自己的绢帕捂着口鼻,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疯狂地跑出正堂,一路不带减速地就跑出了村子。   其他的媒婆见了十分诧异,一个劲儿地往后看,还互相猜度着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已经第六个啦,尖叫着跑出来。”一个瘦高的媒婆危言耸听地讲着自己早来排队的见闻。   “这李家公子到底丑成什么样啊,吓得几位同仁跟银子过不去?”另外一个跟着议论着。   “肃静,肃静。”一个熟悉的女声从里面传来。我定睛一看,正是琉璃。此时她也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别提多喜庆了,严肃地维持着秩序。“下一个进来!”   排在最前面的媒婆拍了拍胸脯,道:“这一百两银子,老娘志在必得!”言罢,她迈着大脚就走了进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同先前一个一样,尖叫着跑开了——比前面那个跑得还快。   “琉璃!”我在大圣背上穿过人群,使劲朝她招着手。大圣终于十分配合地走上前。   “凌书,大圣,你们来啦!”琉璃欣喜地跑了过来,用怪异的眼光看了看我,道:“你腿咋了?”   我有些窘困地干笑了两声,道:“腿没事儿,就是前两天掉河里,鞋让水草拽走了……”   “哈哈!你怎么这么笨啊!”琉璃捶了我一下,道:“快进来吧,我给你找双鞋。”   她转身要走,我赶紧一把把她拉住,道:“诶,琉璃,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找这么多媒婆来做什么?”   “哎呀进来你就知道了。”她蹦蹦跳跳地进了正堂,又带了个媒婆进去。   天蓬藏在媒婆里,想必是看到我们来了,一个劲儿埋着头,我也懒得理他。这时候只想着,要是找到鞋子穿,就没有大圣背背的福利了呀,唉!   这时,大圣回过头在我耳边道:“进去之后跟紧了俺。里头有挺强的妖气。”   “哦。”我猛猛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七夕 于是祝所有有情人七夕快乐 祝所有单身汪天天快乐!   发了八万多字了 感慨蛮多的 从前有人告诉我 写文是个很孤单的事情 一个小白写手至少要写两百万字才能算是入门了   当时没拿她的话当回事儿 为了全勤奖每天没日没夜地写自己脑子里那些故事 到头来一个读者都木有 好生悲凉啊    动笔写大圣是在又一本宫斗扑街之后的无聊之作 这本宫斗倾注了我很多心血 甚至在发表之前已经有了两万字的大纲和三十多万字的存稿 但最后还是扑街   这时候我才明白重要的不是我想写什么 重要的是我喜欢什么 和你们喜欢什么   所以感谢给我评论过收藏过或者一直在默默看文的小天使们 你们让我作为一个写手感觉到不孤独了 有时你们的评论只有一个表情 或一个哈哈 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份莫大的鼓励   这一本大圣会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篇幅大概会在20万左右 这20万字为上半部 下半部初步定为都市文 那大概算是真正的圣我文了 当然男女主还会是大圣和芝麻   下半部的纲已经在构思 具体预告会在本文快结束时放出来   不管你是曾经看过文后来弃坑了 还是一直坚守在这的小伙伴   衷心地说一句谢谢   露珠今天也没有出去过七夕 但是有你们的陪伴 真的很欣慰   最后 爱你们!   再次预告 关于酒后真言会在明晚放出 敬请收看!!!   此致 敬礼   ☆、师傅,我要嫁人了   进了正堂,便见里面装饰素雅,却不似那土财主的府邸,只想把值钱的摆在外面。   一位满头银发穿着讲究的老妪坐在本应由客人所坐的太师椅上,而正座则隐藏在一扇雕花屏风之后。   脚底一片冰凉。琉璃拉着我跟那老妪打了个招呼,便带我绕过了屏风。大圣紧跟在我身后,一脸凝重。   “呀——”在见到屏风后的人后,我终于明白了那些媒婆为何如此大的反应。这哪是什么富豪的遗孤,分明就是个耗子精嘛!尖嘴猴腮、五官扭曲变形,湿哒哒的鼻头瘪瘪地贴在脸上,嘴旁还支着几根看起来十分坚硬的胡须。只从眉眼与四肢还能稍稍分辨出凡人的样子。   大圣一把把我拽到身后,凶狠地说道:“何方妖物?”   谁知那人并未气恼,只看了看琉璃,叹了口气。   琉璃忙解释:“大圣莫慌,他并非什么妖怪。只是幼年时村子遭鼠害,被那领头的耗子咬了一口,就变成了这样……”   一番互相介绍,我才知这小哥名叫李钦,因幼年时的变故成了现在这样。他父亲受不了自家儿子变成妖怪模样便将他送到山上。在那,他结识了山中几个心地善良的妖怪,便一齐建了寨子,占山为王,却也从未做过什么恶事。   琉璃被卷帘追杀到此山中,被他好心所救。然他母亲年迈,不愿看着儿子一直孤身一人,竟以性命要挟叫李钦回村招妻。李钦只好将寨子托付给琉璃下山寻母。   然而就他这样子,跟天蓬简直不相上下,又有谁家姑娘肯嫁过来当媳妇儿呢?纵是十分缺钱的姑娘,见了他这把模样也唯恐避之不及。琉璃有心帮着他装装样子拜个天地叫李母放心,谁知李母瞧了她的眼睛,便说她是山上的妖精不肯收了做媳妇儿。一来二去琉璃便想出这个办法广而告之,然而见了几十个媒婆,终无所用。   琉璃边说着,那李钦脸上不知换了多少表情,终是扼腕叹息。   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却不能使鬼成亲啊。说话的功夫,又有三四个媒婆被吓跑,琉璃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下一个!——”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传来,便见那天蓬装成的猪媒婆眉开眼笑地跑了进来。见到我也不羞涩,只憨笑道:“小仙子,别来无恙啊!”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唱哪出?”   “唱个月老牵线!”他又是嘿嘿一笑,跟琉璃说道:“我这有个女子,蕙质兰心、温柔贤淑,可配得上李公子?”   琉璃一惊,喜上眉梢,道:“哪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看!”天蓬一把把我推到前面,道:“凌书小姑娘可还符合要求?”   “不行!”大圣一掌把我推到一边,道:“呆子,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猴子,你咋这么不知变通呢?”老猪把我俩拉到一旁,道:“只是演个戏,又不是真成亲,到时候李公子回了山寨,咱们得了盘龙丝,又拿了那一百两银子,咱仨平分,岂不美哉?”   “不行不行,”大圣一挥手,道:“一百两银子你就把她卖了?讨打!”   “诶!”天蓬飞快地躲到我身后,道:“小仙子,你意下如何?”   我觉得……其实还可以接受!   瞅了瞅大圣,我转了转眼珠,道:“如果能拿到盘龙丝,嫁给他倒也没什么。毕竟是慈母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是置之不理那简直铁石心肠来而不往非礼也……”   “没门!”大圣拉着我就要往外跑。   “兄台留步——”李钦总算见着点希望,赶紧上前,道:“只是配合在下哄骗娘亲,若兄台嫌酬劳少,五百两可好?”   猴子一怔,道:“不行不行。”但他却没有接着往外走了。   “一千两呢?”李钦出手实在阔绰,我听了都忍不住两眼冒金星。   三个神头鬼脸的妖怪在这谈价钱,这画面简直太神奇。   “成交!”老猪一把握住李钦的手,道:“小公子,就这么定了!”   猴子撅了撅嘴,最终也没说什么。   我一下子就不高兴了,甩开猴子的手,道:“喂,大圣,一千两银子你就把我卖了啊?”   他抠了抠耳朵,斜着眼睛道:“那怎么了?天蓬一百两就想给你卖了呢。”   “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还以为一开始你是因为舍不得我嫁给别人才拦着的!天呐,简直自作多情!“嫁就嫁!”我气哼哼地走出屏风,对着那李母大声道:“婆婆,媳妇儿这厢有礼了!”   咣当一声,李钦面前的屏风碎成两半拍在地上,猴子气哼哼地收了手走出了门。   “不碍事,不碍事!”李母见了我,眉开眼笑,道:“好媳妇儿,来,吃糖!”      ☆、酒后真言   成亲这天,李府门前人头攒动,整个村子可谓万人空巷,都来凑这个热闹。   原先这李家的关注度并没有这么高,然而自从前两日高额聘请媒婆,加上那见过李钦本来面目的媒婆们一嚷嚷,搞得全村儿的人加上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个个都想看看啥叫美女配野兽。   我坐在窗前看着随时有被冲破危险的后门,不禁啧了啧舌。琉璃在我身后给我梳着头发,俨然是要变成新嫁娘的节奏啊。   “我说师姐,为了根盘龙丝你也是真拼呐,师傅要知道你嫁人了,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凌风在旁边一边吃喜糖一边翘着个二郎腿说风凉话。   我从铜镜里一眼剜过去,道:“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这不是真成亲,就是演戏!”   他拿了一个松子儿放进嘴里使劲一咬,又熟练地把皮儿吐了出来,道:“演戏不也得拜天地吗?月老都看着呢。一拜天地,那红线就拴腿上了。”   我一惊,发现他说的很有道理啊。月老在天上看着呢,拜了天地不会真就绑上红绳了吧?我把头发从琉璃手里抽回来,道:“我去去就来!”   跑到饭堂,正看见老猪在那大鱼大肉呢。我殷勤地上前推了推他,道:“老猪,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当晚,李府家门大开,承诺来看热闹的都可以进门喝杯喜酒。村里更是热闹。我只是出去买双鞋,愣是被一波一波的人潮挤得踉踉跄跄。小师弟沾沾自喜地独占一张方桌享受着美味。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卷帘站在很远的一个屋顶上往这边望着。   好不容易挤到李府里面,来到厢房,透过门缝却见大圣正蹲在椅子上嗑瓜子儿呢,而李母坐在一旁满脸喜庆,道:“猴子,想吃啥多吃点!你那妹子嫁到我们李家,以后你们都是李家人,想吃什么、要什么尽管开口!”   大圣不屑地将瓜子皮儿吐到一旁,没说话。   李母笑了笑,又道:“凌书那孩子啊,长得可人儿,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小脸嫩得不像话。看那面相就知道是个旺夫的。而且啊,大屁股好生养!”   猴子正喝茶呢,听到这话,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   李母立刻笑道:“毛毛躁躁的,真像个猴子。哎呀,等拜了天地送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   “失陪!”猴子一跃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   我赶紧找了个柱子躲起来,待他走出一些距离才跟了上去。一路跟着他来到新娘子门外,他在外头犹豫了一下,推门就进去了。   “大圣?”琉璃正站在新娘子旁边整理整理盖头,拽拽喜服的衣角呢。   大圣一摆手,道:“出去出去。”   琉璃只好灰溜溜地出了门,一溜烟跑去院子吃酒去了。   大圣走到新娘子旁边,道:“我说芝麻,你是真要嫁给他?”   新娘子点点头。   我立刻在心里偷笑。这猴子为了一千两银子就把我卖了,如此忘恩负义,因而拜托老猪装成我的事情我压根没告诉他。   “你——你上次喝醉了之后跟俺老孙说……你说,臭猴子,你要亲就亲,不亲凑那么近干嘛?凑上来亲一口,没准我就答应跟你去花果山给你当媳妇儿了。”他一把把新娘子的手抓了起来,道:“你这话还作数吗?”   什么?什么玩意儿?这是我说的?我喝醉了之后说的?我这么威武雄壮我自己咋从来不知道呢?妈呀,妈呀!那天晚上他捏我脸之前,还叫我闭眼睛,我确实以为要亲上了,谁叫他离得这么近的?!可是这话也能从我嘴里说出来?!居然就说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大圣爷又发话了:“芝麻,你不说话俺老孙就当你是认真的了。我可来了啊。”   他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抬起毛毛手拽上盖头的一角,呼啦一下就给它拽了下来。   刚要凑上去,碰,老猪终于憋不住气,一个拱子弹了出来。“嘿嘿,猴子,小仙子让我顶替她的,你,你别杀俺!”   猴子一个愣怔,双手握成了拳头,指节嘎嘎作响。   天蓬立刻吓了一脸的屁滚尿流,道:“猴子,你别激动,这事儿我没告诉过小仙子!”   完了,不好,这间屋子恐怕要受到毁灭性打击,我撒丫子就要往外跑,结果邦的一声跟琉璃撞了个满怀。   琉璃一脸诧异地看了看我,道:“凌书,你在这干什么呢?吉时已到,还不赶快躲起来?”   “嘘!”我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别说话。”   但是为时已晚。猴子一下子窜到我面前挺直了腰板俯视着我。头顶的红烛自上而下洒在他身上,在他深深的眼窝留下一片阴影,使他整个人都阴抑非常。      ☆、亲嘴儿时手放哪?   “大圣,嘿嘿,你看,他们家的地板真好看哈!”我一边用新买的鞋子在地上蹭蹭蹭,一边飞速地想着逃离的办法。   但猴子就只是死死的捏着拳头,一副下一刻就把我扒皮拆骨生吞活剥的模样。饶是一向自诩大胆的我,此时也不免有些心虚了,这次怕是玩儿大了。   “吉时已到,有请新郎新娘——”主婚人的声音从正厅传来,外面立刻人声鼎沸起来。   琉璃悄悄绕过我们俩,跑进屋里给老猪的盖头盖好,帮他变好,搀着他颤颤悠悠地就走了出来。老猪也配合得用心,那婀娜多姿的步伐简直窈窕,尤其是绕过如铁柱般的我俩时那曼妙的身影,简直让我这个正宗的女孩子一阵羞愧。然而他俩就这样消失在了视线中,残酷地留下我和猴子杵在走廊里。   “进屋。”大圣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抬起左手指了指已经空荡荡的屋子,语气横得像是我欠了他二十条人命一样。   我立刻苦下脸来,估计我进去之后下一句就是关门放狗——哦不,放猴儿。我捂着肚子一脸尿急道:“大圣,我要上茅厕……”   “进、屋!”他提高声调再次催促,我只好欲哭无泪地一条腿迈了进去。   另一只脚还沉重得不听使唤,后背就被重重地推了一下。猴子紧跟着也进了屋,关了门把我按在门板上,回手以掌风灭了灯。   咕噜,是我咽口水的声音。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窗前的方案,照出香炉升烟的痕迹。逆着光,我却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周身杀气腾腾,仿佛下一瞬间就要被他几颗獠牙撕个粉碎。然而这样霸气的大圣,咋感觉比平日帅出老多呢?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大——大圣,你要知道,三更半夜、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本来就很危险了。你还摆出这么帅的姿势,这是不道德的——”我舔了舔嘴唇,道:“你你你自重啊——”   “我说,”他有些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好似几根羽毛在心里不轻不重地挠着。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叫天蓬变成你,脑子很好使嘛。”他抬手点了点我的额头,又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头抬了起来,道:“但是,你咋不告诉俺老孙一声呢?”   “我,我忘了……”我一脸讪笑地亮出八颗大白牙,恨不得用反射的月光晃瞎他的双眼——然而我是想太多了。   “忘了?”他一张大脸凑得更近,脸周的毫毛都快贴上我的脸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句忘了给俺老孙带来多大的损失?啊?”他瞪大了眼睛,俨然一副十分生气十分恼火的样子。   能有多大损失?不就是亲一口吗?!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的,补回来不就好了?我乐得更夸张,神使鬼差地就把眼睛闭上了。已然这样了,去不去花果山暂且搁置一边吧,先亲一口要紧!   结果半晌,猴子那边都没动作。好尴尬,要不要把眼睛睁开呢——   “我说芝麻,别以为你闭着眼俺老孙就不打你。”他叹了口气,道:“刚才俺老孙要是一口亲在那猪头上——俺齐天大圣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等回了花果山,你想想,俺那些猴子猴孙得怎么想俺?天庭那些仙官儿会笑成什么样子?”   我气得一下睁开眼睛,道:“猴子,什么时候了,三更半夜、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你就想着你的猴子猴孙?还想打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被我吼得一怔,直起了身子。须臾,他忽地挑眉,额前的妖印在黑夜幽幽发着暗红色的光,衬得一双眼睛更加深邃:“那你说俺应该想点啥?”   “自己想!”我皱着眉鼓着嘴,偏过头去将目光落在窗外,却又忍不住地想用余光瞅瞅他在干嘛。   “俺——”他刚要说些什么,门外忽地传来一声“礼成,送入洞房——”又是一片喝彩,老猪的喜事就算圆满了。   猴子似咒骂似的短促地叹了口气,缓慢地,一张毛茸茸的猴脸又凑了过来。   妈呀,难道这猴子是开窍了?大圣的鼻息就在近前,我的一颗小心脏都快从身子里蹦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在那折腾。等等——这个时候我应该做点什么好呢?两片嘴唇咋呆着?撅着还是放平?手放哪?要搂腰还是脖子?我要踮脚吗?还是他弯腰?   算了,听天由命吧。我把俩眼一闭,就等着来这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能不能亲到的事情大家稍安勿躁!后面两三章都会围绕这件事展开!   ☆、入洞房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门邦的一下就拍在了我的后背上。我一个重心不稳朝猴子倒了过去,正好赶上猴子一张嘴——   “猴子,你獠牙扎进我脑门里了!”我一把把他推开,捂着脑门道:“你啃我干嘛?”放下手一看,竟有血迹——这猴子的牙也太尖利了吧?!   “俺……”猴子也吓了一跳,舔了舔自己的牙,转而十分凶狠地往门外一瞧,捏起拳头就要打站在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门的天蓬。   李钦在后头吓了一跳,道:“孙兄,息怒息怒,你们在干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老猪伸展出两个大耳朵把眼睛一堵,趁猴子没注意一溜烟跑进了旁边的房间。   “娘子等等,这可是我们的洞房啊!”李钦飞也似地追了过去。   “现在送他们了!”听声音,老猪已经跑远。   琉璃尴尬地看着脑门被磕出两个红点的我,憋笑到内伤。她咬着唇道:“凌书啊,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像哪吒三太子……哈哈哈!人家都眉间一点朱砂,你咋是两点?”   “我……我喜欢,这是潮流,哪吒那个已经过时了!”我气呼呼地白了大圣一眼,心想,都怪你都怪你!   大圣给我抹了抹血,道:“哪吒那个太丑,你这个还行。”   琉璃噗嗤一声笑了,道:“你那个小师弟呢?一晚上没看到他了。”   我耸肩道:“我咋知道?之前我看他吃酒呢。对了,我好像还看到卷帘了。”   琉璃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道:“那呆子,别理他。”我还没明白咋回事儿,她蹦蹦跳跳就出门了。   我回头看了看一脸错愕的大圣,一拳打在他肩膀上:“脑门都让你啃破了,你可真行啊!我说没事儿你张什么嘴啊?我很受伤!”   “别打了,俺皮糙肉厚的,怕你手疼。”大圣挠了挠后脑勺,道:“俺老孙也不知道为啥,就看你的脸蛋就想咬……”   “咬什么咬?我是桃儿吗?”得知他凑过来并非索吻,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天杀的猴子,难道我还没有老猪有魅力呢吗?   我气结,跑到隔壁一开门,看见老猪正跟李钦喝酒划拳呢,真是独特的交杯酒啊。“入洞房了!”我没好气地丢下这四个字,拔腿就往门外走。   走到一半,我又回过头,发现那猴子还傻杵在原地摆弄自己的獠牙呢,丝毫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凌书,你又想多了吧?!   我邦的一声把大门摔上,气哼哼地捂着个脸出了李家。   刚出后门,便听身后的空中彭的一声,一团光芒升上天空化为一片花火。五颜六色的光线划过,一如时光的刀刃割裂银河。紧接着,一簇簇烟花在空中绽放,暖色的光晕照在行人幸福的脸颊。   李家真有钱啊,居然买了烟花?看来真的很在意这场婚礼。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李钦的老母亲了。   人群熙熙攘攘地往村口的一条不算狭窄的河移动过去,嘴里还嚷着,放河灯了放河灯了。   我还从未见过河灯呢,也跟着人流走了过去。只见山间一瀑清泉落下,在村口汇聚成河,一路蜿蜒向山下行去。   河水潺潺,时放时收。水面上漂浮着荷花形状的淡粉色花灯,一盏盏发着如豆的温暖光晕。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河边指着那远去的花灯,仿佛已经在河水尽头看到了实现的愿望。   往下游看去,却见两个单薄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地站在河边,正是琉璃和卷帘。从前见面便打的两人,如今竟相约在一起看河灯?这凡间的事情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也许是天上太寂寞,习惯了有个人纠缠着,纠缠来纠缠去也便离不开了。   可怜的是这么好的景色,连琉璃都有卷帘陪着,老猪也有一位所谓夫君玩儿得高兴,那猴子却笨的跟个木头一样,不可爱!   就在这时,只听河对岸一句“恩公”传来,接着,许多人都围了上去,纷纷地喊着恩公。   而在那人群的中央,猴子不知所措地半张着嘴,眼神飘忽不定地扫过四周,似是在找些什么。忽的,他的目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瞳孔微微缩了缩。   一向独来独往的猴子本就不适应被人群包围着,更何况大家一个个都投来看英雄般的眼神,他难免会觉得无所适从吧。   然而他总归有一天要习惯这些,习惯像个英雄一样浑身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出现在大家面前……   脸上突然蔓延起火辣辣的感觉。我挑起嘴角,用力地挥了挥手。      ☆、团圆   猴子见我不计前嫌,总算是舒了口气。他弓着背呲着牙也朝我挥了挥手,接着自人群中挤了出来,飞快穿过拱桥跳到我身边。   “在山脚金蟒精的小岛上被救下的那些人,都搬来这里了。”大圣眼角微微弯着,竟露出些欣慰的神色。   我瞥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着,打扰人家入洞房叫轰出来了?”   他耷拉下嘴角,道:“你这丫头,俺老孙担心你一个人跑丢了,才追出来看看。你倒好,恶言相向。”   “看来你也不是木头啊。”我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望着点点河灯,心头突然暖暖的。   猴子不以为意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才是木头。”   刚要反驳,便听见老猪的声音从河对岸传来:“猴子,小仙子——嘿——”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正见老猪背着篓子拎着比他瘦出半个人的“相公”朝我们招手呢。而卷帘也在一旁,琉璃颇有些害羞地往老猪身旁挪了挪,也朝我们招了招手。   巨大的月亮自他们身后升起,映出几个颇有特色的人影。我心中一喜,拉起大圣道:“他们都在那呢,我们过去吧!”   “不去。”猴子拽着我的手,就是不动地方。   “哎呀,去吧去吧!”我回过神,用两只手使劲拽着他,他终于撇了撇嘴妥协了,跟着我过了桥。   “小仙子,你不够意思啊,俺老猪的婚礼你都不参加。”老猪用袖子掩着嘴窃笑了两声,又道:“还害得我差点让猴子亲了一口。”   猴子一怔,立刻朝天蓬投过去一个刀子般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扎成筛子。   卷帘在一旁磨叽了半天,终于走上前,抱拳道:“诸位,先前之事,卷帘冒昧了。在此给你们陪个罪。尤其是——尤其是大圣,帮在下放了毒血——”   他一头飘逸的红色长发在夜风中被吹得老高,我仿佛又看到了凌霄殿上那个勤勤恳恳为玉帝掀帘子的卷帘大将。尤其他这害羞起来的样子——啧啧啧,跟猴子简直不分上下。   “哎呀呀行啦,他可是齐天大圣啊,不会生你气的。”琉璃挑着眉毛自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道:“这盘龙丝给你们了,以后我也用不着了。”   老猪噌地一下抢了过来,偷偷打开盖子看了许久,才扔到背后的篓子里,道:“敖烈老弟,这下你放心了吧。”   “多谢琉璃姑娘!”敖烈将自己的身子整个塞进那锦盒里,估计以后就要抱着他的龙筋睡觉了。   这时,只听得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奸商!我不过买你几个河灯,竟找我要五两银子,太黑了吧?”   我与大圣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过去,道:“凌风,你在这嚷嚷什么呢?”   “他是奸商!”凌风指着一旁摆摊儿卖河灯的大叔道:“两盏河灯便要我一两银子。”   “一共买了五两的?你要那么多河灯干什么使?是要有多少愿望啊?个不知足的小屁孩儿,一晚上也不知跑哪去了。”我转眼看向那摊主,本想与他道个不是,却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江中碰到的周玉成大叔。我立刻欣喜道:“周大叔,你怎么在这啊?”   “呦,两位恩公!”周玉成立刻作揖道:“在这碰见真是有缘。自上次一别,我便来了这山上做些小生意过活。”   大圣亦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神情,道:“那孩子可还好?”   “好得很,好得很。”周玉成笑的更盛,道:“已会叫爹了。”他四处看了看,问道:“上次与你们一同的那个白衣小哥呢?还未来得及好好谢他。”   我左右看了看,才知他说的是小白龙。只是现在他在篓子里还是条小蛇,叫出来相见难免尴尬,只好圆道:“他还在龙宫,未与我等同行。”   “原来如此。”周大叔突然沉下脸来,但很快又恢复笑颜,道:“这些河灯便作一些心意,给诸位恩公吧。”   他拿出一摞河灯递了过来,还未等我们推辞,小师弟一把抢了过来,道:“谢谢了!”   “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圣一脸鄙夷地将手枕在脑后,随意感慨道:“今天的月亮可真大啊……”   “师姐,我们去放河灯吧!”凌风抱着一堆河灯就往河边跑,边跑边说道:“我带了纸和笔,听说写了愿望放在灯里,飘远了便能实现!”   “骗小孩的东西你也信?只不过是河神的把戏罢了。”大圣在一旁嘟囔道:“龙王三太子都变成蛇了,还指着河神给你实现愿望?”   凌风终于忍不住,道:“猴子,你有完没完?别以为师姐向着你你就不知道北冲哪了!”   “许愿,许愿……”我一把把凌风拉到一边,道:“再废话我给你扔河里——”      ☆、大圣有什么愿望?   几盏河灯载着微弱的灯光与沉甸甸的愿望顺水而下,在那圆月下异常斑斓。河水中倒映的漫天星光被盏盏河灯划破,变为浮动的涟漪。   “你们都许的啥愿望?”老猪拍了拍肚子,就差把好奇俩字写脑门子上了。见我们都不说话,他抛砖引玉似的兀自补充道:“小白龙不用说,肯定是希望自己早日化龙。我就希望这辈子别愁吃穿,万人供养。”   琉璃立刻开始嘲笑他,而后自豪地偏头道:“我才不告诉你,臭猪。”   “愿金箔加身,修成正果。”卷帘望着自己放下的那盏河灯,喃喃地说着。   “还想要金身?卷帘,你可真不惭愧。”老猪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凌风切了一声,道:“金身咋了?我还希望得到师傅信任做个上仙呢。”   李钦笑了笑,道:“愿我寨子里的兄弟一生安康。”   老猪自觉无趣,又碰了碰猴子,道:“你呢,猴子?”   大圣将双手抱在胸前,挺了挺胸膛,道:“事在人为,俺老孙没啥愿望。”   天蓬又绕到我身旁,道:“那你呢小仙子?”   “我?”脸一红,我别过头道:“不告诉你。”   “哎呀呀,你们这些人太不诚实了,非得吊着俺老猪的胃口。”言罢,他把篓子摘下来往我怀里一塞,道:“抱着你家敖烈,俺去去就回!”言罢,他嘭一声变了一只胖金鱼,咚一下就跳进了水里,朝着我们几个的河灯飞速游了过去。   “诶老猪,你怎么能这样呢——”还未等我责骂,他已经游到河灯跟前了,挨个把我们的愿望看了一个遍。正得意的时候,一个男孩拎着一个抄子一下就他从水里捞了起来,还大叫着:“金鱼,金鱼!”   老猪吓得又变了个胖蜜蜂,踉踉跄跄地飞了回来。   “琉璃的愿望不错,安然一生。”他惊魂未定地给自己顺了顺气儿,道:“猴子也真是无趣,居然真的啥都没写。不过小仙子,你那愿望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愿得双全法?你要学两套拳法?”   这个老猪,真是讨打,怎么能把人家的愿望就这么念出来呢?!我一咬唇,嗔怒道:“你怎么这么多事啊?人家许什么愿关你什么事?”   “双全——”猴子口中轻轻噙着这个词,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我。   心事被看穿的感觉简直烂爆了。我箍紧了手里的篓子,心虚地低下头。   “咦,那边有好吃的卖!”琉璃指了指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夜市,道:“好像有糖葫芦什么的,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哦。”卷帘直接认为她那话就是对他说的,径自跟着她走了过去。   这种事老猪当然不会落下,抢了我怀里的篓子就拉着他相公跟凌风跟了上去。瞬间又只剩我和大圣两个人了——这帮人一定是故意的!   微风卷着水雾花香扑面而来,胸口微凉。我低头看了看剩下的两个河灯,没话找话似的说道:“大圣,好不容易赶上灯会,你好歹也写个愿望嘛,比方说早日恢复法力什么的,万一实现了呢——”我拿起笔和纸递给他,道:“就写一个嘛。”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接了过来,盘腿坐在地上。我也蹲在他身边,拿起一个花灯摆弄着。他拿笔的姿势很特别,并非将笔抵在无名指上,而是像握一根棍子一般握着。执笔半天,在纸上写下“愿凌书身体康健”几个字,折吧折吧塞进了花灯里,将它放在水面上。   心头一暖,我竟感到有些哑然。在这样微凉的夏夜里,漫天星辰,满河花灯。有个人陪着赏那河灯,将你的身体放在心上,凌书,你还能要什么别的吗?   转头看向大圣,他的眸子仍望向远方,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过这茫然的夜,望到了五百年后的时光。   再次心跳如雷,我闭着眼睛凑了上去——即使要跟着他去花果山,当媳妇儿什么的也罢,如果在这样的夜里我再不做些什么,恐怕要一直后悔的吧。   嘴巴忽然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那不像是他被猴毛包围的脸颊,更像是——长着些老茧,将金箍棒耍得淋漓尽致的一只手。   我猛然睁开眼睛,却见他一对眸子直视着我,道:“芝麻,等有一天你想清楚了,愿意放弃仙身,再来找俺——”   温热的手掌划过我的唇,在脸颊上稍作停留才又轻抚着放下。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道:“又或许这世上真有什么两全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捉虫!伪更请见谅~   ☆、大圣的鼻子有雀斑   溪水穿城而过,映着一轮圆月好似缎带,蜿蜒着流向远方。大圣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亮,两片淡橘色的薄唇微动着,仿佛还在咀嚼着双全两个字。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办法,我一定会把它找出来。   “大圣,你知道吗,我在天庭的时候,那地位低得简直要扎到云彩里去了。”我指了指月亮的方向,道:“莫说各位仙官了,就是见到各宫仙侍,都要给人家行礼让路。”我无奈地耸耸肩,道:“师傅虽然是上仙,可他并不执掌什么权力,他会视我为最得意的弟子,那也只因为我笨却听话罢了。”   猴子转头不以为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并不明白我在碎碎念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唠叨着什么,只是想说,便说出来了。   “一开始听小师弟说师傅是要选我下凡历练,我高兴得要飞起来了。”我偷偷瞟了一眼猴子,又兀自说道:“从一个一事无成地位低微的芝麻仙儿往上努力着,终于被人看的那种感觉——大圣可谓是受万众瞩目啊,是不会明白的。”   “俺如何不会明白?当年拜师学艺亦是七年修成这七十二变……”他低头看了看法印,不再说下去。   我按下他的手,道:“可你是灵明石猴,用凡间的话说,就是含着金汤匙生出来的。不像我……可我又在想啊,就算是玉帝那个位置,就真的快乐么?每天身边围着一群老官儿,时时刻刻都得为了三界殚精竭虑的。倒不如这凡间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   “你这丫头真是唠叨。”他蹙着眉头用眼角瞥了我一眼,道:“俺真担心有一日听习惯了,不听你唠叨两句都睡不着觉。”   他这前半句话我不知听了多少遍,可后半句却叫我十分意外:“大圣,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他颇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道:“俺随口一说罢了。”   我一时语滞,便挑起眉头,也看了一眼那月亮。   猴子亦不再说话,神情却低沉了几分。我偏过头去看他,发现他比月亮还好看。   “大圣,我突然发现你的鼻子特别小,还有雀斑!”我伸手就要去摸。   他一把把自己鼻子捂住,道:“小怎么了?能喘气儿就行!”   “小气。”我撅了撅嘴,自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蹲下只到我髋部的大圣的头,道:“悟空,我们走吧。”   他一怔,抻了抻脖子。估计是被我突然喊他名字吓了一跳,仰头凝视我半晌,道:“去哪?”   “找卷帘啊——”我指了指夜市的方向,道:“卷帘不是说琉璃哄他喝的酒有问题,我们去问问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哦。”他也从地上站起,挠了挠猴毛,望着那小河喃喃道:“可能该洗个澡了……”   我一惊,赶紧拉着他往远离河边的方向走去:决不能让他在这洗!   看得出天蓬做了一次媒婆兼新娘子,从李钦那赚了不少钱,此时那肚子已经吃得像被气儿吹起来的一样,连连在那打饱嗝。   琉璃正站在一个小摊子旁边付钱,看到我跟大圣来了,转头又叫店家加了两碗梅子汤。   我们几人挤在一张方桌上,方圆二里地都是老猪吧唧嘴儿的声音。   我一点也吃不下去,干脆敲了敲桌子,道:“卷帘大兄弟,你说上次琉璃让你喝的那琼浆有问题,能具体说说是什么问题吗?”   卷帘正瞅琉璃瞅得出神,被我冷不丁这么一问,吓了一跳,立刻回过神道:“具体,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喝下去之后,整个人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了。这二十年亦是如此,一开始还可压住,至后来就变得愈发残暴无常——”   “白龙,听着跟你父王挺像的。”老猪收回舔着碗的舌头,道:“玉帝这不是害他们吗?庆个功还给毒酒喝。”   小白龙从篓子里妖娆地爬了下来,伏在我的碗边上,道:“估计是有人蓄意投毒。而且就是天庭的人。”言罢,他可怜巴巴地看了我一眼。在得到我的允许后,欢快地朝那梅子汤投递出了他的信子。   老猪颔首,道:“我看肯定是吴刚,那个小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白了他一眼,道:“拜托,人家吴刚好好地在广寒宫砍树呢,没有玉帝的旨意,他怎么飞过来下毒啊?”   “那就是哪吒。”他又气哼哼地说道:“那个小鬼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天天笑俺老猪胖。那托塔的也不管管。”      ☆、再不看二郎神洗澡了!   “投毒的也是不长眼,怎么不毒死你这呆子。”大圣舔了舔唇,问卷帘道:“你可记得当时敖闰的情况?”   “西海龙王吗?”卷帘僵了僵颇为英挺的鼻子,道:“末将记得他似乎是与清渊上仙坐在一起,两个人还说了不少话呢。”   “啊?师傅?”我一怔,道:“师傅也去了?我咋不知道呢?按说我们师傅他老人家没权没势的,怎么会被请去这种盛会啊?”   小师弟冷笑两声,不屑地看了看我,道:“那几天你不是因为跟两个蟠桃园的仙女偷看二郎仙君洗澡被罚去浣纱了?”说完,他便抵着额头作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道:“咱们仙宫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罢了,师姐,莫要再提此事了!”   “啊?谁先提起这件事的啊喂?”我我我,我那哪是偷看啊,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撞到了好不好!都是那俩蟠桃园的不靠谱,和老君宫里那俩拖地的一路货色!我挥起拳头就要给小师弟一个教训,却突然感到身上一阵灼热——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一个个瞠目结舌的,好似活见鬼了一样。   “看什么看?关于这件事我可以解释:不是我要去的是那两个蟠桃园的小仙女骗我去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吧你们鄙视我吧……”我越说越没底气,最后深深地把脑袋埋了下去。这简直是我人生的最大败笔,败笔!   猴子十分气愤,一拍桌子,道:“那你看见没看见啊?”   我顿时感到一阵杀气袭来。“我我我——诶你看,这桌子让你拍了一下竟然没坏,质量好。不像李家那个屏风,一打就坏了。老板,下次还去他家买桌子啊——”   猴子脸沉得更阴,道:“快说!”   我只好用蚊子一般的小声音说道:“我看见了。”   “那!”猴子一时气结,道:“他有没有看过你洗澡?”   “我本来也不爱洗澡,几年不洗一次的,他当然没看过。但是你看过呀!”我也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你还好意思说我?”   一阵晚风吹过,一桌子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更加炽热——我还是一头撞死吧。撞死和投河哪个快一点?又是哪一个更有尊严?话说这家店的桌子质量好,就选撞桌子吧。   “我看……我们还是说我父王的事情吧。”小白龙已经将我的梅子汤喝下去半碗,也许是出于吃人的嘴短这一缘由考虑,他勇敢地站出来把话题岔开了。我朝他投过去一个万分感谢的目光,才发现好像上次看我洗澡他也有份?我转而又瞪了他一眼。小白龙见了我这前后转折得这么快,无辜地摇了摇头。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对,是男猴和男蛇!   小白龙吐了吐信子,道:“卷帘将军,你可还记得我父王与清渊上仙说了什么吗?”   “这——”卷帘面露难色,道:“当时水德星君宽厚,发现自己的桌上没有酒盏也没有声张。我只在担心丢了琉璃盏一事,并没注意西海龙王……”   “这还不简单,去问师傅不就知道了?”我报复性地看着小师弟一笑,道:“师弟,咱几个就你还有点能耐,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凌风刚要出言拒绝,我便一个羡慕崇拜的眼神投了过去。小白龙更狠,直接爬上凌风的胳膊,用自己一对晶晶亮的眸子对着他。   小师弟突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挺了挺胸,道:“那好吧,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等送你们出了村子我就去。话又说回来,你们之后要去哪啊?”   我转头看看大圣,发现他还赌气撅着嘴呢。我讨好似的拽了拽他胳膊上的毛儿,道:“大圣,你决定吧!”   他斜眼看了看我,道:“别来这套!”   “大圣,我对天发誓,再也不看二郎仙君洗澡了!”我哭丧着个脸,道:“人家是冤枉的!”   “小屁孩一去估计就是个把月了。先去化龙池吧。”大圣夹了我一眼,望着天道:“反正没什么进展咱啥也干不了。”   “有道理有道理,就这么定了!”我一脸讪笑地频频点头,又问琉璃和李钦道:“你们呢,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估计是游山玩水之类的吧!”琉璃伸了个懒腰,道:“我现在鼻子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李钦笑了笑,道:“琉璃,彼此彼此。我大概要回山寨去了。”   老猪默默地看着李钦,还真有种小娘子看着夫君的感觉。其实他心里舍不得的哪里是他相公,明明就是李家吃不完的美食。      ☆、铁扇仙   又在李家住了两天,我们终是向李母辞行,踏上了下山的路。琉璃与李钦一同上了山寨去看看,卷帘自是也跟着二人上了山。   老猪最终被大圣勒令不能拿李家的银子。李母却还是吃的用的给了一大堆,都叫天蓬背着。   还未行至村口,老猪和小师弟忽然十分默契地一齐躲在了我跟大圣身后。起初我俩不知缘由,觉得莫名其妙。而后,我便看见一年轻美妇与一个彪形大汉自村外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个婴儿——我忽然明白了天蓬所谓的情不自禁。   那妇人年轻貌美,一双凤眸含尽了秋水。一袭橘色衣裳尊贵华美,头上环佩叮当,羊脂碧玉一看便知非凡俗之物。而她身旁大汉粗犷得很,络腮胡子疏疏密密地贴在下颚,两只眼睛圆圆地瞪着,好一副英豪模样。   只可惜我和大圣都是苗条的,那老猪顾头不顾腚,一个大屁股都露在了外面。美妇一拍那壮汉胳膊,便往我们这边指了指。二人一对眼神,一齐朝这边走了过来。   “猪妖,别来无恙啊。”壮汉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口气,双手在空中一握,便是一根威风凛凛的铁棒,劈头就朝天蓬这边打了过来。   天蓬“哎呦”一声急忙弯腰遁走,便见那铁棒落下的一瞬间,大圣忽地出右手有力架住攻势,双眸轻眯,道:“这位兄弟,有话好说。”   那壮汉本是满眼只有天蓬,并未仔细瞧我们几人。他那棒子被牢牢捉住,挣脱不得,方才恼火地瞪着圆眼睛去看大圣。   这一看不要紧,壮汉忽地一愣,道:“七弟,怎么是你?”   大圣这才认真起来,对着来人仔细一瞧,道:“你是?”   那壮汉嘿嘿一笑,收了棍子,冲着猴子挤眉弄眼地便开始使了变化之术,鼻子渐渐变大,头上也长出了一对角,竟是个牛精模样。而后他又精心便了回去,又是壮汉形貌。   “老牛?!”大圣一个愣怔,竟是惊多于喜,道:“自花果山一别,数年未见。你——可别来无恙?”   我与小师弟对视一眼,皆是十分诧异——这猴子速来独来独往,怎的多了个大兄弟,还是个牛精?   那一旁美妇上前道:“这位毛脸儿的,莫不是你常与我提起的那位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老牛喜上眉梢,领了美妇,道:“正是啊,正是我那七弟!”   老猪这才长舒一口气,道:“我当是谁呢,竟是当初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的牛魔王老弟。牛老弟,别来无恙啊!”   美妇人冷哼一声,将怀中熟睡的婴儿往上托了托,道:“少在这套近乎。”   老牛十分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道:“七弟,你怎的会跟这色猪妖在一起?”   “说来话长。”猴子嫌弃地夹了老猪一眼,又颇有深意道:“大哥竟是成亲生子了?俺都没赶上喝一盅喜酒……”   老牛感慨一声,道:“现在想来亦是如梦如痴。既是许久未见,几位不妨到我洞府一聚,如何?”   “甚好甚好!”老猪笑得灿烂,道:“还请牛老弟前方带路。”   那美妇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有些不悦地转身道:“跟我来吧。”   一路闲话,我才知这牛精是猴子大闹天宫前就与猴子结拜的了,号称平天大圣。当日大战天兵天将亦是出过力的。而这位美娇娘名为铁扇仙,原是罗刹国的公主,后来得道成了仙,手里有一把芭蕉扇威力无边。他们二人听闻这山中有一位山大王手持盘龙丝神通广大,便来拜会,却没想到那盘龙丝已经到了我们手里。   看得出来,上一次天蓬与凌风肯定被这二人折腾得够呛。俩人一路都没敢说话,看着铁扇腿肚子都打哆嗦。   跟着他二人蹭了一回爬云之术,腾云驾雾地行了没多远,便见一山烟雾缭绕,怪石嶙峋,隐隐地还绕着些仙气。铁扇一个旋身带着我们朝那仙山飞去,至近处收了神通,来到一巨大的梧桐树下,捻起口诀一挥广袖,树后渐渐出现一扇气派的大门。   “几位请进吧。”她一手托着孩子一手引路,便将我们带进了那洞府中。   那洞府中别有洞天,一条细细曲涧流往深处,汇聚成潭。两侧榣木与梧桐渐次而生,后有松柏高高挺立。偶尔有几朵红花飘零打着旋落在水面上,转眼便顺着水流不见了。   空地正中有一巨大的香炉,散着袅袅青烟,尽数将洞中湿气祛除。   小涧架着石桥,石桥尽头有一宽大的石凳,上面铺着一张白虎皮,威风凛凛。      ☆、哪看出来屁股大啦?   招呼我们坐下,有侍女呈上奇怪的食物。牛魔王说,那是铁扇的家乡罗刹国才有的食物。当时他才吃了一口,便决定一定要把这个会做饭的姑娘娶回家。   猴子向来对这些情情爱爱之事并不感兴趣。尤其是对老猪牵挂着嫦娥的情愫、琉璃与卷帘后来巨大的变化感到十分不屑。可这一次,他虽然没有搭话,神情却认真了几分。他毫不在意地拿起那些造型奇怪的食物,尽数地塞进嘴里。   “老牛,你这洞府很不错啊。”嘴里仍含着食物,他抬起头望着露出些日光的石缝,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恭维的意味。   那一刻,我仿佛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他所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水帘洞的模样。   一身披挂,凤翎潇洒,眸子里尽是桀骜的美猴王坐在高高的石凳上,一脚踏在座上,手肘搭着膝盖,手中拿着半个桃子。双眸轻眯,灵气逼人,对堂下的太白说,老官儿,天庭用什么弼马温哄骗,俺可是齐天大圣啊。   “这算个什么狗屁洞府!”牛魔王颇带恼怒的高声回答将我拉回现实。他不满地拍了拍座下的虎皮,道:“为了躲天上那些烦人的,月月都要换地方。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山头了。”   铁扇怀中的孩儿忽然被他的高声言语惊醒,叫嚷起来。她立刻满脸慈爱地又抱又摇。被那孩子抓着项上珠链时,她抬起眼帘对牛魔王轻轻摇了摇头。   牛魔王方才收敛,又笑道:“这哪里比得上贤弟的水帘洞……几十年了,再没吃过那么好的桃儿。”   猴子听了又是沉默。洞中只剩那孩子咿咿呀呀之语和老猪吧唧嘴的声音。良久,猴子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道:“猕猴和老蛟他们呢?”   “不曾见,亦没有消息。只听人说老蛟投靠了哪方的井龙王,禺狨又占山为王了,过得快活。”牛魔王将目光尽数投在自己的孩儿身上,泄下难得的温柔:“拜那些神仙所赐,现今俺老牛只求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妖王什么的,再不敢想。”   大圣依旧只是点头。   小师弟一脸要恼不恼的样子拽了拽我的衣角,用力地撅起了嘴巴。如今这洞中也只他一人称得上是真正的神仙。虽与牛魔王他们无甚交集,但听了这话,他心里也是实打实的不舒服。可牛魔王法力高强,他又无可奈何,只能在我这耍耍小孩子性子。我无奈,将盘中仅有的一串葡萄递与了他。他便宽心了,兀自抢走去吃。   “贤弟,有件事……”牛魔王一拍大腿,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道:“俺就直说了吧。方才在那村口你没认出俺,你的火眼金睛——你的法力呢?”   那法力二字如同一柄尖刀,深深□□我心里。想必猴子只比我更甚,言无法力之事,便等同于戳了他的命门。他幽幽地抬起右手,将铁质的法印亮给老牛。那印上附着一列淡黄色的光纹,时闪时灭,仿佛会呼吸的图腾起伏不定。   “当年闹了天宫,俺被如来老儿戏耍一番,压在那五指山下——手上便多了这么个玩意儿。”他轻轻握拳,法印的光芒便涨了一分。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什么东西被灼烧的气味。他自嘲地松开,道:“太白相托要事,以自由交换。要解这法印,恐怕要猴年马月——”   “这,这有啥!”牛魔王凭空变化出他那混铁棒,道:“俺好歹也是平天大圣,与贤弟亦算叱咤风云。这棒子可不是吃素的,一棒下去定帮贤弟挣脱。”他做了个劈砍的手势,见猴子那失望的面容丝毫没有反应,只得叹了口气,把棒子丢在了一旁。   半晌,他颇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伸手指了指我,道:“诶,弟妹长相可人,温婉贤淑,看着也是个好生养的,贤弟你也好事将近了嘛!”   猴子闻言也没反驳,只把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屁股上,还一脸考究的表情。   我的脸顿时就红成了一坨晚霞。半月之内被两个人说好生养……奴家的屁股真的很大吗?我低头瞅了瞅凳子上这一坨肉,又瞅了瞅小师弟和老猪——还好啊我觉得,还可以接受啊!   猴子挠了挠脑袋,道:“她就是个下凡历练的神仙,不是你弟妹。”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在介绍隔壁山头村儿里王二麻子家的狗一样随意,不爽不爽!可是换个方面想想,他说的字字在理,竟让我无从反驳。好吧,我接受了,烦不烦恼不恼地接受了。   ☆、你是他心上人?   “这样啊,”牛魔王思忖一番,高声道:“这么说,贤弟如今仍是在为,为了天庭当差?”   铁扇公主倏地从座位站了起来,来到我身旁,道:“我突然想起自家酿的那果子酒得了,姑娘可否与我过来搭把手?”   她怀中的小孩儿已经再次熟睡。我本与她初见,并不熟络,酿酒之事也毫无头绪,想要拒绝。这时她又看了看小师弟,道:“这位小仙君也一同来吧。”   小师弟是个好热闹又喜欢新鲜玩意儿的,立马答应下来。我无奈,亦只好跟了上去。   这洞中环环相套,过了两道石门,便是一间储物的石屋。粮食果子、琼浆美酒,甚至锅碗瓢盆皆是应有尽有。   她一手托着孩子,另一手指了指酒架,道:“便是那两坛酱色的。”   我与小师弟一人一坛将酒抬到石桌上,开了盖子,石屋中立刻芬香四溢。   “多谢。”她凑上前闻了闻,道:“果然已经得了。二位先尝尝吧。”   记起上次的经历,我哪还敢碰酒?立刻摆手婉拒。小师弟则毫不客气,盛了一碗便往嘴里送。   “姑娘,你是那孙悟空的心上人?”她饶有兴趣地坐在石桌旁,将孩子的肚兜往下拽了两分。   “我我我,我可不是——”我赶紧矢口否认。这铁扇仙还真是豪放啊,这种羞人的话都能轻而易举地问出口。   “什么新上人旧下人的?你这妇人可不敢胡说!我师姐是清渊上仙的弟子,以后也要当上仙的。怎么能跟妖猴混在一起?”小师弟傲气上涌,拍着胸脯一脸自豪,就好像明天玉帝那位置就换坐了一般。   铁扇听言并未生气,只淡淡笑着,道:“这位小仙君不必着急,姑娘也不必急着否认。我只是见你颈上挂着那猴子的兵器——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我家那老牛,我连找他要来那棍子杵杵柴禾他都不愿意。”   这么小的棒子,这么小的字儿,她怎么看见的?!眼神儿还真好,直逼千里眼啊!再说了,那混铁棒也不是凡俗之物,用了做烧火棍儿,搁我我也不乐意。我干笑两声,道:“这金箍棒失效了,不能使了。猴子看着生气便丢给了我。”   “依我看,倒像是定情信物似的。拴了红绳挂在心上。”她抚着鼻尖笑了笑,道:“女儿家的心事我都懂。”   我被她戳得没话说,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小师弟一碗酒下肚,起身又斟了一碗,道:“你们这果子酒甚是甘甜,好喝!”   “好喝便不要客气,多喝几碗吧。”铁扇一脸慈爱地看了看孩子,道:“府上几十年未见外人来过了。我都快不会说话了。”   “想说啥就说……说……”嘭,小师弟一头栽在石桌上。   这小屁孩竟也是个一杯倒?!天哪,我们仙宫的人都咋了?我无语地望着他的后脑勺半晌,道:“我师弟实在没出息,让公主见笑了……”   “无妨。”她笑了笑,道:“许久未回天庭,见了你们倒是倍感亲切呢。”   “哦?”我一怔,本以为她名为铁扇仙,是凡间灵精修成散仙,却没想到她与我一样是自天上下凡的。我问道:“不知姐姐原在哪位仙君座下?”   “不提也罢。”她摆摆手,道:“这些年师傅派人到处寻我,我与老牛躲躲藏藏,折腾出这样动静,将他老人家的脸都丢尽了。”   “诶?原来你们躲藏是因为……”我挑了挑眉,意外道:“我以为是因为闹天宫的事情在抓牛魔王呢。”   她将额前碎发捋到耳后,道:“并非。仙妖二届非水火不容。神仙对于妖一向是度化为主,不会赶尽杀绝的。姑娘,冒昧请你过来,原是有一事相求——”   “报——”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在地上,道:“夫人,洞外来了个仙子,说要见您。”   铁扇听后一个瑟缩,脸色霎时铁青。她喃喃道:“竟是,竟是来得这样快吗?”她挥手屏退小厮,上前道:“妹妹,若我今次回了天庭受罚,还烦请你与老牛说一声,我知他这些日子陪我东躲西藏受尽苦楚……他应过回那自由自在的生活……”   “诶,你等等——你就这么回去那你孩子怎么办?”我一把拉住铁扇,道:“不如我跟猴子出去帮你抵挡一阵,你逃了吧?”   “不必。”她淡然一笑,道:“你应懂我心情。”   我一溜小跑跟着她出了洞门,却见猴子跟老牛已经在那了。层云中,一白衣女子持莲而立,语笑嫣然,正是何仙姑。      ☆、如意金箍棒   “何姐姐!”我跳起来招手,道:“好久不见呀!”   “凌书。”她嘴角微挑,驭着祥云翩然落地,一双眸子仍是那般出尘的清冷。   猴子回头看了看我,略有些无聊地吹了声口哨,道:“我还当是谁呢,老牛这么如临大敌的。仙姑,吕洞宾和铁拐李还好?许久没与他俩饮酒咯!”   仙姑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了看大圣,却也是无奈,道:“他俩也时常念叨着你呢。你不在天上,他俩总吵着闷。”   老牛望了望铁扇,一脸沉重的样子没有搭话。   铁扇微叹一声,上前道:“师姐。”   师姐?!我瞪大了眼珠子瞅了瞅铁扇。没看出来,她竟然是老君的弟子?怪不得这样神通广大,天蓬与小师弟联手都斗不赢。不过说来,这猪形的天蓬实在馋懒,神通不及他在天庭时的十中之一呢。   仙姑望着铁扇亦收敛了笑,沉了沉面色,道:“今次我并非来带你回去,你无须如此。”   “师姐?”铁扇樱唇微张,渐露喜色,道:“那么你是……”   仙姑四下看了看,道:“你的事情搁置再议。凌风呢?”   嗯?仙姑找小师弟做什么?我指了指洞里,道:“我小师弟他醉倒了,在酒窖里——”   “嘿嘿,那小子天天出言不逊的,竟也是个一杯倒?”大圣眉毛扬得高高的,道:“有趣,有趣!”   仙姑实在无语了,干脆无视了猴子,走到洞门道:“带我进去看看。”   进了门,便见老猪已经把我们的食物都吃掉了,正一边唆着蹄子一边舔盆子呢。见仙姑来了,他先是一愣,而后抬头看了看石缝外的天,道:“今天可能吃太多了,俺都出现幻觉了。俺去喝口水压压惊。”言罢,他一溜烟跑到小溪尽头去了。   进了酒窖,凌风那厮已经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怀里抱着一个空空的大桶,目测是盛泔水的。仙姑看了看凌风,又看了看大圣,估计脑子里是把他俩的不靠谱归结到一起去了。她叹了口气,道:“约我这里见面,自己却醉倒了。”   “他约了你?你俩一起下凡的?”我把泔水桶从他怀里抢过来丢到一边,他立刻凑上啦抱着我的腿就不撒手了。   “这屁孩儿,倒会找地方!”大圣望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上来拎着他的脖领子就给拎到了外间的石床上,道:“顽劣,顽劣!”   “太白找的人真是——”仙姑终于忍不住抱怨了半句,方才舒了口气,道:“今次我下凡乃是奉老君之命来办几件要事。”   言罢,她伸手到我颈上取下那小小金箍棒在手中,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捻了个口诀,金箍棒便光芒大盛,如日当空。无形光芒之中,一柱形光核越来越大,最后那棒子恢复了寻常大小,只有一握之粗细,一丈五之长短。   猴子见了欣喜若狂,一把接了过来前后左右耍了好几个花,只弄得人眼花缭乱的,道:“老君知俺的心思!”   “只是这定海神针虽是老君所铸,他却只能将其恢复这样形状。金箍棒认主,若想大小如意随心,还需得大圣恢复法力后方可亲自操纵。”仙姑一挥衣袖,金箍棒立刻褪去光芒,其自身竟比原先更加锃亮耀眼。   猴子将它拿在手里,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抓着,道:“多谢老君与仙姑了。”   “仙姑,仙姑!”老猪噔噔噔从外间跑了出来,道:“你好生偏心啊,方才俺老猪还以为吃多了看见你是生了幻觉,没想到你真来了!”   他拽着仙姑的胳膊左瞧瞧右看看,道:“你给俺老猪带什么了,给俺带什么了?”   “天蓬元帅,你还是老样子。”仙姑今天算是长了大见识了,摇摇头,凭空一抓,便是一杆犁地的耙子——耙子?   老猪一把接过那奇怪的兵器,道:“这是个啥?老君莫不是要让俺老猪锄地去?是不是还给了俺草帽?”   仙姑一下子被逗笑,无奈道:“此物名为上宝沁金耙,乃老君以上好玄铁亲自锤炼,威力四方。元帅莫要看它样貌奇特,与你使起来定是称心合意的。”   “难看,难看。”天蓬一脸嫌弃地接过那耙子,道:“为啥猴子的棍子就那么威风,俺老猪这这这,这拿在手里就是个务农的!”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知足吧老猪,比你每次打架都用屁股强多了。”   “呆子。”大圣嘟囔了一声,撇过头看了我一眼,坏笑一声,噌地一下就窜出了洞。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一章开始字数做调整 每章3000 每天一章 么么哒 ps 吃豆腐预告 欢迎竞猜谁吃谁!   ☆、吃猴子豆腐?叫上我!   猴子想必是拿了棒子太过兴奋,纵情山林去了。我刚要追出去,便被仙姑拉住:“凌书留步。”   “怎么了?”   仙姑看了看我,又望了眼铁扇,道:“你们跟我来。”   她领着我们到洞中一僻静处,环顾四处,方才对着铁扇说道:“老君拗不过你,他只交代叫你日后一切小心,与人为善。”   言罢,仙姑以手掐诀,覆在那孩儿头上,便是一道祥光划过。“这孩子命中藏凶,必定命途多舛。老君赐了祥光与他护体,日后勤加修炼方可驭三味真火。一朝勤奋,前途无量。”   铁扇闻言喜极而泣,立刻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多谢师傅,多谢师姐!”   “不必。”仙姑将她扶起,到:“这孩儿可有名姓?”   铁扇一怔,道:“乳名,红孩儿。”   “红孩儿……”仙姑合上眼睛,仙袖一挥,道:“日后好自为之。你暂且退下吧。”   望着铁扇离去的背影,仙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老君曾经最得意的门生……可惜了。”她转过身对我说道:“仙子,尊师有句话托我与你言说。”   我颔首静听。   仙姑一手背在背后,道:“尊师言,你虽有意,石猴无心。你本下凡历劫,成者,便得仙职。败者——则要永世受这轮回之苦。若再痴缠下去,恐万劫不复。”   “什么?”万劫不复,仙姑这话说得也太过严重了些吧……我嘴巴鼓了鼓,道:“难道天庭就不能再给大圣一个一官半职……”   “此事自有定数,强求不得。”仙姑回头望了一眼洞门,道:“诚如铁扇与牛魔王一般。”   我不以为意道:“可老君不也允了铁扇不回天庭?还给那孩子贺礼呢……”   仙姑摇头,道:“恶果已酿,为时晚矣。”   “那孩子乖巧可爱,颇有仙骨,我不觉得是恶果。”我耸耸肩,道:“你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简直羡煞旁人。”   仙姑浅笑,那抹出尘的笑却只维持在嘴边,半分不曾传到眼角。“你只看眼前,可知五百年后是个什么光景?”   五百年后?我又没有那千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的功夫,怎会知道五百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见我不言,仙姑低声说道:“丈夫背弃,母子骨肉分离。此乃天谴。”   “啊——”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怔得说不出话来。   “仙子,众多弟子之中,尊师唯挑了你一人,你可知自己肩负着他多大的期望?”仙姑终于收起那清高孤傲的神情,微微地眯起美眸,道:“别叫他失望。”   我自是不想叫师傅失望。只是——好像更不想叫那猴子失望呀。那日他捂在我脸颊的手,还有那凝墨般的眸子……师傅除了我,弟子还有一大沓子呢。可是仔细想来,那猴子不也还有一山的猴子猴孙?叫他从花果山和我里头选一个,他会选哪个?亏我能想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换了谁都会选花果山吧……   我叹了口气,终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道:“仙姑,我觉得我可能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想法。跟那猴子在一块多了,就……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吕洞宾和铁拐李不也是吗,成天跟那猴子混在一起。”   话还没说完,我见仙姑那一直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突然挪到了我身后。   我一惊,立刻有不太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回过头去看,果然,凌风那小子正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看着我呢。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半天,他忽然龇牙笑了,道:“师姐,嗝——嘿嘿,你喜欢那猴子啊?”   “你你你别瞎说啊!”我低头抄起一块石头就朝他砸了过去。   他一闪身便躲开,却差点给自己绊个跟头。“师姐,你若真喜欢,嗝——我,我去跟师傅说,换我来。我也想当上仙!”   仙姑再次无奈,道:“仙子自己定夺吧。”   言罢,她绕开小师弟快速地消失在了视线里——这才叫把我们仙宫的脸都丢尽了好不啦?!以后师傅再见到八仙,肯定是抬不起头来了!   我立刻炸毛,上前道:“凌风,你个杀千刀的,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说,说!我这就去找,找师傅说!”言罢,他一个转身,高声道:“师傅,师姐说了,她喜欢孙悟空!”   幸亏那猴子不在洞里,否则这家伙一嗓子喊出去,我的老脸往哪搁啊!   “师傅!”凌风吼着就要往外走。   “回来吧你。”我一把把他嘴巴捂住,道:“你给我乖一点,不然姐姐手劲儿大,给你这白嫩白嫩的小脸蛋掐红了,你可别喊疼!”   捂了一会儿,我手就酸得不行了。谁知我一放下手,这厮就开始嚷嚷。我气结,从旁抄起一块抹布塞进了他嘴里。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小师弟呜呜半天,又一头栽倒在石床上。我总算松口气,替自己抹了把汗。   这时,老猪哼哼唧唧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一挥那钉耙,还摆了个挺带感的造型,道:“小仙子,你别说,这耙子还挺好用。锄地跟打架都挺好用!”   还真拿太上老君铸的神兵去锄地啊?!那种出来的果子是不是都镶了金边儿了?我一个白眼飞过去,道:“白龙呢?”   “放生了,让他好好洗个澡!”他拽了拽我的袖子,道:“何仙姑又拉着老牛说教去了,走,俺带你去看点好玩儿的!老牛这洞府后身有一片特好看的池子,结莲蓬呢。咱看看去,看看去!”   我忍俊不禁。仙姑素日里确是一副一丝不苟的认真样子,明明笑起来倾国倾城,却非得板着个脸做冰山美人。   我拽着老猪的袖子道:“去去去,你前方开道。”   “等会儿!”他把我推到一边,左右看了看凌风,道:“小仙君这是咋了?你把他打晕了?”   “我打他干嘛?他酒醉胡言,我就把他嘴塞上了。”我生怕小师弟被吵醒,赶紧给老猪推推搡搡地弄了出去。   顺着湿滑的石道绕过洞门,这仙山内嵌一路蜿蜒,偶尔见露水自造型绮丽的钟乳滴下,在地上形成五彩的水洼。走了没多久,石道前方开始出现亮光。行过一个拐角,便是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山体在这个位置开了一个洞,一座巨大而嶙峋的石台延伸出去,萦绕于云雾之间。   依远方景色的大小推断,我们应是在半山腰的位置。云雾之气就在脚下,山下一片郁郁葱葱朦胧而美好——我从未见过有如此美景。饶是常年在天庭的云雾中生活,此时我仍旧被这番壮丽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样,好看吧!”天蓬指了指右手边一处倾泻而下的水瀑,道:“那水定很清凉!”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一片水汽氤氲,并不湍急的水流自不远处泻下,在更低些的地方汇聚成潭。潭水里生了一丛芙蕖,亭亭玉立于水中。诶,等等——那荷花里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妈呀,那猴子露着个大后背在干嘛?!玩儿美人出浴?   水面虽只到他腰际,但他的上身几乎已全部浸湿。暗红色毛发此时柔顺地贴在身上,水珠裹着阳光自肩头掉在水面……这这这,这坚毅的肌肉曲线,这粗壮的手臂,这温柔的侧脸!再看看一旁,金箍棒被插在土里,露出的一截挂着他的衣裤——   完了完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赶紧捂着鼻子回身蹲下。这个天蓬,眼神也忒不好使了!有人洗澡还叫我来看?和蟠桃园那两个仙女一路货色,一路货色!   天蓬见我羞臊地背过身,便探出上半身去看。看到猴子在底下洗澡,也按捺不住了,放下耙子就要往下跳,嘴里还嚷嚷着:“猴子,你太不够意思了,在这么漂亮的地方洗澡也不叫上俺老猪!”   他刚要拔腿跳下去,便闻得洞里传来巨大的一声“师傅——”   呵呵,这个凌风来得还真是时候!   话音刚落,他娇弱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洞拐角。也不知是把谁认成师傅了,他见了我跟天蓬更加兴奋,飞快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喊道:“师傅,我师姐——”   完了,又是这一段!我也不是吃素的,拔腿就朝他跑了过去,一把捂在他嘴上。谁知这小子喝醉了,劲儿跟牛一样大。直接把我撞了个跟头,我往后滚了两圈儿停在石台边上。他毫不减速继续往外跑,一脚就踢在了我的大腿上。   “妈呀,疼——”我反射性地一收腿,小师弟直接就扑了出去。   我上辈子一定欠凌风很多条人命,很多很多条。我不顾其他,一手扒着一块突出的石头,一手去拽他。关键时刻,总算是把他拽住了。他整个人都悬在了石台下面,还痴痴地笑着喊师傅呢。   “天蓬,搭把手!”这凌风死沉死沉的,我的胳膊要断了!   天蓬木讷地点点头,估计是被我俩吓傻了,赶紧过来救。   就在这时,手一滑,小师弟掉了下去——不是师姐不救你,是你自己不争气啊!我紧紧地闭上眼,不忍看见他摔在水底。结果半天底下都没传来哀嚎。低头一看,大圣一双强劲的臂弯直接接住小师弟来了个抱抱。   凌风这个杀千刀的,吃猴子的豆腐啊?不行,我也要!   眼见着老猪伸手来抓我,我赶紧松了抓着石头手,也让自己落了下去。阿弥陀佛,大圣,你可一定要接住啊!上次没注意摸的胸肌,这次,哼哼!      ☆、我跟二郎神谁身材好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低头看了看,大圣正跟怀里的凌风尴尬地对视着,根本没注意到我也掉下来了呀!   “救命啊!——”我赶紧大吼一声来吸引注意力。   大圣这才幽幽的抬起头,见我也从天而降了,吓了一跳,赶紧两手使力把小师弟扔了出去。   这就对了嘛大圣,这时候还抱着他干嘛?救我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啊。诶,等等!我落下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啊?诶,怎么离大圣越来越远了?诶,怎么往小师弟那边去了?   “啊!”小师弟见我掉下来了,挣命往一边爬啊。可是水底太滑了,加上酒醉未醒,他爬了半天也没爬起来。   嘭。我一下子砸在了他后背上,直接给小师弟砸吐了。   这事情的发展,离想象的还真是南辕北辙啊——我头朝下呛了两口水,决定就装晕倒吧。太丢人了,睁开眼睛根本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啊!只是在水里装晕倒难度太大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   正当我快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小师弟终于英勇地从水里爬了起来,一把把我捞到水面上,使劲捏着我的下巴,道:“师姐师姐!你没事吧?师姐,你还活着吗?”   啪啪两巴掌落在脸上,我气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现在还活着,你再捏重点就真死了!”   不明真相的大圣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一脸惊诧地看了看我俩,道:“什么状况?”   小师弟抬眼看了看大圣,一脸傻笑,道:“我师姐她没事,嘿嘿!”他把我重新丢回水里,抓着大圣道:“师傅,嘿嘿,我师姐说她喜欢孙悟空,不想当上仙了!”言罢,他一把抱住大圣的胳膊,道:“师傅,你就让我来吧!”   还是让我死了吧。   大圣莫名其妙地把我从水里重新刨出来,道:“你俩就不能消停些日子么?”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来气,于是质问道:“猴子,见我掉下来了你为啥不接着点?”   猴子一怔,耷拉着嘴角说:“俺不是已经把屁孩儿扔出去给你当垫背的了?不也没摔着么?”   垫背?!扔他出来是为了给我垫背,不是为了腾出手来接我啊?!晴天霹雳啊……   “那凭什么他摔下来你就接啊,太不公平了!”难道是因为当时没人好给他垫背?这理由一点也不充分好吧?     “他正好掉俺老孙怀里了,俺能怎么办啊?你以为俺想抱着他啊?死沉死沉的,赶上老猪了!” 大圣叹了口气,抱着我在水里走走走走到岸边,把我从水里举起来放在了岸上,道:“你这丫头,脑子里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我终于看清了大圣胸前的小绒毛……颜色比其他地方的浅上许多,淋了水后还能清晰得看到迷人的肌肉轮廓——妈呀,还真有胸肌啊?岸边的水浅,只到他的大腿处。我不禁往下看去——   诶,这是个啥玩意儿?白色的,麻布小裤裤?!   呵呵呵,大圣的穿着还真是可爱啊。   “看什么看?”猴子突然有些羞赧地捂住我的眼睛,道:“女孩子家家的知不知道害臊啊?看人家洗澡有瘾啊?”   “哼,我不管,大圣你偏心!”我从岸上站了起来,拧了拧裙子上的水,转身要走,却看见老猪一脸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地在那偷笑呢。“看什么看?”我原封不动地吼了老猪一句,转身进了洞。   倒霉,真是倒霉啊。下凡之前我跟瘟神握过手说过话吗?没有啊……肚子里满满都是水,我叹了口气,攥着头发甩了甩水。这些日子净是变落汤鸡了,一定得学会游泳才行!   走了没多远,便听身后一个悦耳的男生叫我:“凌书。”   回过头一看,人形的小白龙正站在我身后呢。一袭白衣挂着个价值不菲的玉坠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谦谦君子的标配啊!两道剑眉微挑着,英挺的鼻梁下,樱红的双唇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浅笑。啧啧啧,这才是精致,精致!比那毛糙的猴子强太多了。   “敖烈,你能幻形了?”我两步走上前,道:“扇子跟玉佩都佩齐了,龟丞相给你的?”   “是啊。这里仙气充盈,加之龙筋在手,化形便轻松多了。”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挂坠,道:“你喜欢的话,送你?”   “不必不必,我说说罢了。”叹了口气,我不禁汗颜。我平时在他心里就这么抠门么?夸啥就是想要啥?   敖烈唰一下打开折扇扇了扇风,又唰一下合上,才小声道:“凌书,方才你是故意放手掉下去的吧?”   “敖烈,你说啥呢,呵呵呵呵……”我一把把他拉到一块巨石后头,小声道:“枉我对你那么好,你咋一上来就拆我台呢?”   “这……”仿佛根本没想到我会如此坦然地承认似的,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又挂上了和煦的笑,道:“那么,这次你是故意去看的吗?”   “当然不是!”我蹙起眉头气鼓鼓地说道:“是老猪与我说那山后身有荷花还有莲蓬,我才跟他去的。”我十分无奈地撇了撇嘴,才注意到他的措辞——这次?什么这次是故意去看的吗?上次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的形象果然是被凌风那小子毁了,整个变成一个喜欢偷窥男人洗澡的奇葩啊。   我用白眼球对着敖烈,心里把小师弟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而敖烈却毫不在意我的夸张表情,倒是露出一丝颇为欣慰的神情,道:“果然是天蓬元帅唬你去的。”   唬?啥意思?我挠了挠脑袋,道:“天蓬预谋好了的?”   “诶?”白龙一怔,眼神也变得慌乱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你不是故意去的。”   “是吗?”我踮起脚尖凑近去看他,道:“可我明明听见你说的唬啊。敖烈,你是不是知道啥?”   他吓得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歪着上身摆手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你这小子,有问题!说,是不是猴子跟猪头串通好骗我去的?”我两手插着腰,道:“敖烈,我可没有多少耐心啊。你要知道,我好歹也是把你从深渊里拽出来,又一路不辞辛苦背着你的人,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嘘!”他一手捂住我的嘴,另一手把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后拖,小声在我耳边说道:“有人!”   我一下子住了嘴,偷偷从巨石后头探出头,左右瞧了瞧——周围只有钟乳滴水的声音,并没脚步声啊。这时候,敖烈也把手拿开了。我抱怨道:“哪有什么人啊,你唬我啊。”   回过头,一张毛茸茸的脸近在咫尺——   吧嗒,敖烈变回一条小白蛇,扭着扭着飞快地爬走了。不讲义气!   “大大大大圣,你在这干嘛呢?呵呵呵呵……”我眯起眼睛笑成一朵大牡丹花,一步一步往外挪着,道:“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儿没办,先走了哈。”   “等等。”猴子抄起来他那已经恢复正常大小的棍子,架在两块巨石中间,一手搭在棍子上,道:“芝麻,上哪去?”   “我我我,我溜达溜达去。嘿嘿。”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蹲下腰就要从棍子底下钻过去。   大圣一闪身,站在棍子前头,道:“跟小白龙唧唧歪歪说什么呢?”   逃跑计划夭折,我叹了口气,直起上身。灵机一动,我讪笑道:“说——说玉佩的事儿呐。你看他那玉佩跟扇子多般配,肯定特别贵!”   “少来。”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我脑门,道:“下凡没几个月,功夫没见长,扯谎倒信手拈来了。”   “弹我干嘛?我脑门被你啃一口还没好呢!再弹成筛子了,能筛米了!”我捂着脑门道:“再说了,我哪扯谎了。你问问敖烈,我是不是跟他说玉佩的事儿来着。”   猴子不禁挑起嘴角,道:“俺不乐意问他,就乐意问你。”   我咋了咋舌,嫌弃地指着他道:“你看,又偏向了吧。大圣,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这是典型的转挑软柿子捏!好吧,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我也想问你呢。我说,你是不是跟天蓬商量好了把我骗过去看你洗澡?不害臊!”   猴子一怔,挠了挠鼻子,道:“敖烈跟你说的?”   敖烈那话说的,肯定事先知情!他的账我呆会儿再跟他算!“喂,别转移话题!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猴子眨巴眨巴眼,大脑袋凑了过来,低声道:“你觉得我跟二郎神谁的身材比较好?”   想都没想,我白了他一眼,道:“二郎神!”   猴子又抠了抠鼻子,道:“为啥?”   我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没有毛!”   猴子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不亚于七十二般变化的夸张神情,最后幽幽地说了一句:“你不是说俺老孙的毛儿特软和吗?”   再软和不也不让摸吗!我气呼呼道:“再软和,那跟没毛也不能比!”   “这——”猴子不耐烦地挠着鼻子,道:“那你你你有没有掉进他的洗澡盆子里?”   “抠抠抠,再抠雀斑都叫你抠掉了。”我趁他不注意,一下从金箍棒底下钻了过去,做了个鬼脸道:“当然掉进去了!二郎神还接住了呢,比你接凌风稳多了!哼!”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从头修文中~大家看到伪更请轻拍~   ☆、东海之滨,鲛人唱月   其实我哪里掉进过澡盆子,那天跟着两个蟠桃园的姐姐刚到水池子边上,便见那二郎仙君正脱盔甲呢。两个蟠桃园的花痴,非要在一旁偷看,还叫我望风。我望着望着她俩就被发现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至于我别说看二郎神身材好不好了,连他内衣啥颜色都没看见!   “岂有此理,那杨戬真不害臊!”他揉了揉脑袋,道:“你你你——他——哎呀!”   “人家那是无心的,而你跟老猪是有意的!”我僵了僵鼻子,道:“无聊,幼稚!”   正互相谩骂呢,身后传来何仙姑的声音:“二位。”   “仙姑!”我飞快地转过身,跳离猴子一尺,道:“啥事儿?”   猴子偏偏跟我对着干,一步窜到我身后,抬起胳膊架在了我的肩膀上。   仙姑本来就是个冰美人儿,见此情状更是被气得够呛,板着脸道:“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我一把打掉猴子的手,他却又架上来。几个回合过来我实在拗不过他,干脆把他胳膊抓在手里,把手背在背后,道:“大概继续西行,去化龙池。”   “化龙池?你们想帮三太子化龙?万万不可。”仙姑摆摆手,决然道:“剥去龙筋乃是玉帝之命,你们贸然带他前去,守护之人自不会让你们进去。即使侥幸到达亦不可能成功化龙,相反,一步踏错,便是堕身成魔。”   “啊?”我一怔,刚要质疑,便闻得身后有窸窣声响。回过头去,正见敖烈身形僵直地站在不远处。他嘴巴张张合合,终是一时语滞,叹了口气。本明亮有神的双眸亦蒙上了一层脱不去的黯然。   仙姑抿了抿双唇,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告知你们西海龙王敖闰的去向,你们有何问题,尽管去问吧。”   敖烈两步走上前,行了个礼,道:“请仙姑告知!”   淡淡愁色笼上眉梢,仙姑垂目道:“东海之滨,鲛人唱月,便是你父王之所在。”   “鲛人唱月?东海竟也有鲛人?”我讶异道:“从前只听师傅说过,南海有鲛人,鱼尾人身。泣泪会化为珍珠,身死会化为鲛绡——”   “传说总是千差万别。”仙姑言罢,却是欲言又止。她走到敖烈面前,道:“此行凶险,是否一探,由你自己定夺。”   “凶险不凶险放在一旁。”大圣耍了个十分复杂的花棍,最后将金箍棒扛在肩膀上,道:“太白老儿交代之事与敖闰有莫大联系,无论如何都是要去一次的。”大圣表情虽戏谑,却是一语定论,不容半分转圜。可见他手中握着那棒子,胸中自信亦多了几分。   “那便由各位决定了。”仙姑福了福身子,道:“小仙还有要事要做,不宜久留,各位后会有期。”   “师姐!”铁扇公主抱着红孩儿自洞中追了出来,道:“师姐,我……”   红孩儿此时已经睡醒,在铁扇怀中张了张小嘴,抬起小手摆弄着仙姑的头发。仙姑此时方才挑起嘴角,道:“翠云山芭蕉洞,保重。”   言罢,她驾起祥云自那荷花池上方的洞口飞身而去,消失在云层中。   铁扇总算松了口气,捏了捏怀中孩子的小脸蛋,便是展颜。她信步走到洞外,望着早已不见仙姑的天空,静静愣神。   “啊,要去东海了啊,我还从来没去过东海龙宫呢!”我咬着唇望着天儿感慨道:“据说东海龙宫占尽祥瑞,坐拥四海,遍地珍宝……最主要的是,能看到鲛人,长长的鱼尾,长相精致……”   遥想一下,大大的月亮悬在水天中间,一群鱼尾鲛人坐在礁石上低吟浅唱,蓦然回眸——咳咳,哈喇子要掉出来了。   “你这丫头。”大圣自后面拍了一下我的头,道:“真看见了恐怕要把你的小胆子吓破了。”   “笑话。”我白了猴子一眼,又想起他方才将胳膊架在我肩膀上的事,道:“方才你在那搂搂抱抱地给谁看呢?仙姑回了天庭难免又要与师傅闲话,你……”   在山腰镇上时你明明不让我亲,叫我考虑好了再来找你,现在又做这么亲昵的动作,为哪般啊?   “谁叫她非说些夫君背弃母子分离的丧气话。”猴子一个转腕将金箍棒握在手里,双手抱在胸前,道:“俺老孙偏不信这些。八仙在一起这样久,吕洞宾那点洒脱她怎的就学不会呢。”   果然,猴子的想法绝对是我没办法理解的。我叹了口气。   愣了半晌,他将棒子重新扛在肩膀上,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往洞府深处走去,临走还留下一句话:“放心,何仙姑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你师傅不会从她那听到半点闲言碎语。”   望着那猴子的背影,我只想再感慨一次我已经说过无数次的那句话:盖世英雄,果然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啊。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那些人情世故,在他眼里早便看透了吧。   我回头看了看仍愣在原地的小白龙,只觉得他周身都是冷冰冰的,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无论如何也无法缓过劲儿来。   “敖烈,你别太难过了。触犯天条原不是你的错。也许这件事查清了,你与龙王大人就都能沉冤昭雪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玉帝迟迟没有下旨叫他人接管西海龙宫,足以说明一切了。耐心等,你总有一日可以恢复龙身的。”   敖烈忽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满了讶然。而后,那神情不觉间又变得柔和起来,只是那一丝一缕的失落之色却久久笼在眼角不退:“凌书,谢谢你。”   他说得诚恳,搞得我一阵一阵的不好意思。我抬手轻轻捶了他一记花拳,佯装好哥们儿般地说道:“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生分。”   “自那日断崖相遇,我——”他慌乱地错开目光,道:“当初急功近利,被剥去龙筋后只想着维持龙身救西海,救父皇,却不想入了邪道,险些成为妖物。恍惚间,就听见有个悦耳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把我往理智上拉。”须臾,他轻吐了口气,道:“凌书,从那开始,你屡屡相帮,我,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作为一名存在感并不高的芝麻小仙,头一次听人家这样夸奖,我实在受宠若惊,于是道:“我哪帮得上什么忙啊,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嘿嘿。”我指了指洞里面,道:“要谢你就谢猴子跟老猪吧,他俩才真是真刀真枪的帮忙呢。这次去东海,少不了又是一番周折。”   “那并不相同。”我还未说完话,他便出言打断,道:“孙大圣与天蓬元帅自是恩人,可你,你与他们不同。就仿佛你一笑,便是天地大开,万丈星芒,一切都——”   “老牛,你跟俺比试比试,比试比试呀!”老猪人未至,声先到。话音刚落,便见牛魔王从洞深处跑了出来,后头跟着老猪,老猪手里还拎着他那笨拙的耙子。   二人绕过我与敖烈,在洞里打起了圈圈。老猪拿着那耙子左摇右晃,道:“老牛,你就跟俺比比嘛,怕啥的,俺也好试试威风。”   “你这老猪简直泼皮无赖!”牛魔王连兵器都没亮,隔着石桌与天蓬叫骂。   大圣扛着个棍子看好戏似的也从洞里走了出来,瞥了白龙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并没说什么,只是把身子靠在洞中的一棵矮树上。   “我看你是不敢吧!”老猪几次三番不得志,用起了激将法。   而老牛十分受用。“比就比!外头比!”   二人说着一齐到了洞外,还真是你一棒我一耙地对起了把子。一开始二人只是点到即止,后来打得不尽兴,真刀真枪地比试起来。短兵相接处,连空气皆嘶鸣一声。招式随意念而发,处处皆是兵铁相击的钝响。   天蓬得了兵器,神通自是比从前高上许多。胸有成竹之时,瞅准了牛魔王一处破绽劈砍下去。牛魔王立刻提棒去挡。棒子一下卡在钉耙两齿中央。老猪反手一扣,棒子便被甩走。老牛混铁棒脱手,更是来气,叫嚣道:“天蓬休走,待俺取了两刃青锋继续比试!”   “大圣,你说他俩谁会赢啊?怎么看着老猪更厉害一些呢?”我挪步到猴子身旁,道:“老猪不应该比牛魔王厉害才对啊,平时那副好吃懒做的样子。”   大圣瞧了瞧我,又转过头去观战。我本以为他又会出言讽刺,谁知他只是面目凝重地望着远方二人,不肯言语。   说话间,几个小喽啰递上了牛魔王的双剑。牛魔王持剑蓄力,二人再次缠斗在一起。神奇的是,这次老猪却是一点便宜都没占到。那耙子蠢笨,防了这头却防不了那头。牛魔王双剑使得灵巧,专攻关节要害,害的老猪招架困难。   “不打了不打了,俺老猪认输了!”天蓬把耙子往地上一摔,道:“你这老牛真是生猛。”   “一开始拼不过你,不过是因为你那耙子克我这棍子。”牛魔王得意地亮了亮双剑,道:“换了兵器还不把你打个片甲不留!”   耙子克棍子?我不禁转过头看了看大圣手里那金箍棒——和牛魔王的混铁棍竟有异曲同工之妙。长短粗细都十分相仿。   难道太上老君这是——我望了望大圣的脸,看他那表情,大抵是方才二人缠斗之时,他便发现此事了。      ☆、谁要跟你约了   握着金箍棒的指尖微微发白,大圣面色凝重,目光也从老牛身上移开,投向了洞外的远方。眉头微蹙,他隐隐妖印下的一双眸子投射出泠泠冷光,周身的肃杀之气叫人不寒而栗。他自树上直起上身,我以为他就要爆发了,赶紧向前挪了半步。却见他终是叹了口气,一跃跳下了石道,往洞门的方向去了。   我赶紧沿着石道走下去追他。   只是猴子便是猴子,蹿得太快了。我一路小跑到洞门口也没见他。问了把守的小厮,才知道猴子已经出了洞府,不知跑哪去了。这猴子不会一生气撒手不管了吧?   唤小厮开了洞府大门,我也跑了出去。   周围密密丛丛一片树林,不见半点人烟。倒是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在树上蹿来蹿去地摘着松果吃。想必林子里亦掩藏着许多灵精走兽。   “大圣!”我将两手拢在嘴边,大声朝前喊。半晌并无回音。   我将心一横,沿着门前梧桐树下的小道走进了林子。有些高低不平的山路上,满地都是熟透了的果子。偶尔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蹿出来,抱着两个果子一转眼就不见了。脚下踩过的地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给自己壮了壮胆儿,又轻声唤道:“大圣!”   仍没有回音。   往前走了走,回首已不见洞府模样了。我心里有些没底,便大喊道:“孙悟空你给我出来!”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叫俺干啥?”   呼,有时候还是叫大名好使!我抬起头,用手挡住头顶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见猴子正坐在一棵树枝上,枕着双手倚在粗壮的树干呢。   “可找着你了!”我舒了口气,道:“你跑的可真快啊!”   “不在洞里跟敖烈腻腻歪歪,找俺干啥?”猴子连个白眼球都没给我,只叼着一根青草上下晃悠。   这话听着刺耳,我仰着头道:“什么叫跟敖烈腻腻歪歪啊,我们腻歪什么了?你要么下来说话,要么把我弄上去。我脖子都要断了。”   “没空。”猴子换了方向跷二郎腿,道:“想上来自己爬。”   “你——”我出了一口粗气,道:“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猴子合上眼睛再不理我,我在树底下站了会儿,发现他根本就是认真的,一点要把我拎上去的意思都没有。我撸胳膊挽袖子就抱上了那树。爬就爬,谁怕谁?当初修习身法,连南天门那汉白玉的柱子我都能爬上去,这粗粗拉拉的大树能奈我何?   我两手高高抱住那树,两脚跟着蹬了上去。只不过困难永远比想象的大许多。这人吃了五谷杂粮,身子果然是重不少啊。在树干上磨蹭了好半天,才蹭上去半人高。   抬头看看那猴子,一脸的悠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哎呀,他坐的那根树枝也太高了啊!   约摸有半个时辰,我终于爬到了那树分出枝桠的位置。一脚踩上旁边的枝桠,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踩在树枝上爬得快,看那猴子就快到眼前了,我踩着那些繁密的枝叶,一时心急,只听脚下嘎巴一声。   完蛋了!   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那根断枝上,我掉下去的速度可比爬上来快上不止百倍。三两下就压断了五六根树枝,直直地往下落。   大头朝下,我瞅了一眼底下的状况。妈呀,石子路,这摔下去还不屁股开花?   正想着,脚踝就被捉住了。   抬头看去,猴子一手拽着金箍棒,一手拉着我,一脸崩溃地说道:“俺就说你该少吃点了。这么粗的树枝都能给踩断了。”   言罢,他手上使劲儿把我往上一荡,自己也跟上来,拉着我坐在方才他坐的那根树枝上。   “叫你爬你就爬,你真傻啊?”他挠了挠耳朵,把金箍棒搭在两个树枝之间。   “好不容易走到林子里了,怎么也得拽你一块回去啊。”我白了他一眼,道:“成天就知道跟我过不去,不知道哪惹你了。”   我偏过头去看那放大版的小小金箍棒。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我总算是看清楚这几个大字了。   “诶,这金箍上拴的是个啥?”我仔细看去,上端的金箍上系着一根不粗的红绳,还挽了个花儿系成个蝴蝶结模样。难不成,这是我找龙宫侍女要的拴在脖子上那根?   猴子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一把把金箍棒抢了回来,道:“小丫头片子,少管闲事。”   “啧啧啧,随便问问而已,你看你。”我偏过头去掩盖脸上的笑容,道:“我还以为你离洞出走,自己回花果山去了呢。”   “俺老孙倒是想回去,若有神通在,早一个筋斗云翻回去了。”他伸了个懒腰,虽是依旧翘着二郎腿抖来抖去的,神情看起来却依旧烦躁。   “话说回来……”为防止悲剧重演,我抱紧了树干,道:“你也觉得老君将你这棒子变做这样大小,还给了天蓬那耙子,是颇有用意?”   大圣的动作顿了顿,道:“哼,天庭哪一个神仙不是这样?太白如此,老君更是如此。他们只想施与一些小恩小惠利用你,却也无时无刻不忌惮你。”言罢,他粗糙的掌心轻轻抚过金箍棒,道:“只是,俺以为俺早就习惯了。实际上还没有呦!”   “虽然我也曾在天上,不过……我也觉得老君此举未免有些过了。”我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天上的神仙们啊,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啊。明明每一个都神通广大,宝贝神器一大堆,为何非要这样小家子气呢?   猴子放下长相奇怪的脚丫子,正色道:“只盼着这次去东海能有所获——天上那些天天管闲事儿,自己的事儿倒不上心。宴请功臣的酒被下了东西还全然不知,居然要靠下届妖物查探,说出去不怕叫人笑话么。”   “也许这是劫数,是必然发生的。即使知道是劫,却也无法避免。”记起师傅曾讲过的三界的那些劫难,他眸子中的那丝敬畏,如今仍历历在目。   大圣摸了摸右手上的封印,道:“那你信这些吗?劫数什么的。”他指了指牛魔王洞府那方向,道:“何仙姑说的那些话,你信吗?”   “这……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五百年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我耸肩道:“不过还是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能快快乐乐的。”我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拍拍他的大腿道:“不如这样吧,大圣,我们约好了五百年之后再来看他们不就好了!”   大圣露出讶异的神色,道:“五百年,长了些吧?”   “反正你不是勾了生死簿吗?又不会死。”我白了他一眼,还真是嫉妒啊!“只不过我现在是个凡人,不知道有几十年寿命啊!死了之后会怎样呢?万一我没能成仙,你可不能嫌我又老又丑啊……也不知道死了是个什么感觉。嗯,反正不能去喝孟婆汤就对了。”   我自言自语一般地数落着生老病死,心里却也不似凡人那般害怕。   “芝麻。”大圣忽然出言打断,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我感觉不太对劲儿,便道:“啥事儿?”   “俺老孙发现俺好像可以抓住你唠唠叨叨一大堆话里的重点了。”他高高挑起眉毛,露出一大块眼白,道:“你完全可以总结成如果死了不喝孟婆汤。”   啧啧啧。我一脸钦佩地咋了咋舌,道:“大圣,你不愧是齐天大圣啊,精辟!如果喝了孟婆汤,我就会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俺啥时候同意跟你约了?”他无奈地蹙起眉头,一副受够了的表情撇了撇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麻布衣服的特殊质感从指间传来,心底立刻升腾起一丝类似于心安感的异样。我自豪道:“别逗了,你肯定答应了。”   “没有!”他凶巴巴地亮了亮獠牙。   “大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又拍了拍他的大腿,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道:“我有件事要求你。你能答应吗?”   他在树枝上盘起腿,做出一个十分高难度的动作,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手托着腮帮子,道:“你先说来俺听听。”   “额……”仔细想来,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啊。我挠了挠脑袋,小声道:“等你恢复法力了,能再下一次地府吗?”   似是没想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他好奇道:“下地府做啥?”   我嘿嘿一笑,道:“帮我把我的生死簿也勾了吧,勾了!”   猴子剜了我一眼,纵身跳下树枝,站在地上冲我伸出双手,道:“回去了!”   “诶这就走啦?你不好好考虑一下吗?”我低头看着他,道:“你不答应我就不回去!大圣啊,你得这么想。五百年那么久,没个人陪着多寂寞啊。如果我也长生不老了,可以天天讲故事给你听啊,比方说二郎仙君为啥有三只眼,哪吒出生时李夫人挖鼻屎的事儿——”   猴子顿感无聊地眯了眯眼,道:“你不走我走了。”   “别别别!大圣!”我也纵身一跃,吧唧掉在他怀里:“走走走,一块走!”      ☆、繁盛宵兴   小师弟足足睡了一宿才清醒。当他知道自己落在大圣怀里才得救的一瞬间,他的表情精彩得可以打败持国天王的琵琶曲成为天庭第一吸引人节目了。当然,我并没告诉他大圣情急之下把他丢在水里给我垫背的这件事……   仙姑也走了,牛魔王与铁扇准备收拾细软一同搬去翠云山芭蕉洞生活。帮着他们整理了两天,我们便不好再打扰,准备动身前往东海找敖闰去了。   小师弟以爬云之术将我们送至东海边的大城宵兴近郊。分道扬镳处,他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旁无人之地,道:“师姐,我可要回去见师傅了。你有什么话要叫我捎的吗?”   我望了望不远处:猴子一脸求知欲却又抹不开面子跟过来,此时也正往我们这边张望着。看到我迎上去的眼神后,他慌乱地把手放到脑后,转头吹起口哨,假装在满树地找果子吃呢。心中一暖,我终是摇摇头,道:“没有。你回去还要好好练功,争取做个上仙才是。到时候师姐还要沾你的光呢。”   小师弟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一本正经神情。他也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圣,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师姐,关于金箍棒和九齿耙的事情,我会想办法问问老君的。他们这样做确实对那猴子不太公平。”   他话音未落,我已惊讶得高高挑起了眉毛。自小师弟下凡与我们在山上相遇后,他每次提起大圣总是妖猴妖猴的叫,恨不得与他撇清一切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似的。但如今说出口的话虽平淡无奇,个中却是关心之意十足。此时在他身上,我再找不到任何顽劣,只剩一个已经长大的孩子。   我会心一笑,道:“不必了。师傅定不会希望听到你说这些。你只管好好修炼就是了。”   “师姐……”他舒了口气,道:“不管你如何否定,我看得出来,你喜欢那猴子。等回了天上我便与师傅说,不逼你回去了。”言罢,未等我回话,他又急忙补充道:“这可不是因为我想抢你的机会。只是因为你是我师姐罢了。”   望着他眼中的诚恳,我再不得拒绝,只点头答道:“我知道了。”   小师弟又拉着我回到猴子与老猪旁边,道:“我师姐就交给你们了。她又馋又懒,可不能渴着饿着!”言罢,他一拍猴子后背,道:“尤其是你,看好了我师姐。等下次我下凡再跟你比跑!”   “下次?哼哼,下次俺老孙没准都找回筋斗云了。你还没迈腿,俺已经到花果山了。”猴子一脸自豪地挺了挺胸脯。   小师弟不屑地切了一声,道:“那么我便回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找西海龙王为什么要去东海——后会有期!”   他打了个腾挪,瞬间已身在云中。   “可算耳根清净了。”大圣感慨了一声,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失落。果然是两个惺惺相惜的大孩子呀。   只是他与凌风相识不过十数日,便萌生出这样的思绪。若是换做当时掉下五指山的我——我不敢再往下想,脑子里却是把仙姑口中的那句“石猴无心”彻彻底底地否决掉了。   心中一软,我蹦到大圣身边,挎着他的左手道:“那我们去东海?怎么走?”   大圣动作一僵,赶紧甩手想把我甩开。但那动作幅度小得可怜,就像只是象征性地拒绝一下。之后,他把原本握在左手的金箍棒扔到了右手,道:“穿过宵兴便是了。”   “那他为啥不直接给咱送东海龙宫去啊?还要自己走一段路。”我有些不满地拽紧了猴子的胳膊。   “攥这么紧干嘛?”大圣一脸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我,道:“俺又不会跑了。”   “说不准一下蹿上去又叫我爬树。”我嬉皮笑脸地没松手,道:“你的小伙伴叫你看好了我。你可得小心。”   “他才不是啥小伙伴。”猴子白了我一眼,手臂不自然地动了动。   老猪咬着自己的猪蹄儿看了看不远处城门楼子上那“宵兴”二字,道:“你们俩到底走不走?那凌风小仙君的爬云术太烂了,飞了一上午才从西海飞到东海,俺肚子饿了!”他回头指了指正把脑袋搭在他背上的白龙,道:“你看看敖烈,也饿得垂头丧气的。”   我瞅了白龙一眼,心想,他那小胃口能吃多少东西?分明是太阳晒的,才会无精打采。   猴子耷拉着嘴角胡乱答应了两声,老猪立刻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   “走了。”猴子干咳两声,不紧不慢地带着我跟了上去。   宵兴城如其名,忙碌而繁荣。此地为百川入海之处,商贾云集,是个着实繁华的大城。城中小一半的道路似回廊般建在水上,好不壮观。绿树繁花下隐着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商贩与民居浑然一体,处处皆如集市一般热闹非凡。   天庭向来从容有序,下凡以来光在山上小村与深深洞府中呆着了,如此繁闹的场景我从未见过。这边看着商人贩卖女儿家的胭脂水粉、玲珑环佩,那边却听得冰糖葫芦酸甜可口的叫卖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里好了。左边瞧瞧右边看看,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新奇。   而大圣只任由我拉着他东奔西跑,不觉得新鲜,却也不烦躁。偶尔走到某座楼宇旁边,会若有所思地多看两眼。   忽地,闻见一阵诱人的香气。顺着那香气去看源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掀开一个巨大笼屉的盖子,蒸腾的热气立刻滚滚袭来。一个个包子捏得精致,雪白雪白的躺在里面。   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立刻扑了过去。不必说,便知是天蓬那个呆子先我一步了。   “老板,这一屉俺包了!”老猪一边搓着蹄子一边留着口水,站在包子旁边再也走不动道了。   老板抬头一看,立刻被他的相貌吓傻了眼:“猪妖啊——”   周围几个本也想买包子的百姓亦吓得倒退几步,在一旁指指点点地不敢上前。   然而老猪并不当回事儿,只财大气粗地从耳朵里掏出一大块银子,道:“下一屉快点做,俺也包了。”   老板虽胆小,却是见钱眼开,接过那银子,满眼都闪着贪婪的目光,道:“好好好,客官想要多少屉都没问题!”   我赶紧拉着猴子狂奔过去,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道:“老猪,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可不要独吞啊!”   “知道知道!”老猪嘿嘿一笑,道:“就是给大伙儿要的,给大伙儿要的。”   百姓见他能言善道,神色自若,渐渐地也便不怎么怕了,纷纷坐过来要包子吃。   大圣抬头看了看包子铺简陋的屋顶,拿起面前盛醋的碗左右看了个遍。   我从桌子中间的碗里取了一个勺子递给他,道:“怎么了,大圣?”   “从前俺老孙吃过他家的包子。”他拿起那勺子打量了一番,道:“装潢都未曾变过,转眼已经了几百年风霜了。”   这便是所谓的时光荏苒?我一怔,道:“那还真是不容易呢。是当初来龙宫寻宝贝时来过的?”   “龙宫只去过一次,这里却来过十数次。”他轻轻挑了挑嘴角,眸子锁在忙活着的掌柜的身上,意味深长道:“那个做包子的,算起来是他祖宗了。”   想来这东海龙王第一次上天庭控诉大圣之时,管他称作那“恶邻居”。如今想来,过了这片海,大概就是花果山了。大圣会心生感慨亦是必然之事。   “几位客官要去出海去寻那龙宫?”这时,包子铺的小二将抹布往肩上一搭,端着食盘便哈着腰走了过来,将四盘包子往桌上一放,道:“龙宫可去不得啊!”   我与大圣对视一眼,道:“为何去不得?”   小二往大海的方向望了望,道:“近来那东海上总是雷声大作,天雷滚滚,却是不见降雨,你们说,怪不怪?”   听了这话我心里就是一颤啊。西海龙王已经出事了,难不成东海龙王也遭殃了?   “这位小哥可知为何天雷滚滚?”白龙爬到桌上传音对话。   小二哥立刻一个愣怔。他左右环顾一圈,大圣和老猪的嘴都没动,这样的男声又不可能是我说出来的。他立即一脸“到底谁他妈的在说话”的表情咬了咬唇,道:“我,我也不知道!”   白龙吐了吐信子,才发现自己吓着人家了,难为情地耷拉下脑袋。   我撇撇嘴,道:“小哥别慌,你可听见过雷声?”   “我——我只听过一两次。”那小哥在老猪对面的长凳坐下,煞有介事地小声说道:“可听那些出海打渔的渔夫说啊,那雷轰隆轰隆的,只怕要将人的耳膜都击穿了。偶尔还伴着闪电,一个狂闪,连海水里都起了漩涡,卷进去一艘渔船就是一会儿的事儿。”   “啊?这么夸张啊?”我瞅了瞅一脸凝重的大圣,对他说道:“难不成雷公也喝了毒酒?不会这么巧吧——”   “不会。”大圣摇摇头,道:“真相如何,去了便知。”   “哎呀,那些凡人自会夸大其词的。先吃包子,吃包子!”老猪抓起三个包子一齐塞进了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写开虐的部分呦 心痛得无法呼吸 你们这群小妖精 快来安慰我! ps 新建群水帘洞的猴儿们 欢迎来戳交流479620146 敲门砖为文中任意角色名字   ☆、美猴王没毛   小二哥一脸惊恐地看了看老猪,咽了口口水,慌乱地说道:“几位客官慢用!”而后,一溜烟儿便跑没影儿了。   “东海会出了什么事呢?”小白龙忧心忡忡地趴在桌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大圣捏起一个包子放嘴里咬了一口,道:“看何仙姑说东海之滨时的那副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我赶紧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大圣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看我。他刚要发怒,我立马可怜巴巴地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撇了撇嘴,没说话,恶狠狠地把剩下半拉包子也丢进嘴里。   “没关系的,凌书,快吃包子吧。”小白龙直立起上半身,道:“有什么事情我们去了便知。再说,敖广伯父为四海龙王之首,东海龙宫一定不会出什么差池的。我们自西海出来时大哥不也去拜访三位伯父了?我们说不准能在东海碰见他呢。”   原来我跟大圣这点小动作全被他看去了。他这样懂事看得开,实在让我不禁赶到有些惭愧。我点点头,从所剩无几的包子里捡了个小个儿的。   天蓬趁我们矫情的功夫,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个。一桌子的盘子,就剩一个了。他拍了拍肚子,催促店家道:“怎么第二屉还没蒸好,你猪爷爷我还饿着呢!”   “马上好,马上好!”店家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点头哈腰地回应。   天蓬不满地撇撇嘴,伸出猪蹄儿就要把最后一个包子据为己有。谁知大圣眼疾手快,在他之前一把把包子抓了过来丢进我碗里,道:“平日里就知胡吃海塞的,今儿就吃这么点怎么行。”   “诶?”我有些讶然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他,道:“可是你不是也只吃了一个吗?”   “俺只爱吃那树上生的。这人间的东西,吃不惯!”他挑着眉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做了个不屑的神情。   既是吃不惯,为啥几百年前还老来吃呢?我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心里就像那盛着包子的碗,满满的快溢出来了。   我瞅了瞅小白龙,发现他又趴了回去,便道:“白龙,你想吃点啥?包子,还是喝粥?”   白龙吐了吐信子,道:“我——我在牛魔王的洞里吃了不少东西,此时没什么胃口。”   “小二哥,来四碗绿豆粥吧!”我指了指天蓬,回首道:“都算在这位胖客官身上。”   “好嘞——”小二哥自碗柜里拿出四个大海碗,去粥桶里盛了四碗粥端上来。   天蓬十分不满地僵着鼻子道:“小仙子,你净欺负俺老猪。”   “活该。”大圣端起碗咕咚咕咚饮了半碗,嫌弃道:“这粥太稀了。”   我偷笑了两声,道:“我们何时动身去龙宫?”   “须得入夜之后再去。”白龙在碗边蹭了蹭身子,道:“我们现在都无甚法力,潜入水底太过困难。况且白日里龙宫大门紧闭,恐怕很难进入。夜间有夜叉巡视,我可以与他说说,跟伯父通报一声,想必伯父会差人带我们进去。”   “好主意啊。”我不禁沾沾自喜:带着个龙王三太子就是好,天下龙宫随便走后门!我欣喜道:“那我们下午是不是可以在这城里逛逛——”   白龙点头,道:“当然可以。宵兴是这边有名的大城,凌书肯定没来过。待会儿我跟天蓬元帅去前面那家客栈找间房间放下行李落脚,你逛累了回来休息便是。”   我向他投去一个十分感激的眼神。这白龙实在太体贴了!   天蓬放下添得干干净净的碗,委屈地嘟囔道:“唔,为啥又是俺老猪……”   “因为天蓬元帅现在腰缠万贯啊,是个大财主。”白龙笑了两声,低下头喝粥。   大圣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你们去玩儿吧,俺老孙去客栈——顺便查探一下附近的情况。”   言罢,他转身便要走。我见不远处店家正将刚蒸好的包子装盘子呢,于是拉着他的胳膊道:“吃完了再走嘛,那边刚做好一屉呢。”   “不必。”他回首看了看客栈的方向,噌地一下就窜上了不远处一座楼阁的飞檐。   “可是就吃了一个包子呀……”我望着那黄色衣衫消失的方向,喃喃地嘟囔着。然而纵身离开的人却根本听不到。   将剩下的半个包子胡乱塞进嘴里,我也站起身道:“我吃饱了,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呀。”   老猪嘴里塞得满满地,含混不清地答应。   “注意安全。”白龙舔掉嘴边的绿豆粥,轻声嘱咐着。   我点点头,径自离开了包子铺。   宵兴城最热闹的是贯穿东南的一条主干道。道路两旁商贾云集,人头攒动。然而街上虽依旧热闹,没人陪着,我却也没多少游玩儿的心情了。   走着走着,便听得不远处一片叫好之声。我好奇地顺着声音找过去,见一座拱桥桥根底下,一个乞丐模样的老者正绘声绘色地讲些什么。   “那猴子本是东胜神州来的,自己做了个竹筏,竟是一路飘到了南赡部洲。刚到那时,四脚走路,也不会说人话,筷子也不会用。吃面条啊,就蹲在那凳子上用爪子抓着吃。后来他捡了一身衣裳,学人礼,学人话,不出几月,竟也同人一般直立行走,通得人情世故。这便是后来大闹天宫的美猴王了。”老乞丐说得绘声绘色,底下人也听得一阵入迷。我一时间不禁迷惑不已:这老者见着也就耄耋之年,怎会将大圣的来历讲的这样详细?   他又道:“如此英豪,玉帝却只让驯马。猴王气不忿,取了披挂提棒便打。那一身飒然,即使天河十万兵马亦对其无可奈何。”   此时,人群里已有人发问:“乞儿,你又不是南蟾部洲人,你咋知道这么详细,八成是编的吧?”   老乞丐笑道:“俺祖上可是南蟾部洲的名人嘞。”   又有人打岔道:“那猴王现下在哪?”   “踏破凌霄殿后二三十年,从未现身。”老乞丐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道:“世上再无那钢筋铁骨的美猴王咯——”   底下有人道:“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哈哈哈!区区猴头,怎能打上天宫,又如何称王?”   又有人接茬说:“当个故事听得了,何苦较真?”   “可我刚才看到那里有个吃包子的,满脸红毛,跟个猴子一样。转眼间就不见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我身后嘟囔道:“那几个人个个面相奇怪,一条水蛇竟也会讲人话,吃人饭。”   我生怕被那孩子认出,不敢回头看他,只得偷偷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回头看去,人群已散。那乞儿随手在空中一抓,便是一枚通体紫红的酒葫芦。我方才心中有数:只怕他是哪方的散仙游历至此,讲两段天庭轶事换个酒钱罢。   知道些旧日大圣曾到过的地方、做过的事,便觉得心也好像离得更近了似的。这世间总要有些古道热肠的散仙,将天庭不愿说的说出来,将天庭不愿记的铭然心中。然而大圣所做的那些事,包括没了神通却依然不折不挠的胆识——也的确配得上为人铭记,甚至万古流芳。   能与这样的他在这凡世共同走上一遭,这又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呀。我抬起头望了望飘着几缕淡云的蓝天,只觉一股自豪之气自心底源源不断地往外翻。   “卖桃啦卖桃啦,刚摘的久保桃呦——”身后传来一阵子叫卖声。我回头一看,一个商人正挑着个扁担边走边卖。扁担两头皆是碗口大的桃子,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俺只爱吃那树上生的。这人间的东西,吃不惯!”   大圣的话还在脑际,我赶紧跟上前去,买了四个最大最粉的,装进纸袋抱在怀中,朝着那客栈的方向像一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跑了过去。   询问了掌柜的,我很快便知道了大圣的所在。怀里的桃子沉得要命。我也没顾得上敲门,直接就胳膊肘把门顶开跑了进去。   上楼梯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大圣大概是坐在窄窄的窗框子上,抚摸着自己的金箍棒晒太阳呢。又或者,是扛着棒子看着手上的封印在黯然伤神?然而开了门之后,门里的情景却叫我大吃一惊。   大圣正坐在小小的梳妆台前,对着一面铜镜捂住自己下巴上的毛呢。他左手捂着下巴和左脸,右手捂着右脸,可是手背上也有毛啊,他又把手翻了个个,手心朝外——   这是在干嘛?   他从铜镜里看到推门而入的我,也是一惊,赶紧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挠了挠后脑勺,道:“俺,俺就是想看看,俺没毛时是啥样的。”   我听后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我突然想起来那日在牛魔王的洞府里,我说二郎仙君身材好是因为他没有毛的事情——   猴子居然当真了?   我憋着笑道:“没有毛可就不是美猴王了呀。大圣,你还是现在这样子好看。”   他有些意外地瞪了瞪眼睛,道:“真的?”   我忙不迭地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9月3日会加更 庆祝抗战胜利70周年 参加阅兵的战士们加油! 国庆期间也会加更 么么哒 孙太太们! 交流群群号479620146 欢迎交流 敲门砖为我作品中任意角色的名字~   ☆、三戏美猴王   “嗯——”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似是有什么话在口中,却始终不好意思说出来。   而那一句“你比二郎仙君好看很多”亦在口中打转,最后被我生生地咽回肚子里。   窗外,蝉鸣如噪。商贩的叫卖声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远到那声音落在耳中,不及面前之人呼吸声的十中之一呢。   最近我大概是病了,病得很严重。平日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便满脑子都是面前这猴子与我说过的话,而这猴子站在我面前时,我却是大脑一阵一阵的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臂有些酸痛。我低头去看,才发现手中还抱着四个大桃子,静静地躺在那纸袋里。   我清了清嗓子,上前道:“大圣,我——我给你买了桃子,是新摘的,看着新鲜得很呢。”我抿了抿唇,将纸袋端到他面前,接着小声道:“因为看你方才只吃了一个包子……晚上我们还得启程去龙宫呢。”   他也是一个愣怔,接过那桃子,微微地直起了身子。   一片云随着外面鼓起的夏风飘过,露出毒辣辣的太阳,屋里的光线立刻明朗起来。阳光洒在身上,绘出他颇有些坚毅的曲线。然而那落在纸袋中的目光却是难得的温柔。他的一双金瞳闪烁一番,咧开嘴笑道:“你这丫头不会挑。桃儿当然是坐在树上现吃现摘才好吃。这些果农种的没有滋味儿。”   话虽这样说,他却紧接着从里面拿了一个出来,放在手里搓了搓,一口咬了下去。嘴里的桃子嚼烂下肚,他抬头扫了我一眼,道:“不过挺甜的。”   他将纸袋放在一旁,嘴里叼着自己那个桃子,又从里面拿了个大的,放在盆里洗了个仔细,递与我,道:“这水是俺刚从楼下的井里打的,挺清亮。吃吧。”   “好嘞!”我欣喜地接过那桃儿,捧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他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微微咧开嘴笑,那笑容似三月春光一般,连平日里两颗凶巴巴的獠牙都带上了温柔的光芒。“你咋不和老猪他们一块玩儿去?”   “我……我才不想跟老猪一起玩儿呢。”脆脆的桃子吃进嘴里,竟比蜜还要甜。我又垂着眼帘说道:“自己玩儿又没什么意思。”   不愿意和老猪玩儿,又不愿意自己玩儿,那不就是只想——   我忽然发现说漏了嘴,赶紧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神色并没有异样。他一口咬掉一大块桃子,噗的一声把桃核吐到窗外。地下立刻有个老者声音叫骂道:“哎呦喂,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满地吐核!”   大圣一挑眉,迅速回手把窗户关了,翻身踩上那梳妆台,道:“一来就见你看哪里都新鲜,叽叽喳喳的,竟也有玩儿腻的时候?”   “当然有。”我坐到八仙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嘴边吹了吹。   宵兴不愧是大城,这客栈收拾得既干净又雅致。明纸糊的窗户明亮通透,梨木雕花的家具浑然一体。正座两旁两幅水墨山水点缀,里外隔间以一木质屏风隔绝,上面绘着牛郎织女、嫦娥奔月。在屏风上,嫦娥与织女一脸幸福,栩栩如生。这些都是民间津津乐道的传说吧。只是这些在天庭的神仙看来,却是有些可笑,甚至是值得感到耻辱的。   如果有一天真跟着猴子去花果山当媳妇儿了,会不会千百年之后我也出现在民间的屏风上?这故事会不会被取名叫三戏美猴王?   瞅了一眼已经吃完桃子正在唆手指头的大圣,我突然觉得无比滑稽。   “笑什么笑,吃你的。”他脸一红,赶紧把手指头从嘴里拿了出来,抄起一旁刚洗过桃儿的盆子,道:“俺去打点水,顺便洗个手。”   看来他是不知道我在乱七八糟地想啥,以为我在笑他唆手指头呢。我更觉得可笑,便道:“好好好,你快点回来呀。”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我,嘴里似是十分小声地答允一声,跑到楼梯口一跃跳下了楼。   过了没有一个时辰,老猪也带着白龙回来了。想必白龙是担心父亲,心里急躁,却又不能提早动身,总是愁眉不展的。老猪倒是没心没肺,买了一车的东西拿回来吃。   我担心一晚不得合眼,因而早早上床休息,一直睡到太阳下山。   我们几个整理好行装便穿城而过,到了东海岸边,向渔民租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船。   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在海里倒映出破碎的倒影。海风卷着海水特有的腥气窜入鼻腔,耳边是层层叠叠的海浪拍打出的巨响。   我与大圣并肩坐在船头,望着无尽的汪洋大海,心里颇有些打鼓。远方水天交接处已是一片黑暗,仿佛不时刻讲眼镜睁得大大的,下一刻便要被那海水尽头的一片黑暗吞没似的。而伏在船头的白龙与老猪却神情自若。   我不自然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圣偏过头看了看我,旋即以温热粗糙的大手覆在了我的左手上。   “别怕。”他低声附在我耳边嘱咐着。虽只是两个简短的字,却是有力地敲击在我的耳膜,仿佛孕育着强大的力量一般,给了我难得的勇气。   行了没多远,身后的宵兴已被一片水雾隔绝。不远处,一盏幽幽的蓝色灯火明灭闪烁着,朝我们靠近。   “什么人?”一个极为低沉的声音自那光源传来,甚至让我觉得听到那声音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白龙立刻蓄力化形,亦以同样的方法传音道:“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请求拜见敖广伯父。”   那光源闻言立刻加速朝我们行来。凑近一看,我方才知那确是个巡逻的夜叉。尖尖的耳朵,紫红色的皮肤,长长的指甲,手里提着一盏醒魂灯。   白龙将腰间玉佩摘下展示,道:“还请兄弟通报一声。”   夜叉提起醒魂灯看了看,立即行礼道:“三太子有礼,几位请将船停在此处随我来。”   言罢,夜叉在水面轻轻一挥,海水立刻分道两旁,中间让出一条路来。我们一齐下了船顺着那泥沙路走了下去。夜叉回首打量了我们一番,似是认出了大圣的模样,却未敢说破,只一路沉默不语,将我们引到了水底。   本以为昏暗的水底黯淡无光,然而真真正正踏上东海下软软的沙地,方才觉察这简直是天境般的所在。五彩的鱼群自身边游过,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置身其中,仿佛坠入斑斓的梦境。   海底不仅有游鱼,更有造型奇特的虾蟹,在泥沙地里迅速游走。一眨眼,便不知钻到哪个小洞中去了。等往前走出不远,又见那小东西从某一株摇曳着的珊瑚中钻了出来,趾高气昂地从身边快速掠过。   走了半个时辰,终见珊瑚深处,有一恢弘的阁楼宫殿,如同周身皆用珍珠点缀一般发着熠熠光芒,好不壮观。门口两个披挂齐全的水兵握着□□肃然而立,便是东海龙宫了。   来到龙王住处,一对虾兵蟹将通报后,我们便进了正堂。只见东海龙王敖广束发正冠坐于堂上,一边一缕胡须极为威严。   “拜见伯父。”敖烈十分谦卑地拱手一礼。   敖广立刻慈爱道:“贤侄,免礼免礼。”   大圣一步跳上正座下的石台来到敖广身侧,嘿嘿一笑,道:“老邻居,你可还记得俺老孙?”   “这——”敖广定睛一看,立刻露出些忌惮的神色,道:“大、大圣,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西海有变,我们几个自何仙姑那得知敖闰在你这东海,因而前来一聚。”大圣是个急性子的,手中棍子一耍,道:“仙姑说那敖闰在东海之滨,鲛人唱月之地,老龙王,快快带我们前去。”   “啊?”敖广立刻面露难色,道:“这这这——我那弟弟犯了天条关押在东海之滨,玉帝下旨不可探视,几位怎会——”   “老龙王,是那太上老君差何仙姑来告知我们敖闰去向的。”天蓬亦上前,道:“耽误了我们查探要事,玉帝怪罪下来,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啊,天蓬元帅?”龙王又是一阵讶异。想必是一次来了两个瘟神,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眼珠转了转,道:“既是有老君之命,几位身负要务,带你们前去也无妨。”他一挥广袖,道:“小的们,备船,送几位上仙去东海之滨。”   几个虾兵蟹将立刻连连答应,下去准备。   “不必不必。”天蓬摆手道:“俺们来时有船。你给俺们备点啥避水的宝珠即可。”   敖广立刻笑道:“元帅有所不知。东海之滨无法自水面到达,若要前去,还得自水底通过。没有我东海避水的船只,去不了。”   “那便谢过伯父。”敖烈再次拱手。   敖广想必是个处事圆滑的,纵使他不想带我们前去,却也要给大圣这个面子。想必他心中一定盘算着怎么撇清责任呢。若是我们所言有虚,恐怕他又要头一个上天庭向玉帝参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还有一更 庆祝抗战胜利70周年! 新建交流群 企鹅号479620146 欢迎来戳~ 敲门砖为文中任意角色名~   ☆、东海寻鲛   龙王礼貌性地笑了笑,道:“各位上仙请上座,耐心等候。”言罢,他兀自走回他的龙王宝座,坐在上面喝了口热茶。而后,他双手搭在扶手上,抚摸着扶手镶嵌的明珠,阖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我们四个只好各自就座。   不一会儿,便听见正厅侧门屏风后面有人在窸窸窣窣地窃窃私语。我转过头去看,正见几个侍女对着大圣指指点点的呢。   一个瘦高个儿说:“那不是几百年前来咱们龙宫求宝贝的美猴王?粗布麻衣的,脸还是这么长!”   另一个稍微胖点的又说:“你不懂,脸长才英俊呢。你看他那高高的眉骨,还有那对眼睛,总是那么有神。”   “是啊。也不知道他那身披挂哪去了,穿上那锁子黄金甲——”   我回头恶狠狠地看了看那几个侍女,人家却根本不搭理我,几双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飞出来黏猴子脸上了。我干脆一下子站起来,气哼哼地走到老猪面前,道:“天蓬,咱俩换换位置。”   天蓬傻呆呆地看了我一眼,抠了抠鼻子,点点头答应了。   我往大圣身旁一坐,娇滴滴道:“大圣,人家想喝水。”说完,我自己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猴子也一脸诧异地看了看我身旁的桌子,道:“那不是有么。”   “人家这杯太热了,你给我吹吹。”我将身边的那杯茶端过来,开了盖子递到他手边,道:“你给我吹吹,人家要喂喂。”   “咳咳咳——”猴子吓得直咳嗽,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看了看我,最后还是抖着手接过那杯茶,放鼻子底下好歹吹了吹,一脸嫌弃地递到我面前。   这猴子,分明就是敷衍!余光瞟到老猪捂着嘴一副快吐了的表情,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好又娇滴滴地说了一句谢谢,头伸过去喝茶。   猴子的嘴角都要撇到南天门去了。   这时,又听到那几个侍女道:“哎呦,那个丑八怪是谁啊,巴着我们大圣爷不放。”   我噗的一口,喝进嘴的茶尽数喷了出去。再看大圣,活脱脱变成了个落水猴儿。   “大圣对不起!”我赶紧拿袖子给他抹脸,越抹越花。   “芝麻,你抽的什么风!”大圣一下子从椅子上蹿了起来,道:“俺老孙招你惹你了吗?”   “没有没有,大圣我错了!”我赶紧也跟着站起来道歉。   几个侍女咋了咋舌,一哄而散,该干嘛干嘛去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圣刚要发怒,便见方才那两个虾兵蟹将走上前,道:“启禀大人,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去东海之滨。”   “额,好!”龙王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几位上仙是否——”   “启程!”大圣气哼哼地剜了我一眼,跟着虾兵蟹将走掉了。我们仨也赶紧跟了上去。转身的一瞬间,我听到龙王敖广微微地舒了口气。   那是一艘不大的小船,刚好可以容得下我们四人的身躯。船头挂着两盏醒魂灯,由两个夜叉负责掌船护送。小船在水中便如一尾灵活的鱼儿,飞快地穿过鱼群,穿过珊瑚,来到一片更深的海域。   这片海域一片漆黑,醒魂灯的微蓝色亮光也只能照亮前面一小段路。周遭的气氛开始变得无比诡异。不知在这片黑暗的地方行了多远,小船终于开始上浮。越来越快,最终自船头开始冲出了水面。   依旧如夜间的东海一般,圆圆的月亮当空而悬,四周望去却皆是一片无垠。只有海的中心有一方不大的小岛,岛上稀稀疏疏地种植着不知名的树木。   夜叉掌船靠岸,有礼道:“几位,岛的另一端便是东海之滨。小的身份卑微不配同去,便在此掌船等候。”   大圣挥手表示同意,一蹿上了岸,将我们几个依次扶下船,率先提着拳头走上了岛。   冰冷的海风卷着腥咸之气扑面而来,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东海之滨较东海来说要阴森恐怖得多。我不禁一阵瑟缩,紧紧跟在大圣身后。   行了不多时,前方的海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十分低沉的吟唱声。那歌声掠过波涛汹涌的海面,穿过漆黑的夜笼罩在整个小岛上,余音不绝。唱歌的人声线十分动人,吟唱的曲调似是已有很远久的历史,似曾相识,却又念不出名字。   大圣四周环顾一番,脚步渐渐放慢。   这时,有什么东西出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定睛看去,竟见一只人鱼一个翻身坐上一块礁石,背对着我们抬头望着月亮。他的上半身是凡人模样,具有发达的肌肉和坚毅的线条。而下身巨大的鱼尾修长而挺拔,上面布满了亮晶晶的鳞片,反射着月亮的光芒。   接着,他开始轻轻吟唱,小岛上的歌声亦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一边唱着,他举起巨大的鱼尾有力地拍打着礁石,像是再给自己敲打着节拍。   我不禁为这绝美的一幕感到沉醉,整颗心都变得宁静而淡然。被那歌声吸引着,我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却忽地被大圣一拽,方才醒过神来。   冷峻的神色笼上双眉,大圣警惕地望着前方,一双金色的眸子在黑夜里异常明亮。而额前红色妖印亦闪着暗红色的光芒,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透着十足的肃杀之气。素日里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因而这种肃杀并不十分明显。然而每次需要击退强敌时,他周身便会瞬间被这杀气笼罩,时时刻刻提醒着身边的人,他便是当初那个撼天动地的齐天大圣。   东海之滨,鲛人唱月。想必西海龙王敖闰就在这附近了。我却不知如此静谧的一幕下,为何大圣要忽然戒备起来。   随着我们几个僵在原地,又有几只人鱼跃上水面,坐在礁石上唱歌。他们优美的曲线在硕大的月亮上刻下优美的剪影,我完全看呆了。随着鲛人数量的增多,那歌声也慢慢地变得诡异而有力。   须臾,大圣回身对着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慢慢地开始向前走。我们仨立刻会意点了点头。我小心翼翼地借着月光看着脚下的路,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就在快到达水边的时候,老猪的蹄子忽然一滑,胖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所有的鲛人一齐闭了嘴,朝我们这边回过头来。岛上的歌声戛然而止。望见他们面容的我立刻吓得说不出话,只顾捂上嘴巴将那声尖叫死死咽回去。   这些鲛人拥有一对尖尖的耳朵,双目弯曲成为一个狰狞的弧度,目露凶光。两道妖印自头顶划下至嘴角,发着蓝光。两鬓有腮,一鼓一鼓地呼吸着。黑紫色的双唇下是一嘴尖利的獠牙,只怕能将人瞬间撕裂。他们恶狠狠地望着我们几个入侵者,尖利的爪子亮出长长的指甲,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嘶鸣声。   我揪紧了猴子的衣服下摆,紧张得出了一手心的汗。猴子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将金箍棒死死抓在手里挡在我身前,嘴里亦发出低低的吼声。   十几只鲛人一同挺直了后背,眯起眼睛。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从礁石上高高跃起,一纵身蹿进水中,在水里浮浮沉沉,快速地朝这边游了过来。   “啊,被发现了!”从地上爬起来的老猪后知后觉,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儿,提起松垮的裤子就往回跑。   “不行,好不容易到这里,不能走回头路了!”我一把揪住天蓬的耳朵,道:“你不是有老君给的耙子,亮出来呀!”   天蓬这才恍然大悟般地点头,双手在空气中一抓,幻化出他那兵器,道:“你们这群死鱼,吃你猪爷爷一耙!”   鲛人在水中游得极快,偶尔窜出水面,又立刻钻进水里,只剩一条巨大的鱼尾拍在水中。   不过片刻,最近的一条已经在面前。大圣将我往后一推,拎起棒子的一头高高跃起,在那鲛人刚刚出水的一瞬便是当头一棒。鲛人吃痛,重重地摔在水边的一块高石上。大圣踏着他的后背又是更高的一跃,黄色的身形身法极快,瞬间金箍棒已经在水中横扫一片,鲛人被重重弹开摔在水里,激起一圈白白的浪花。   几只鲛人被金箍棒打了个七荤八素,双目圆睁,眸子都变成了血红色。他们口中的低吼声更加急促,肌肉发达的双手扒着岸边,慢慢地爬了上来。那鱼尾的后半部抵在地面,在岸上竟也可以轻松行走。越来越多的鲛人爬到岛上,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将我们一点点地逼退。   “芝麻,躲起来。”大圣微微偏过头,沙哑着嗓子嘱咐着。   我瞧了瞧越来越多的鲛人逼近,道:“可是你——”   “凌书。”白龙一把揽过我的身子,强行把我拖到一块巨石后头,将我的头按了下去,道:“别说话。”   我扒在石头上方,偷偷地往外看去。只见那些鲛人一个个都伸出了利爪,高吼一声,便是一阵强烈的杀气席卷整个小岛。      ☆、71   大圣与老猪各执兵器,背对背站在一起,尽可能减少自己的死角示人。我屏住呼吸,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大圣双眸轻眯,鼻子僵僵地皱起。眼锋如刀,犀利地望着渐渐靠近的敌人。他的表情冷冽非常,即使敌众我寡亦不曾有丝毫的动摇。坚毅的唇线仿佛在宣判着鲛人在他眼中不过尔尔。   十几只鲛人一拥而上,大圣亦清啸一声,双手持棒以极快的速度朝其中一个最为强壮的拦腰打去。那鲛人痛呼一声,被击退数步。大圣脚下一刹,返身回击。鲛人下半身为鱼尾,在陆地上行动不及双腿方便。还未转过身来,大圣已从后方攻来。   那武器便仿佛有灵魂一般,在他手中使得得心应手。大圣手持金箍棒,左挥右打,招招都以灵巧的力量敲击在关节要害之处,轻松将那些肌肉强健的鲛人的攻势化于无形。金铁之器落在鲛人身上,空气中一时充斥着血肉遭受重击的钝响。   而老猪得了耙子之后亦勇猛非常。与大圣的灵巧不同的是,他不管体型还是兵器皆笨重一些,却也更有力些。胖胖的身子左摇右晃,便将敌人撞了个头晕目眩。   然而这些鲛人却好似有不死之身,无论承受如何重击,总会再次自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亮出利爪攻击。   随着战斗的持续,越来越多的鲛人从水中爬上岸加入战局。纵使金箍棒与九齿耙再神通广大,对着这些鲛人依旧是敲不死、打不完。他们的眸子尽是瘆人的幽蓝色,一如一只只鬼魅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地穿行。一群鲛人见毫无章法的攻击全然不奏效,便联合起来一齐扑向大圣。他们以身体组成的攻势恍若一条幽蓝色的光带,将大圣紧紧缠在当中,势头凶猛,杀气冲天。   大圣口中发出一声嘶吼,眸子亦如同妖印一般开始散发烈火般的红光。单薄的身体左右挣扎,却难逃敌人的攻势。正在这时,第一只遭受当头一棒的鲛人报复性地自他背后袭来,伸出长长的尖锐指甲便是一刺。   “大圣!”利爪破开血肉的钝响传入耳中,我心里一惊,失声喊了出来。   外围几只鲛人即刻停止了手上动作,一齐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接着,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攻大圣,而另外几只则以很快的速度朝着这边行来。   “跑!”大圣高呼一声,瞬间挣脱箍在身上的一群鲛人,一跃便骑上领头鲛人的脖子,坐在他的膀子上将左右追来的鲛人击退,道:“芝麻,往回跑!”   未等我回答,敖烈拉起我便往来时的小舟跑去。谁知就在这时,不知自哪里刺来一根冰柱挡住敖烈去路。他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也跟着栽倒在他身上。瞬间,几只鲛人便赶了上来将我们二人围住。   不远处传来老猪一声痛呼。月亮已经行至头顶,洒下的月华在鲛人们的眼窝处留下深深的一片阴影。他们逐渐逼近,面目狰狞,似是下一刻便会扑上来将我们生吞活剥。   这时,海面上忽然大亮,一道闪电撕裂苍穹,直直地击在水面上。紧接着,海上便是风起云涌。须臾,咔嚓一个巨雷劈了下来,整片海域都像带上了电一般兹拉兹拉地响。大圣回过头望了眼那闪电的方向,趁鲛人们走神的功夫,一连撂倒了三四个,左拉右拽地将包围我们的鲛人击散。   他迅速伸出右手将我拉起,道:“跳海,往闪电的方向行,敖闰就在那!”   这时我方才看见,他的黄色衣裳左襟已染上了一大片血迹。   我立刻觉得有些眩晕,胸口也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上来气。   “大圣——”一滴眼泪滑进嘴里,在他撤去右手时,我便使力将他的手抓住。想说些什么,却是哽在喉中。   “走!”他将我用力一抛,回身一棒打在一个鲛人身上。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敖烈抓上我就往海边跑。“凌书,屏息!”敖烈话音刚落,便提着我朝海中尽力一跃。   “大圣……”我奋力回过头,见他正以棍子抵着三四只想来追赶的鲛人。手上的封印已燃起不小的一团火光,他似是忍着剧痛抵挡。这时,仿佛感知到我的目光一般,他回过头,艰难地微微挑了挑嘴角。   被他死死抵住下巴的鲛人忽地在手中幻化出一道尖锐的冰柱,直直地刺进大圣的腹腔,直接扎穿了他单薄的身子。   鲜血顿时染红他的黄衣裳,连同灰布裤子亦红了一片。   眼中一片雾气,我随敖烈扑通一声掉进海里。我想挣扎着掉头回去,却发现虽有避水珠在侧,这水中我却仍是无法呼吸说话。   正挣扎着,一阵阵水波涌来,又有几人跳进了海中,也不知是大圣、老猪还是鲛人。敖烈不曾回头,拖着我拼命往水下游。须臾,他身子忽然一顿,接着他使尽力气将我推了出去,自己却被什么东西拽着停在了原地。   我从未通晓水性,在水中只能任由身体随波逐流。咸咸的海水杀在眼睛上,也不知眼底的一片水气会不会流出来。   本来是来给小白龙找父王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知飘出去多远,窒息的感觉自肺部蔓延到脑际,连口舌都跟着麻木起来。眼前一片昏暗,脑海一片空白。   这时,脚踝忽然被一只手有力地拽住了。我总算松了口气——终于能得个痛快了。大概就这样死掉了吧,下凡数月,一事无成。甚至连死都要在一片不知名的海域。但愿到了地府不要被逼着喝孟婆汤。这样子就可以遵守五百年的约定了呢……   正胡思乱想着,一双温热的唇忽然覆了上来。紧接着,混杂着浓浓血腥气的一口饱满的空气立刻冲入胸腔。我瞬间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望见的是一双金色的瞳子。   我含着这一口空气撒开嘴,腰身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大圣右手拽着我飞速下潜,我往回看去,几只鲛人顺着血水在后面穷追不舍。我紧紧贴在大圣身旁,两手死死地按在他背后的伤口上。只是伤口太大,血液潺潺泄出,那两个鲛人立刻发出嗜血的低吼。   正在这时,脚下忽然触及一块坚硬的土地——我们已经沉到海底。而同时,周身的海水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干净的空气所取代。回首看去,我们周身仿佛被一层透明的屏障所包裹。海中的生物、摇曳的珊瑚尽数被隔绝在这层屏障外,水中已不见几只鲛人的踪影。   大圣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巨大的眩晕感在头顶徘徊,我高声道:“救命啊——”   隐约间,听得头顶有人道:“何方妖孽,竟擅闯东海禁地?”   未等回答,我便脚下一软,晕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从头顶上远远的地方传来老猪的声音:“小仙子,小仙子?”   身体开始剧烈地摇晃,一如在海水中被水流冲击一般。我倏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老猪一张放大了的面容惊悚的脸。   “天蓬……”我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艰难地撑起上身,道:“怎么了……”   嘴里充斥着浓浓的铁锈味——我忽然想起在海底大圣救我的事:“老猪,大圣呢?”   我环顾四周,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海底洞穴之中。身下躺着的是个坚硬的石床。石床旁边放着几个巨大的贝壳,有生命般微微张合着。而洞里除了我和老猪,再无他人。   我揪着老猪的衣服下摆,道:“大圣呢,白龙呢?”   “揪坏了,揪坏了。”老猪一把把衣服抢了回去,道:“他俩去找敖应了,看守东海之滨的龙。”   我欣喜道:“那大圣没事了?我记得昏倒之前看他受了好重的伤——”粘稠的鲜血自手下涌出的触感仍在指尖,一想到这,我便觉得整颗心都被一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捏住,连心跳都没了力气。   “那猴子可是齐天大圣啊,虽说神通不在了,老君那一炉子丹药也不是白吃的。”老猪一脸嫉妒的表情撇了撇嘴,道:“不就是流了点血,一会儿就补回来了。”   我总算安下心来,舒了口气,颔首道:“那敖烈呢?”   “他也没事儿,就是腿让鲛人扎了一下,有点瘸。”老猪高高地挑起眉毛,道:“美男子变成瘸男子了。”   “你个皮糙肉厚落井下石的。”我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气呼呼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这时,门外进来两个海马精。长长的嘴巴,身后拖着弯曲带有吸盘一样的尾巴,道:“二位,敖应大人有请。”   这么快?这龙王的消息还挺灵通啊。我偏过头低声询问老猪道:“那西海龙王找到了没有啊?”   “找是找到了,就是……”话说一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咱一块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跟着两个海马精出了洞。 作者有话要说:  表喷我的么么哒水 哼哼哼! 好久没写打戏了诶 一次写个够! 新建交流群 群号479620146 欢迎来戳~敲门砖为文中任意主角名字   ☆、我胆子小,像芝麻   这里不似东海龙宫般耀眼奢华,反而,便如同海底一个寻常的石洞一般,唯有进到里面才知别有洞天。石洞的外面是一层结界般的透明屏障,将鱼儿虾蟹隔绝在尘世中。   通过蜿蜒的甬道,便见一紧闭着的灰色石门。   两只海马精将各自的腰牌摘下,拼成一个圆形对在那石门正中。脚下一颤,石门缓缓开启。   一身着玄色绸缎长袍的年轻的男子立于正中,乍一看就像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的公子。然而他的头顶一边顶着一个小小的角,昭示着他龙族的身份。想必这就是海马精口中的敖应。我与他微微颔首作礼,便朝两边看去。   白龙端坐在堂下一脸凝重地饮茶。而大圣一手叉着腰站在他身边,正挠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干了,只留下背后暗红色的一片触目惊心。   “大圣!”我心中一喜,连跑带颠地就奔了过去。   猴子听见我叫他也回过头来。我一把搂上他的脖子,腿也跟着跳上去挂在他身上,道:“你没事儿简直太好了!”   猴子后背一僵,道:“哎呀,你这丫头……”他双手提着我的腿窝,“咋也猴里猴气的?”   “让你带的!”我搂着他的脖子就不愿意松手,道:“你可把我吓死了!”   “有、有啥好吓死的。”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不再说话。   我趁势抓着他一脑袋猴毛使劲揉了揉,道:“我胆子小,像芝麻,不行啊?”   “呃,行行行。”他双手一松,我一个没夹住双腿落地站在了地上。   “哎呀你咋松手了。”我也把手撤了回来,才发现这猴子又——脸红了?!喜上眉梢,我一把抓下来他的腰带,掀开他肥肥大大的麻布衣服,道:“快叫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泡过水的猴毛软塌塌地贴在身上,黏在一起变成一绺一绺的,却再不见有受过伤的痕迹。真神奇啊,我抬手就朝他小肚子摸了过去——   “闪开!”他啪地一下打掉我的手,一掌给我糊了个踉跄,又飞速扯好自己的衣服,将腰带从我手里抢走快速系在腰上,道:“得寸进尺。”   我蛮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却发现那猴子的脸更红了,红得跟个大苹果一样。我揉了揉手腕,道:“野猴子,力气真大。我只不过看你衣服脏了,想给洗洗,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呀。”   这时,敖烈将茶杯撂在桌上,起身对敖应道:“表兄,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凌书仙子。”   我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大圣的小腹呢。敖烈这一引荐搞得我手忙脚乱的,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道:“敖应大人好,我是凌书。”   “仙子有礼。”敖应回我抱拳一礼,道:“小龙奉玉帝之命在此看守,与东海并无往来,因而不知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这话听起来虽然是道歉之语,可是字字听起来都有一种“我端出玉帝压死你们”的感觉,说得人浑身不痛快。放出这么多鲛人咬我们,何止是有失远迎?分明是险些图财害命嘛。然而此次来东海之滨还有要事要做,我只好轻笑道:“还礼还礼,敖应大人言重了。只不过是受了点惊吓流了点血,不碍事儿。”   敖应亦是咧嘴一笑,道:“东海之滨的鲛人向来凶残非常,几位能虎口脱险实非易事。尤其孙大圣以一当十,被佛祖封了神通亦如此英勇,实叫小龙佩服万分。”   “不敢当。”猴子一摆手,脸上是十分不屑的表情。他颇有些不悦地拧起眉头,脚趾头在地上毫无规律地敲击着,半晌,道:“拖了快一天了,你何时带我们去见敖闰老龙王?”   听到这我便是惊诧:我居然都睡了快一天了?浴血奋战的又不是我,我蒙头大睡个什么劲儿啊?!   “大圣莫急。”敖应走到石洞中一个较大的贝壳旁看了看,道:“时辰差不多了,各位请随我来。”   原来龙宫这大贝壳们都是看时辰用的?好神奇啊。   敖烈立刻上前一步道:“多谢表兄。”   敖应并未多言,一笑置之,领着我们出了石洞。窄窄的石道只容得一人堪堪走过。起初那石道上还能见得一些小螃蟹小虾米小贝壳,可走着走着脚下软软的泥沙就变成了硬硬的土地,一点活物也见不到了。而透明的结界外则是水波湛蓝,此时不见鲛人踪影。   绕着曲折的石洞走了很远的路,结界外的水波忽然剧烈涌动起来。往不远处看去,便见那片水域的水底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柱,直通水面。   “时辰快到了,各位请抓紧。”敖应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我们也不知道他说的时辰是什么事情的时辰,只得跟着他加快脚步往前走。   又走了之前的路程的一半左右,前面忽然没有路了。石道深入水中,尽头便是茫茫大海。敖应回首忘了我们一眼,满脸沉重,道:“诸位可准备好了?”   敖烈急切地开口道:“早便准备好了。”   敖应微微颔首,手中捻起口诀在唇边默念。最后,以牙齿咬破大拇指,以冰蓝色的血液在透明的结界上飞快地写下一串奇怪的符号。巨大的水波自符号的最后一划迸发而出,结界的另一端,一团火红慢慢展现在面前。   水波散尽,火光退却,我们方才看清前方景象。   敖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抵在结界,嘶吼道:“父亲!——”   只见结界外,一根巨大的盘龙柱自水底高高立起,想必就如同大圣第一次找到定海神针一般。只是那盘龙柱通体火红,周围还迸发着点点火星,似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盘龙柱的底端深深扎进底土里,上端与方才那水柱相接,直通水面。那盘龙柱上,一只青须巨龙被几根粗壮的铁链牢牢锁住,便是敖闰了。他的每一根龙爪都分别以细些的铁链锁死,贴紧盘龙柱的鳞片已经被烤焦,散发着灼灼热气。   此时他垂着巨大的龙首,须发软塌塌地随着水波浮动着,一对眸子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父亲,父亲!”敖烈喊哑了嗓子,手脚并用地朝着那结界又劈又打,可另一端的敖闰就好像丝毫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回应。   “三太子,这结界未开,无论你如何喊叫捶打,敖闰伯父是感觉不到的。”   敖烈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他颤抖着声音道:“那么何时结界才能打开?”   敖应抬头望了一眼延伸至水面的水柱,道:“再等等罢,快了。”   敖烈仍不死心,对着结界再次捶了三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老猪见状赶忙从后面将他抱住,道:“不可啊小白龙,你好不容易化形,可不能这么舍得自己的身子!”   敖烈在天蓬怀里几挣不过,一屁股瘫倒在地上。   大圣眯着双眸望着敖闰的脸,一言不发。   我不知敖应让我们等什么,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趴在结界上尽力地去看水面上的情形。   不多时,一道闪电自半空直直打下,精准地劈在那盘龙柱上。盘龙柱的温度瞬间升上许多,冒出的烟气也多了许多。敖闰一下子便睁开双眸,抬起龙首悲伤地嚎叫了一声。整片海域皆为之震动。   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结界外的水波忽然往两边打开来,让出一条透明的通路。   一男一女自水面腾云而至,手持楔锥,猛然而击,便是一个雷电劈在敖闰身上。   敖闰再次哀嚎一声,响彻行云。   果然是雷公电母。我从未见过如此酷刑,紧张地望着半空中的二仙。   “雷公电母在此,奉玉帝之命,与敖闰行业火焚身、五雷轰顶之刑。闲杂人等立即退避。”他们二仙的声音一阴一阳,叠在一起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震人心魂。   大圣却丝毫不为所动,脸上戏谑如昔,抬手将棍子扛在肩膀上,道:“俺老孙受太白之托来查探西海龙王失控降雨之事,雷公电母速速退下,待俺问过敖闰再罚不迟。”   二仙定睛一看,发现正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非但没有行个方便,反而面露不屑之色,道:“老君的手下败将,何时自五指山下逃脱了?”   “你!”怒火燃上眉梢,大圣神色愈加冰冷,道:“区区雷公电母,只得了些跑腿儿的差使便在此作威作福,不嫌害臊吗?”   雷公电母异口同声道:“妖猴,莫说你如今法力被佛祖禁锢,便是当日大闹天宫的你,不也在天庭受过电闪雷劈之苦?如今如来大士慈悲放你出来,竟在此口出狂言,天道不容!”   他们二人说出的话只字不差,仿佛事先早便商量好措辞了一般,听起来甚为诡异。   正僵持着,天蓬放下有些呆滞的敖烈,上前道:“雷公电母,天蓬在此,莫要多言。猴子确是奉了太白的嘱托下界查探,休要伤了自己人。”   雷公电母一怔,一同眯起眼睛对着老猪上下打量一番,道:“果然是天蓬元帅?那好,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便问吧。”   二仙转头催动身法,瞬间不见。      ☆、天雷业火之刑   如此的差别对待未免也太明显了吧?!大圣垂下眼帘,嘴角下撇,双手亦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了嘎吱嘎吱的钝响。   “大圣……”我去抓他的胳膊,却发现他臂上的青筋已微微凸起,任我如何拖拽亦无法抚平。   “敖烈,问吧。”大圣的声音冷若冰霜,短短的音节自口中发出,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敖烈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盘龙柱旁,轻轻抚着敖闰的龙鳞,道:“父王,父王!”   青龙听闻有人唤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低头望见敖烈后,他整个身子都开始挣扎:“烈儿,你怎么来了,难不成你也——”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已被摧残得再不剩什么生命力。   “不,父王,我是来找你的。”敖烈一把抱住龙尾,道:“父王,你怎会落得如今下场?你——你与孩儿说,你为何要大发雷霆水淹西海诸岛?此事是否有隐情?你说出来,孩儿定拼尽全力去向玉帝说明!”   敖闰沉吟一声,道:“自己作下的业债,无甚可说。烈儿,你为阻为父,打破了玉帝赏的明珠,玉帝可曾降罪于你?”   “没有……”白龙毫无底气地撒了个谎,转而问道:“父王,西海之事一定有蹊跷。那日你去参加玉帝犒赏功臣的筵席,你可知道,王母那钟乳滴露所制的琼浆被人下了毒。卷帘大将、斗木獬他们喝过后都犯了天条。若筵席当日有人与你说了什么,你要告诉孩儿,才能得沉冤昭雪。”   “什么?”龙身一震,敖闰哀嚎一声,道:“玉帝,玉帝怎会——”   “并非玉帝故意为之,孩儿与孙大圣猜测,此事是天上某位神仙所为。父亲,你……”   “我早该想到……”未等敖烈说完,敖闰便浑身震颤起来,那些缚住他的铁链便跟着稀里哗啦地发出响声:“我早该想到,那些事情,便是有人故意透露给我的。”   白龙立刻抬手抹了抹脸上滂沱而下的泪水,道:“所为何事?”   “啊……是关于你母后的一些陈年旧事。”敖闰有气无力地说道:“敖烈,你母后并非是重病而亡。”   “孩儿知道。”敖烈听见这个消息非但没有一丝惊愕,反而颇有些平静,道:“她用自己的龙元救了一名凡人。若我没猜错——”他不顾灼热,靠着盘龙柱坐在地上,道:“那凡人姓周吧。”   “啊?周玉成?”我听完,脑子里边立刻出现了那个大叔的名字。   我回头看了看大圣,他亦颇有些惊讶地望着敖烈。   怪不得那周大叔第一次见到敖烈便说他像他一位故人。二次相遇时未见白龙还特意出言询问。   “玉成——哈哈哈哈,他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起名字。”敖闰的语气十分猖狂,每笑一声,盘龙柱便跟着震颤一次。“凭他区区凡人,竟也配用玉儿的名字?!亏得我在西海降下暴雨,他竟还能保住性命吗?”一双竖曈狰狞地瞪圆,他言语间的语气便仿佛是刚读过这世上最最可笑的笑话一般。随即,神情却又淡漠下来,哀伤道:“玉儿啊玉儿,你瞒得我好苦!可笑如我,竟真的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甚至连烈儿都知道,连烈儿都知道——”   原来龙王胡乱降雨,其实是有目标的。他想报复周大叔,连累了西海那些无辜的百姓。真不巧,第一次就叫天蓬猜对了。   “父王!”敖烈重重地跪在地上,一脸痛苦的表情:“父王,母后已经归天,如今怕是早已再如轮回,过凡人的日子去了,你又何苦执念至深?母后便是怕你余生痛苦,方才不肯与你言说——那周大叔曾经在母亲历劫时救过她性命。你曾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为父从未否认这句话。我不恨玉儿救那凡人,我只恨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敖闰高昂起龙首便是一声龙吟。   那声音厚重地袭上耳际,引起耳膜的震动惹得我头痛欲裂。大圣在一旁赶紧捂住我的耳朵,衣服也被那平地而起的旋风吹得鼓鼓的。   敖闰竖瞳轻眯,道:“你说你母后早已再入轮回?你可知你母后犯下的滔天大罪,使得她再也无法入轮回了?”长满一嘴尖利牙齿的他苦笑两声,道:“百余年了,你母后每日在地府受那刀山火海之苦,她明知救那凡人会引来如此煎熬,仍旧一心不悔。我不恨她报恩!我只恨她为了报恩,甘愿抛下我们父子二人——你懂吗?!”   “什么……”敖烈再次瘫坐在地上,仿佛坠入魔障一般喃喃道:“永世不得入轮回——永世,这与灰飞烟灭有何区别……母后,灰飞烟灭……”   大圣绕过敖烈走上前,捏着拳头道:“敖闰,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你……”敖闰眯起眼睛打量了来人一番,道:“孙悟空……”   “是俺。”大圣颇有深意地颔首,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敖闰再次昂首苦笑,那笑颇有种荒唐的讽刺意味。他沉吟一声,道:“是老君。”   “老君?!”我不禁轻呼出来。怎么会是老君?老君好端端地,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他擅长炼丹,难不成那药是——不对不对,老君受万人敬仰,怎可能做这种事?   然而一眼瞟到大圣身上,我却发觉他并不似我一般吃惊,反倒有些早已料到的神色。说来也是,在他眼中,所有的神仙都是一个样子。不论是太白、老君之列,还是昴日鸡、井木犴之流,这事情是谁做的,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老猪满不在乎地对了对猪蹄儿,道:“哼,不可能是老君吧。那老头天天炼丹练得如痴如醉的,都快魔障了。俺看不像啊。”   “龙王,俺会还你一个公道。”大圣一把将敖烈自地上提起来,道:“这一次,不会再被天庭的人轻易蒙蔽。”   他的话颇有些狠辣的意味,叫人听了后便觉得浑身不舒坦。敖烈却似受到鼓舞一般抹干净了脸上的眼泪,亦颔首道:“父亲,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   “呵呵。”龙王垂下龙首,道:“当年上天宫奏表你之行径,恶言相向。却没想到今日,本王还要靠大圣照拂。”   大圣微挑嘴角,道:“不必多言。”   这时,我忽然想起小师弟来,于是上前道:“敖闰大人,您可记得筵席上您与清渊上仙说了些什么吗?”   “清渊上仙——”龙王思索片刻,道:“那日我刚刚得知玉儿的事,便曾与他确定而已。不过只言片语,却是没什么要紧事。”   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话音未落,只见雷公电母自水柱中心行了出来,道:“时辰已到,即刻行刑。”   “慢着!”敖烈挺身而出,挡在敖闰身前,道:“二位。当年我父王因饮了玉帝与王母赏赐的加了东西的酒而发狂,方才动了邪念水淹西海。追根溯源,错本不在他。二位今日可否网开一面,到天庭与玉帝禀明缘由,且先暂停酷刑?若事情查清,那酒无甚问题,便悉数将刑罚补上。如若不然,请玉帝还我西海龙宫一个公道!”   二人立即异口同声地答道:“我二人前来东海之滨,除了行刑的旨意外,并未接到玉帝其他旨意。今日宽容一刻钟的时间已是冒险,不敢再抗旨行事。”   敖烈压下满肚子的不痛快,抱拳行了个礼,道:“既然如此,可否请二位回天庭后与玉帝禀明情况?怎能让父亲白白因别人的错误遭受如此重的刑罚?”   “三太子,恕我等直言。无论当年情状为何,不按玉帝旨意布云施雨是敖闰之行为。造成千千万万人丧命亦是他自己酿成的苦果。仅凭这一点来说,即使我二人上天禀明了玉帝,亦不会减轻他任何刑罚。”雷公电母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个头,抄起手里的家伙便要打。   “等等!”敖烈仍是挡在敖闰面前,道:“玉帝只说要你们行刑,可有说不可父债子偿?我愿代父亲受天雷业火之刑!”   “白龙……”我上前一步想要劝阻,却被大圣拦住去路。   他余光瞟了我一眼,径自走上前,浅笑道:“敖烈,你刚刚——筋骨孱弱,定是受不了这般酷刑。还是俺老孙来吧。”言罢,他望了望右手发着幽光的封印,道:“反正这天雷地火的,俺老孙也不是没挨过。就是挠痒痒。”言罢,他将双手撑在脑后,一脸稀松平常,道:“天雷每日皆有定数的吧,来吧。”   “孙大圣……”白龙望着面前这个微微驼背、有些浪荡的猴子,竟是语塞了。“你,你与我西海毫无瓜葛,快些离开吧。”   雷公电母听后,皆露出无比吃惊的神色,好似从没算到过一个“妖猴”会为了天庭所掌管的龙族挺身而出似的。   半晌,二人方才开口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玉帝要罚的是敖闰,与他人无关。”   “那便让我与父亲一同承受吧。西海变故我未能尽孝道,今日便补个齐全。”敖烈一把将大圣推开,道:“大圣,凡世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唯独孝,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再次收到白龙笃定的目光后,大圣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走回到我身边。   雷震子高举手中的楔锥,重重地一击,打在盘龙柱上便是一团火光爆裂开来。   “啊——”敖烈的痛呼与敖闰的龙吟声一同回荡在耳畔,大圣快速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519小盆友的地雷!万分感谢! 注册以来第一颗地雷 好像大圣的么么哒砸脸上一样!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嗯,一定是这样! 特别鸣谢我可爱的媳妇儿小六六 祝桃花朵朵开!么么哒! 要玩儿得开开心心的 然后回来眉飞色舞地给我讲趣闻轶事! 后宫群479620146欢迎来戳 敲门砖是文中任意角色名 爱你们~ 为了感谢地雷 今天加更一章 下午四点上传~   ☆、青丘传说   “白龙,你别想不开啊!”老猪的声音传到耳畔:“白龙,哎呀你再这样你就……”   然而雷公电母并未给一个喘息的时间。紧接着,又是一声金属相击的钝响。我甚至闻到了烈火烤熟生肉的味道,混着浓浓的血腥,叫人只是闻一闻,便头皮发麻。   心都揪成了一个团。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雷电混乱中,只觉得大圣捂在我脸上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拿开,任凭眼泪从他指缝流了出去。   十六道天雷,十八道业火。风卷雷鸣,水柱擎天。   每一道极刑破天而下,都能听到骨头和血肉被电击的声音。未等一套酷刑施完,敖烈早已痛苦倒地。我甩开大圣的手跑上去,敖烈已经双目空洞,失去意识。他身上满目疮痍,没有一块好地方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一个又一个焦黑的伤口潺潺冒出,原本纤尘不染的一袭白衣已被红色浸湿。   如此肉体凡胎却要受那神仙都难以承受的酷刑,此种孝心虽足以感天动地,却也叫我足足认识到了天规的冷酷无情。   仿佛周身每一处穴道、每一根经络都被击穿,他浑身抽搐着,双唇被自己咬得不成样子。   豆大的汗滴混着血自额头留下,他即使在晕厥的状态依旧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人形,为了不叫自己父亲看出来自己被剥了龙筋。   只是他周身流出的血液都是鲜红色,昭示着凡人身份的鲜红色,而非敖闰身上流出的冰蓝色血液。那颜色刺痛着在场所有人的双目,包括敖闰。他又如何看不出自己的儿子早已龙身不在?   又一声刺破耳膜的龙吟迸发而出。那声音悲彻之极,其中的绝望快要沁进了我心里。敖闰即使受了极刑,仍旧使劲浑身的力气想要挣脱身上的铁链。   “玉帝老儿,我儿不过想救西海那些受灾的凡人而打碎一颗珠子,为何要剥他龙筋,为何?”敖闰巨大的龙尾有力地拍打着盘龙柱,脚下的甬道便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我一家三口,究竟犯了如何十恶不赦的罪,要受此折磨?一切因我而起,无论你赐我那酒有何问题,你冲我一人来便好,何苦连累烈儿?”   敖闰仰天长啸,整片海域中的所有生物似是都受到了召唤一般,木讷地朝这边行来。这便是龙王的力量。无论鱼虾还是巨蟒,又或者是曾守护东海之滨的鲛人们,他们自四面八方赶来,竟是如受了蛊惑一般开始撞击盘龙柱外结成的结界。   结界本是透明无形的。遭到撞击时,那被碰触的一小块才发出一片黄光,将来犯着弹到一旁。   “我敖闰不服!”铁链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鱼儿们一个个撞在结界上便被弹开,一个个都落得个头破血流,却仍未放弃。   雷公电母也有些慌了神,开口道:“大胆孽龙,快快停止!”   而敖闰却丝毫听不见似的,浑身的注意力都在冲破盘龙柱的束缚上了。   雷公电母只好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将周身神力全部集中在手中的法器上,集所有修为重重一击——一道耀眼的光立刻从二人身上迸发出来,那光芒大盛,朝着远方无限蔓延开来,将整片昏暗的海底照亮,如日当空。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水族都仿佛遭受重击一样,噼里啪啦掉到海底。   “二位息怒!”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敖应终于出声,道:“请不要因为西海龙宫的失误连累了东海的水族。”   雷公电母方才收手,道:“我二人并未伤害水族,只叫他们暂时晕厥,以防帮孽龙冲破结界。”   趁他们闲话之时,我与老猪一人抬着敖烈一边肩膀,赶紧把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未走两步,大圣便走过来半蹲在身前,道:“俺背。”   我与老猪将敖烈轻轻放在他背上,大圣才站直身子,牢牢托住敖烈。   “呵,这便是天规。”大圣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语调刚刚好能叫在场的所有人听个清楚。他转过头,似是什么都不曾说出口一般,快步沿着甬道返回。血液沿着回去的路撒了一地,我便觉得有些腿软,险些摔在地上。老猪扶了我一把,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与雷公电母交涉这件事便交给敖应吧。我俩谁也不愿意再跟他们一句话了。   刚走过第一个拐角,敖烈的身形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回复成一条水蛇模样,奄奄一息地挂在大圣肩膀上。   “他快不行了,赶紧给找点水。”大圣轻轻将他从肩膀上提了下来护在手里,全速往石洞跑去。   大圣身法极快,待我和老猪追进洞里,他已经找到了来时带的那个篓子,盛满了水把白龙放了进去。   只是那水瞬间就被血染红,污成一潭。   大圣挠挠头,把血水倒掉,从不断吐出清水的龙首寒潭处接了些新的,还是瞬间被染红。   他叹了口气,再次将血水倒掉换成新的,还要手忙脚乱地防止小白龙从篓子里掉出来。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几个都是被天庭抛弃了的,只能凑在一起互相温暖。我赶紧上前接过那篓子,道:“还是我来吧。”   大圣挑了挑眉,只好把篓子递给了我。   我将白龙放在寒潭旁边,用手接了些水轻轻浇在他的一处伤口上,将细小的鳞片洗净。来来回回十几次,总算将所有的伤口清洗了一遍。只是血仍在缓慢地从伤口渗出来。   “得想办法给伤口捂住啊,不然这样会失血过多死掉的。”我将白龙捧在手里,道:“可是他是水蛇啊现在,用绷带还怎么放水里?”   “俺哪知道?”大圣蹲在我身边不知所措地敲了敲寒潭的外壁。   “诸位,我府中有一位龟丞相,善用药会医病,不妨叫他看看吧。”敖应不知何时已在身后。他挥手召来一个海马精,叫他去请龟丞相。   我跟老猪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位驮着龟壳、两鬓斑白还戴着滑稽官帽的老者便从石门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与敖应行了个礼,便将小白龙接过来放在手里瞧了瞧。   “这伤的很重啊。”龟丞相叹了口气,叫我把篓子盛满水。接着,他从怀里摸出五六个小白瓷瓶,挑挑拣拣的,最后选了一瓶最小的,悉数倒进篓子里,将白龙放了进去。   老猪颠颠地走上前,摆弄了一下那些罐子,道:“你这啥玩意儿,行不行啊?”   龟丞相一揽,将它们尽数收回怀里,道:“都是好东西。”   我凑过去看了看篓子里的情况。白龙仍旧是半死不活地盘在水底,篓子里的水不一会儿又变成了血红色。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龟丞相将那血水倒掉,白龙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居然神奇般地愈合了。再接了清亮的水,便如同从未受过伤一般,再没有血迹。   只是白龙仍旧垂着脑袋,迟迟不肯醒来。   “他得多久才能醒过来啊?”我望着伏在水里毫不动弹的敖烈,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龟丞相摇头,道:“他伤的太重了,本来为了维持人形已经搞得自己元神不稳,勉强支撑,后来还受了这样重的伤,怕是一大段日子都得静静将养着了。不过性命是没有危险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多谢龟丞相,多谢敖应大人。”我抱着篓子坐在寒潭边上,便是叹气。   大圣站起身看了看那篓子,正色道:“龟丞相,你擅用仙药,俺老孙问你。你可听说过一种药,可以刺激七情六欲的,就是连神仙喝了都恨不得下凡娶媳妇儿那种。”   “这……”龟丞相一脸狐疑地看了看大圣,道:“大圣,你问这些干什么,莫不是想给……”   “你这老官儿,想啥呢?”大圣瞪了他一眼,道:“俺老孙才没这么没品,干这种缺德事儿。俺怀疑敖闰老儿中了这样的毒才大发雷霆。你若听过,快快交代。”   龟丞相听后赶紧松了口气,道:“若是这样老朽便放心了。若是说助长七情六欲的药,很久很久之前倒是有一个这样的传说提过这东西。”   老猪听完就乐了,道:“什么传说,你讲讲俺听听。”   “这是千万年前的事情了……”龟丞相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道:“很久很久前,青丘有一只九尾天狐。她长相绝美,胜过人间无数女子。只是她心肠狠辣,为增进修为不择手段,以魅惑之术伤了许多灵兽凡人的性命,很快便成了一条千年狐妖。后来,人间有个修道之人不慎闯进了她的地盘。那狐妖不知怎的,对此人一见倾心,甘心与他做了徒弟,一同修道。又过了几百年,道士终有所成,可以受度化成仙了。可妖狐却因为心有执念,不得飞升。”   “啊,那要怎么办啊?”天蓬向来自诩是个多情的种子,最喜欢听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这时候更是感触良多,道:“要是俺老猪,俺愿意为了嫦娥妹不飞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答谢地雷今天加更!   ☆、牵牵绕绕   龟丞相干笑了两声,拍了拍天蓬的猪蹄儿,道:“未等道士作出决定,狐妖起了私心。灵狐善摄人心魄。她以自己的修为制成了一味香喜散,便是那可助长七情六欲的药。她将香喜散下进道士饮食中,叫道士爱上了自己。可道士求仙问道百年,不愿放弃飞升。此时,度化他的仙君便告知,斩断情丝是唯一的飞升之法。所谓斩断情丝,就是要亲手除掉邪恶的狐妖。”   听起来还真是像天庭的作风啊。我蹙眉道:“那他做了吗?杀了狐妖吗?”   龟丞相又是叹气,道:“杀了,下手干净利落。他杀了狐妖,一朝飞升,狐妖的千年修为却毁于一旦。”   “残忍!”老猪气不忿,一甩袖子,道:“这负心汉!”   “香喜散……”大圣的注意力丝毫没有被这种悲伤的传说影响,反而只噙着这药名细细咀嚼。   “是啊,香喜散。”龟丞相抿了抿他那褶皱异常多的嘴巴,道:“香与喜,可是七情六欲中最易令人着迷的了。”   大圣一脸凝重地望了望龟丞相,道:“那么这为飞升的道士,可是老君?”   来自石洞的水波漾起的片片光斑打在他棱角分明、颇有些挺秀的眉宇间,时明时灭,叫他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   “啊?”龟丞相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搞得一愣,接着一脸笃定道:“绝非老君。莫说这传说与老君成仙的时间完全对不上,老君道法高深,怎可能——不可能。”龟丞相的神情更加坚定,道:“况且这只是传说而已,真实性根本无从考据……”   猴子闻言,再不说话。他抬起带着铁箍的右手摸了摸手里的金箍棒,神色又暗淡了下去。   心头一软,我拍拍猴子的胳膊,道:“大圣别急,不管是谁,我们又有新的线索了不是?”   “什么新线索?”他不耐烦地偏过,急促地说道:“难道还跑一趟青丘不成?你知道多远吗?再说了,青丘有的是九尾天狐,几千几万年前的事儿,找谁问?谁还记得?”   猴子说得对。莫说青丘在东胜神州的最南端,离东海差着老远呢。就是在这东海都损兵折将的,那里飞禽猛兽繁多,去了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为了一个无法考据的传说去一趟青丘,太不值了。   我惭愧地低下头,再没话说。   “猴子你凶什么,小仙子也是安慰你呢嘛。”老猪伸头看了看篓子里的白龙,又伸出猪蹄儿撩了一下篓子里的水,道:“反正总得等小白龙把伤养好了再做打算。”   猴子背过身子不再理他。   老猪见他不说话,又腆着肚子嘟囔道:“而且我觉得老君那木讷样子,怎可能干这种事啊。他几万年前就在天庭了,九重天挨个数,哪一个神仙能有资历去度化他呀。”言罢,他戳了戳我的胳膊,道:“你说是吧,小仙子。”   我瞪了他一眼,心想,我一个二百年仙龄的,哪知道几万年前的事儿?   “你个猪妖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送你宝贝,你当然觉得他是好人!”猴子终是忍不住吼了老猪两句,老猪这才老实下来。   看来他还在为了老君给天蓬耙子的事儿耿耿于怀呢。但话说回来,老君好端端的,为何要跟西海龙王讲龙后的死因?事情都过去百年了,未免说不通。二来,老君追铁扇追了这么多年,最后却同意了她和牛魔王在一块,还将芭蕉洞赐给他们,也是说不通。而且能接触到瑶池凌云钟乳的神仙……也确实得有老君那仙职才行。若是二十八星宿他们,没有顶天的要事是连瑶池都到不了的。   所以这样一想,我确实不知道该信哪一边了。   敖应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我们几个讲话,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疏淡不明的笑。见我们都沉默了,他方才上前道:“几位稍安勿躁,可先在寒舍住些日子。待三太子好些,小龙差人送几位回东海。”   老猪连忙点头,大胖身子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道:“那便打扰了。”   在石洞中住了几日,日日用龟丞相的药液浸泡,敖烈终于悠悠转醒。起先两天,他便如同一开始变成小蛇时一样,连传音之法都用不了,只能靠吐信子来告诉我们是困了还是饿了。后来稍微好些了,也能说话了,却没了之前的机灵劲儿,成天趴在水底不动换。   看来这一伤真是伤了元神,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了。   这几日,敖闰仍旧要每日受那天雷业火的酷刑。每每雷公电母到来前,龟丞相便用一味药让白龙早早睡下,免得他看到电闪雷鸣再激动难过。而我们托付给他们询问玉帝的事,便再无音讯。   后来,大圣曾经在行刑之地等过雷公电母。可他们二人说,玉帝下旨,西海之事兹事体大,不得再放任何人去探视,连同敖应一同受了责骂。我们再无办法,只得先行乘船离开了东海之滨。   两个称职的夜叉还在一开始我们遇上鲛人的小岛另一头呢。由于多了敖应的护送,一路上虎视眈眈的鲛人未再上前攻击。我们在小岛辞别敖应,乘上了夜叉的小船。   来时是四个人,回去时候却变成了三个。老猪倒是美了,自己独享后面一排的座位,躺下就开始打呼噜。只是我望着篓子里无精打采的白龙,心里总是有一种模糊不快的感觉,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堵在胸口,压在心尖上。   “西海也去了,东海也去了,化龙池也去不了了。还想回天庭当上仙吗?”   我偏过头去看翘着二郎腿坐在身边的大圣。他的脸上淡漠如昔,像是东海之滨的一切荒唐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又像是心底压了太多的不痛快却只能无奈,脚丫轻轻晃动着,最终化为嘴角一撇戏谑的上扬。   “想,又不想。”我抱紧了怀里的篓子,道:“答应了西海龙王,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所以好想上天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怕掘地三尺挖出的结果叫自己失望透顶,所以又不想。”   况且看看雷公电母那个样子,若是回了天庭,会否有一天我也要拿着冷冰冰的铁器去处罚无辜的仙——   “呵呵。”薄唇轻启,他笑得意味深长。“那亲也亲了,花果山还去不去了?”   “啊?”双颊立刻烧上一片火红,我慌乱道:“什么,什么亲也亲了,我不知道!”   大圣一下就火了,撂下翘着二郎腿的脚丫子,瞪圆了眼睛道:“喂,芝麻,你说话不算话啊?若不是俺老孙在水下救你,你便憋死了。你看,俺衣服上的血还在呢!”他扯着自己衣服上的血到我面前给我看了看。   “我我我不是说了给你洗吗,你又不让,摸下肚子都把我糊老远……”我赶紧把目光挪开,颇有些记仇地撇了撇嘴。   “俺老孙活了几百年了,从没让人摸过肚子!那衣服到了东海再洗也一样!”他把衣服整平,又挥挥手,道:“不对不对,这两码事儿!洗衣服是洗衣服的,亲是亲的!”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道:“你若这样狡辩,可别怪俺老孙不客气了!”   言罢,他撅起嘴来就朝我凑合,还含混不清道:“再亲个十下八下的,看你不承认!”   “诶——”我一巴掌捂住他的嘴,道:“谁说不承认了,害羞懂不懂!毛毛躁躁的,懒得理你!”   他高高地挑起眉毛,满眼都是狐疑。   “哎呀好啦好啦,跟你去就是了,你看你。”我撇了撇嘴,道:“等查清这件事情……”   话音未落,篓子里的白龙突然翻了个身,激起几朵水花。   我低头看了它一眼,抬起头小声道:“回了东海再说吧。”   大圣眨巴眨巴眼睛,也低头看了一眼白龙,然后伸出舌头在我手心舔了一口。   “哎呀,属哮天犬的啊你?”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放在膝盖上蹭了蹭。   “谁叫你这么勉强的,还跟你去就是了,搞得俺老孙逼着你去似的。”他白了我一眼,把手撑在脑袋后头重新翘起二郎腿,好像很愉悦的样子,脚丫子晃得比刚才更欢实了。   我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脑瓜子,道:“那叫矜持懂不懂,哼!”   “好,又害羞又矜持。”他眯起眼睛满脸笑意,方才凛冽的表情早已被两盏幽蓝的醒魂灯浇熄,变成如水的温柔。“反正不赖账就行,回哪再说都行。”   幽蓝的灯光从船头洒下,他微微闭上眼睛闭目养神。灯光照在高高的眉骨,于眼底泄下一层柔和的阴影。望着他微挑的嘴角,那丝喜悦看在眼里,仿佛也沁在了我心里。抬头看看海面,我突然在想,月老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有没有拿着红绳穿在两个小娃娃身上呢?   自下凡以来,我与身旁这只猴子就好像牵了一条看不见的丝线一样,牵牵绕绕,不知不觉中就把我的小心思全捆在了他身上。   只是,不知何时这些事情才能真正的了结。源源不断的困惑同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一般,叫你越想去探索,越是永远也捉摸不透。      ☆、俺的衣服都你洗   到了东海,我们将敖闰的情况大致告与了敖广。他当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仿佛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后,却又成为唯一幸存下来的人。见证了身边最亲近的人由幸福安康到生不如死,自己却只能庆幸,歉疚,束手无策。   毕竟是亲兄弟。   然而之前他只以为敖闰是被关起来待审了呢。   流动的海水折射着斑斓的光晕,落在他眼中,只剩下被岁月侵蚀后的一片平静。他终是将亲弟被重判的冤情深深地压在心底,以尽全力治好敖烈的伤来作为唯一的补偿。他甚至愿意用自身的修为治愈敖烈的元神,以求得白龙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龙族振臂虽可引来江河湖海所有水族的追随,却无法与天庭抗衡,他也不能与天庭抗衡。“龙族的地位、荣耀,龙族的一切都是天庭给的。”敖广叹了一口气,从我手中接过敖烈的篓子抱在怀里,丢下一句“本王会尽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知道,打碎一颗珠子便被剥夺做龙的权利,这样的事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唉,又剩咱们仨了。”天蓬一路来总是没心没肺地,除了吃便只知道睡。这些日子头一次听到他感慨,倒是个新鲜事。   我回头看了看他,点点头,道:“也不知道小师弟那边怎么样了。”   “如果他跟咱们一块儿来了东海就好了,再上天庭还能问问老君那香喜散的事儿……”老猪偷偷看了看猴子,发现他并没为老君二字敏感得不行之后,才舒了口气。   大圣撇了撇嘴,抬起眼帘道:“后悔也没用,只能等那小子回来了。他古灵精怪的,肯定能找到咱们。现在的问题是下一步要去哪。”   大圣向来是个会深谋远虑的,他这样问,自然心里已经有了定夺。我便顺着问道:“大圣觉得应该去哪查香喜散呢?”   “去找药王真君问问吧。”他吸了吸鼻子,道:“既然是药,他应会有头绪。”   “嗯!”我和老猪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好像猴子一说什么,我们几个便都有了主心骨一样,心中的疑虑与担忧全部烟消云散了。   我瞅了瞅已经空荡荡的正堂,道:“那现在呢?去哪?”   他在我的衣领一提,道:“给俺洗衣服去。”   于是我找某个热心的侍女要了一个大木盆,打了满满一盆水,开始任劳任怨地给猴子洗衣服。而猴子则光这个上身,穿着他的白色麻布小裤裤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一边啃桃子一边督工。   我一边使劲地搓搓搓,一边抬眼看着他的小肚子——薄薄的浅颜色容貌,厚度刚好可以勾勒出里面坚毅的肌肉曲线——简直让人耿耿于怀。   而猴子好像觉察到我的偷瞄了,弓起身子牢牢地捂着,就是不叫人看。   我气结,拎起他的衣服重重地往盆子里一摔,便是溅了他一身的水。   “喂,芝麻,你故意的啊?找茬啊?”他掸了掸身上的水,上上下下使劲抖落了一番,道:“以后去了花果山,俺老孙的衣服都叫你洗。”言罢,他又觉得不解气,一边理着脑袋上的毛一边道:“只怪没早点认识你。那马将军洗衣服笨手笨脚的,次次都得洗破一两件。”   我一怔,放下衣服道:“你……你们花果山的猴子都穿衣服吗?”   大圣一口将桃子全部吃了进去,又把核儿吐出来,一拍大腿,道:“当然穿!哪个敢不穿,俺老孙直接给他从水帘洞扔出去。”   我这才发现他会错了意,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的猴子们的衣服,不用我洗吧?”   猴子闻言一下子从石凳上跳了下来,站到我身边,道:“啥?你还想给别人洗衣服?”   “我才没中那毛病呢。”我白了他一眼,道:“不用就好,以为你要拿我当壮劳力使唤。”   “才叫你洗一件衣服,便生出这多话来。那白龙受伤的时候看把你哭的,给他洗伤口也不见你唠叨。俺老孙叫老君暗算,关那炼丹炉里,从没人管过。”他走到我身后把我几缕掉进木盆子里的头发提了起来,从我头上拔了跟簪子下来胡乱将我披散在肩头的头发都固定在头顶,道:“脑袋都快扎盆里了,你会不会洗啊。”   “要么你自己来!”我把簪子往里插了插,道:“你大闹天宫时我又不认识你。再说了,你受伤时我没哭啊?都哭晕过去了。我倒是想给你洗伤口,连碰都不让碰。”   “啥?你那是憋晕过去了。”他直起腰来,双手抱在身前,倒露出些自豪的神情,道:“俺老孙钢筋铁骨,才没敖烈那么娇气。”   我舒了口气,道:“是是是,大圣爷。”   他这才满意地坐回石凳上,又拎起一个香蕉,剥了皮,一口啃进嘴里,道:“我说芝麻,你该练练水性了。俺老孙的水性虽也不好,但不至于还没到龙宫就把自己憋死。”   “不是有你呢吗。”我抬眼看了看他,道:“凌风不是叫你好好看着我吗?你可得称职点。”   “俺也不能次次护着你啊。好比上次,俺要是万一晚来一会儿——”他挠了挠脑袋,把香蕉皮往旁边一甩,道:“你要是死了,俺都不知道咋上地府寻你去。”   我要是死了,他还想去地府寻我?我听了心里一暖,把衣服往水里一泡,道:“那要是我死了,你会哭么?”   大圣动作一顿,眨巴眨巴眼,道:“俺不知道。俺还从来没哭过呢。”   我立马傻了一半。这猴子,就不能唬唬我说一定会哭吗?真是不开窍,不开窍!我剜了他一眼,拎起衣服,抱怨道:“石头。”   “啥石头?”他挠了挠后脑勺,道:“要不这样,万一你死了,我就使劲哭,哭出来为止,行吗?”   “你……”我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算了吧还是,想想你对着我的小坟头挤眼泪儿,我就觉得好笑。”   正说着,一个虾米精走了过来,道:“凌书仙子,凌风仙君求见。”   “凌风?”我听了便是心中一喜,将盆子里的衣服拧了个干净,起身道:“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虾米精看了看我,立刻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随即他又看了看一旁只穿了个小裤裤还不知害臊的猴子,头垂得更低,道:“是,现下正在偏殿等候。”   “多谢。”我回身把衣服搭在绳子上,道:“我马上便到。”   虾米刚要转身离去,便被大圣叫住:“诶等等,你给俺老孙找件衣服去。”   “是。”虾米又惊恐地瞅了我一眼,才恭敬离去。   我脸上开花了?我蹲下身子在那大木盆里一照——我的妈呀!“猴子,你把我头发弄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看,跟个炸毛鸡一样!”   “啥?”猴子装作完全没看见的模样,道:“咋了,我觉得挺好!”   “不管你了,我找我小师弟去!”我一把抱起那大盆子把水倒掉,出了石门还给那侍女去了。   一路小跑进了偏殿,发现小师弟正一板一眼地跟龟丞相聊天呢。   “凌风!”我赶紧跑上前,一拳头打在他肩膀上,道:“你这小子,够快啊,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在天上一个时辰就完成任务啦?”   我这拳头根本也没使什么力气,谁知他一怔,竟给我行了个礼道:“师姐。”   这小子平日里净是没大没小的模样,今日怎的破天荒地给我行礼来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还是去时那件衣服,也没啥变化,难道也让东海之滨的雷劈了?“小师弟,你咋了,让师傅骂了?”   “师姐哪里的话。”他咧嘴笑了笑,道:“师傅他老人家向来温和,从不骂人的。”   “嘶——别扭,别扭。”我皱着眉头打量了他半晌,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这时,老猪也从门外跑进来了,两边嘴角快咧到耳朵后头去了。他耳朵忽扇忽扇的,一边跑一边说道:“上午还念叨你呢,你就来了,凌风小仙君,可给俺老猪带好吃的了?”老猪跑到近前,拽起他的袖子就往里掏,一路都快掏到胳肢窝了,啥也没掏着。他不满地戳了戳猪蹄儿,道:“这次清渊咋没叫你带吃的过来啊?难不成藏怀里了,还是你路上就给吃光了?”   言罢,他就要伸手往凌风怀里掏。   “天蓬元帅休得无礼。”凌风朝着他行了个道家正礼,道:“这次确实没带吃食,请元帅见谅。”   天蓬听完也觉得不对劲儿了,对着他鼻子眉毛一同摆弄,道:“你没事儿吧?咋这么一本正经的?”   “师傅常训导我们要恪守己则,待人有礼,对吧师姐?”小师弟转过头把问题抛回给我,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道法无边的光芒。   “呃,这倒是没错——”我跟老猪对视一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师傅绝对是骂他了。难不成他真去跟师傅说了那些话?叫师傅宽容我跟猴子,别逼我回天庭之类的——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不明真相。      ☆、你愿意等我吗   这时,大圣也驮着个背走了进来,一袭黑色劲装衬得脸色略有些苍白。袖口与裤腿随意地挽着,露出一段红红的毛发。   见了小师弟,他才微微展颜,道:“小屁孩儿,回来得这么快,是不是在天上偷懒了?”   “没有没有。”他见了大圣,方才露出些许慌乱神情,道:“我绝没有偷懒。”   “是吗,那你师傅说啥了?”大圣耷拉下嘴角,道:“那天敖闰出了什么事儿?”   凌风摆着手指头数了数,道:“师傅说,师傅说那日他与敖闰大人坐在一起,敖闰的脸色很不好,自己喝了许久的闷酒。后来,他好像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听到一些过往之事,想与师傅求证。”   “啊?是什么过往之事啊?”天蓬终于将目光从凌风的袖口里挪开,大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凌风面露难色,道:“师傅说事情关乎龙王的私隐,不肯告诉我……”   大圣看了我一眼,露出心中有数的神情,却没有将龙后的事情说破。他上前拍了拍凌风的肩膀,道:“辛苦了,去休息休息吧。”   凌风木讷地点点头,回身走出石洞不知道往哪去了。   “凌风这次回来,怪得有点不寻常啊。”我叉着腰摇着头咋了咋舌,道:“有隐情。”   “俺倒是觉得他在天上肯定挨批了。”老猪抽了抽拱子,道:“连点吃的都没带下来,真是的。”   我戳了戳大圣,道:“那要不要让他再回天庭打听打听那狐妖和道士的事儿?”   “等敖烈好了再说吧。”大圣不知沉这个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丢下这句话便往敖烈的房间去了。   我跟老猪对视一眼,耸了耸肩,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在东海呆了半月有余,在敖广的精心照料下,白龙终于完全好转,元神较来时还要更加强而有力。   可是他从东海之滨回来那天开始便变得闷闷不乐,连化形都不太愿意了。无论老猪怎么用心思逗他,他都保持小蛇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呆在水底,被搅合得烦了便把蛇头藏在盘起来的身子里,不愿再听别人说话。   大圣筹谋着去药王真君道场的路线呢。只是小白龙这样子实在不适合奔波劳碌。他便想着先托东海的人把他送回西海调养着,说不定跟在大哥身边还能好得快一些。但大圣实在不好意思去跟小白龙说要把他送走。跟老猪商量了,老猪也不愿意去,所以这个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可是我也不想去啊!无论如何,也是在一起这样久的同伴,说分开便分开了。找药王真君的路途遥远,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而且当初带他走时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帮他到化龙池恢复真身。可现在非但没做到,还……想想便觉得满心都是愧疚。   磨磨蹭蹭走到小白龙屋里,我悄悄瞅了他一眼。还是闷闷地趴在水底,连动都不动一下。可怕的冷血动物啊……   清了清嗓子,我低声道:“咳咳,白龙,我来看你了。”   白龙一下子从水里探出头,吐了吐信子,道:“凌书。”   “你——”想来平时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是白龙安慰我。现在他寡言少语的,我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我胡乱抄起一缕头发,把发丝绕在手指头上,绕来绕去的,最后问了一句:“你好点了吧?”   妈呀,瞅瞅他白鳞铮亮,气色红润的,瞎子都知道早就好利索了。我索性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我是说你心情好点了吗?”   说完我就想一巴掌糊死自己算了。凌书啊凌书,给你爹妈扔地牢里天天大雷批着烈火烤着,你心情能好吗?!   我叹了口气,把如思绪般纷乱的头发理好,道:“算了你当我没问,我就是来看看你……”   “没事的,我好多了。”白龙把上身探出老大一截,凑到我面前,道:“托敖广伯父的福,身上的伤全好了,现在就是在没有水的地方化形也毫不费力了。至于父亲的事情——我会再想办法。”   “诶?”数日未好好说话,我没想到他一开口便说了这样多。想必是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心里的歉疚也少了些。我把两边胳膊肘都撑在石桌上,又把下巴撑在掌心,道:“对不起啊白龙。开始还说要带你去化龙池,结果弄成现在这样,还害得你受了好多伤……”   “又不是你的错。”他的双眸挂上一抹清亮,道:“你每天都来看我,虽然只是远远的看,我能认出来你的脚步声,你们每个人的。”说到这,他甚至有些自豪,吐了吐信子,道:“只是我在想些事情,所以……”   我用手背抚了抚他,道:“你不想说话就别说。大家都懂的。”   “凌书。”他直起身子,语气突然认真起来。   好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也坐直了身子,道:“嗯?”   “我想去趟地府,找母后。”他乌黑的眸子睁得更大,将我的身影清晰地倒影在里面。而深邃的目光里透着一条小蛇无法承受的坚定。   仿佛被那抹坚定摄住了心魂,我有些讷然,道:“啊?自己去吗?”   “嗯,自己去。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上母后一面。”他的语气透着难以想象的从容,仿佛下一次地府像逛一次西海后花园一样简单。可是想来,敖闰之罪尚且在鲛人看守的东海之滨,去一次都这样困难,若龙后常年在地府受刑,定是某层根本不容人接近的地狱……要怎样去?   虽知前方艰难险阻,可我又如何阻拦一人的孝心?   在我哑然的时候,敖烈的身子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紧接着,那光核一跃到了地上,转眼便是个白衣翩翩的公子模样。   “敖烈……”他突然的化形叫我一时间有些转换不过来,我站起身尽量保持和他差不多的高度。这是半月以来他第一次化形。   “凌书。”他剑眉紧锁,嘴里温柔地噙着我的名字,忽地把我的手牵了起来,道:“我要去一次地府,虽知生死未卜,但……你愿意等我吗?”   “啊?”这语气,是要从容就死的意思吗?我赶紧反手抓着他的手腕,道:“敖烈你可别冲动啊,有话好说!那个,大圣原来跟阎罗王挺熟的,要不让他找阎罗跟其他几个说说,让你跟龙后见一面?你这么贸然前去——哎呀你都不能化成龙身你怎么去啊?”   他深邃的眼神锁着我的眉心,皱着的眉头忽然展平,樱唇一撇,便是一个和煦的笑容。 “想必玉帝不叫我再去西海看父王,地府那里肯定也打了招呼不叫我去。为今之计只有拜托敖广伯父送我回西海,然后拿上可以在三界间穿梭的宝物偷偷去。”   “啊?你已经被剥了龙筋了,再偷拿宝物去地府……你不怕玉帝再罚你吗?贬为凡人还好,万一被罚一个堕入畜生道怎么办?变成老猪那样——哎呀总之不许去!”我急了狠狠在他手上捏了两把,跺着脚急道:“再说了,你现在肉体凡胎的,万一下了地府回来出点什么差池灵魂回不去肉身怎么办?哎呀成了孤魂野鬼你连轮回井都进不去了。最后只能等着灵魂之力耗尽灰飞烟灭,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代价吗?”   “凌书。”他丝毫不似我一般心急火燎,反而十分淡定道:“自西海出事以来我就常常在想,若是母后还在龙宫,也许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把岛上那些人的性命救回来、让父亲重新回到龙宫坐阵——一心想着这些,强行以内丹催动龙珠之力,最后自己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说着,他将目光落在了窗外一片斑斓不见边际的海水里:“认识你和孙大圣,还有天蓬元帅之后,你们那么热情,说要带我查真相,带我去化龙池,好像之前那些愿望都看到了一丝实现的希望似的。真的很感谢你们。虽然今日看来,那愿望都不可能实现了。可是若不做点什么,终我一生,心里都不会得一刻平静的。”   我被他说了个哑口无言,却不知如何反驳下去了。为仙两百年,仿佛从记忆最开始便跟着师傅修道,凡世红尘的那些感情从未在心中扎根一般。如今遇了这些同伴,方才唤醒从前埋在心底清明中的那丝牵绊。若是身边几位哪一个出了事,我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去寻他们——当然会了。所以我如何能拦得住敖烈呢?   “凌书。”他忽地抬手扣住我的肩膀,道:“我早已合计好,明日一早便会出发。若是事情进展得顺利,应不出十日就能回来。你愿意等我吗?”   望着他诚挚的眼神,我只能叹息,道:“你要是铁了心要去,等多久当然都无所谓。现在更重要的是,有没有更保险些的方法。不如我们找大圣商量商量……”   未等我说完,他便伸手捂上我的嘴巴,打断道:“我的意思是,你能暂且不要跟大圣去花果山吗?”   “你们在说什么?”一旁的石门轰然倒塌,大圣踩着直接拍在地上的石门走了进来,身后还杵着两个一脸惧色的虾兵蟹将。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过某个小盆友今天多更些!~运动会要快快乐乐哦~~ 今天双更 下午四点不见不散 有吻戏哦~   ☆、亲我,我就信你   我低头看了看可怜的石门,突然想起李钦家里那可怜的屏风,简直同病相怜!望着大圣怒意正旺的脸,我嘿嘿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在那个……关心小白龙的身体健康以及顺利成长。”   大圣的表情更加阴抑。他拎着拳头走到我身边,用眼角瞥了我一眼,抬起左手不轻不重地糊上我的脸,把我往后推了两步,接着自己挡在我跟白龙中间,低声道:“避重就轻。”   我讪讪地吐了个舌头,余光瞟见门口那俩虾兵蟹将飞也似地就逃跑了。   杀气这种东西还真是玄妙啊。   等等,为什么这种危急的时候老猪和小师弟都不在——天杀的俩人又上哪扫荡去了?!   “敖烈。”大圣低哑的嗓音传入耳畔,我便开始出冷汗。   “孙大圣。”敖烈还是处变不惊的那模样,丝毫不示弱地回唤了一句。   “芝麻无论如何都是得跟我回花果山的,还得给我洗衣服。所以让她等你什么的就别想了。”大圣言罢,冷哼了一声,好似炫耀似地把自己的衣角扯了起来,道:“你看,这衣服就是她给洗的。让鲛人刺破了,还给缝上了呢,虽然缝的有点丑。不过俺老孙喜欢。”   不行,我觉得眼前有点黑,我得静一静……   白龙听完低头看了看那衣服,双颊染上一抹窘迫。他的目光越过大圣的肩膀落在我身上,我一惊,赶紧把目光躲开。   “凌书会答应,那是因为我从未与他说过这些。若你我二人站在一起由她选,她便不一定会选花果山了。”敖烈一把将我从猴子身后拉了出来,道:“凌书,你愿意去西海龙宫,还是去花果山?”   我一脸欲哭无泪地瞅了瞅敖烈,又求助一样地看了看猴子。只可惜他俩皆是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表情,哪个也不肯退让。这时候只能使我的茅厕大法了。我腰一弯,双手捂着肚子道:“我——我,哎呀,我肚子疼,我得上茅厕——”   “选完再去。”二人说得这叫一个异口同声,活脱脱上演一出雷公电母上身。   “我——”我该怎么回答呢?回天庭?额……   “我龙宫有各式各样的珍珠宝石,都可以给你。”敖烈言罢,把腰间那枚玉佩也摘了下来,道:“这样的玉有的是,你若想要,先送你这块。”   一身珠光宝气的,好像听起来不错。   大圣把他手一打,回头拍着胸脯道:“俺花果山有一山头的果子树,来一百个天蓬吃一年也吃不秃。”   一百个天蓬……这个牛吹得有点大吧!   正说着,天蓬的声音突然从过道里响了起来:“猴子,凌风小仙君说他会移魂之术!”   呼……我总算舒了口气。天蓬来得太是时候了!我一脸期盼地转过头,道:“天蓬,你们上哪去了,咋才来呢,再晚来会儿我要被活吃了——”   “啊?”天蓬不明真相地看了我一眼,立刻舔了舔他的大厚嘴唇。   我的妈呀,我用词不当了!活吃——天蓬一定是在脑补人肉好不好吃的问题。   我剜了他一眼,躲到大圣身后。   然而老猪并没有继续纠结要不要把我活吃了这件事,而是正色道:“猴子,凌风会移魂之术,他说以他的法力能维持咱元神出窍十个时辰。”   “什么?元神出窍?”敖烈有些失神地重复了一遍,瞳孔也跟着收缩了一下。“大圣,你——”   大圣回头看了看我,撇嘴道:“既然要去地府,就全部一起去。互相还有个照应。”他转过身面对着白龙,十分严肃道:“但是想叫芝麻不去花果山,门都没有。”   “大圣你实在太英明了!”我张开手就想扑上去给他来个熊抱。然而手都伸出去了,我才发现敖烈还在旁边看着呢。但是这手吧,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我也做了个十分英明的决定:将手落在大圣双颊使劲捏了捏,道:“太棒啦!”   眼瞅着猴子这就要生气,我赶紧一蹦跳到凌风旁边,道:“你小子行啊,移魂之术都能坚持十个时辰了?我下凡前才能坚持仨——嗯,孺子可教也。”   凌风不自在地笑了笑,竟是从没见过的腼腆神情。   天蓬转了转眼珠,道:“猴子,俺看,俺就不跟你们上地府了。俺还会些爬云术,干脆趁这时候走一趟药王谷吧。看能不能打听到点那香喜散的事情。嘿嘿。”   大圣狐疑地看了看他,道:“你哪是想打听香喜散,分明就是胆小不敢上地府吧。”言罢,他一手揪起天蓬的大耳朵,道:“顺便再顺药王真君两颗丹药吃吃,是吧?”   “哎呦呦!你这泼猴太自私了!你可是有了金刚不坏之身啊,俺老猪就是想混两颗吃吃,也是猪之常情啊!”老猪伸出两只小猪蹄儿跟猴子争抢着他可怜的大耳朵,嘴里还丝毫不肯相让。   敖烈此时终于被逗笑,道:“我看就叫天蓬元帅去找药王真君吧,两边开工亦节省些时日。”   “嗯嗯,说得对!”我拍了拍猴子的肩膀,道:“好不容易他自告奋勇想干点事儿,叫他去吧。”   “呆子。”大圣一松手,天蓬立刻摔出去老远。那石门被大圣一掌拍地上了,没个挡头,天蓬直接摔出了屋子,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敖烈脸上笑意更盛,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心中稍稍欣慰了些,我抬起头看了看大圣。他也低头看了看我,不忘回头白了敖烈一眼,才双手抱着脑袋优哉游哉地走出门去了。   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猴子啊,在人前摆出一副恨不得把白龙扒皮拆骨的模样,可是在东海之滨时不还挺身而出要帮敖闰挨那十八道天雷。后来背起敖烈跑得比谁都快,给他换水时那一脸的担忧都看在我眼里呢。此番大概又在门外听到敖烈要去地府于是特意差老猪去找凌风——   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   抑制不住的笑意爬上眼角,我对敖烈说道:“你别想太多了,有大圣和天蓬的面子在,十殿阎王怎么也得给个面子让你们母子相见。你便好好休息罢。”   “嗯。”白龙忙不迭地点头,身子一亮便是一道光窜进篓子里,立刻变回小白蛇模样:“我会好好养精蓄锐。”   “那你歇着,我先回去了。”我冲他摆了摆手,便转身要走。   “凌书——”他传音将我叫住,道:“去西海龙宫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   我不知该回他些什么,脚下顿了顿,便回房间去了。   一推房门,发现大圣正坐在房间中央那八仙桌上吃香蕉呢——小脚丫子踩在我最喜欢坐的那个位置上,简直是——“大圣你给我下来!怎么能用脚丫子踩人家坐的地方啊,太没有礼貌了吧!要踩踩你自己屋的去。”   “还知道回来啊你。”他把香蕉皮折吧折吧放在桌上,一脸不愉快地撅着嘴道:“俺老孙还以为你立马就得包条船去西海龙宫呢。”   “孙大圣!”我把他从我的桌子上拽了下来,推到一旁,道:“你是喝了一整坛子的醋吗?一张嘴就是一股酸味儿。”   他叉着腰盯了我半晌,抬起手一边戳着我脑门一边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你这丫头。叫你去说让敖烈回西海的事儿,你倒好,一个字儿没说出去,差点把自己说西海去。”   “我——谁说我要去西海了?”我白了他一眼,掸了掸凳子上的尘土,还是错身坐在了旁边的那个凳子上,道:“倒是你,偷听人家说话,不道德。”   大圣听后便立起了眉毛,跑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强调道:“谁偷听了,俺那是光明正大地听。”   总觉得坐的低气焰也矮了一截似的,我也站起身,踮着脚尖道:“大圣偷听人说话,羞羞!”   “俺——俺不是怕你不跟俺去花果山嘛——”他收起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翻着一双金色的眸子满房顶的找星星。   我也蔫了,说:“我说过跟你去就一定会去的。”   “俺可不信。”他叉腰道:“你还说不惹打不过的妖精呢,这一路你给俺找了多少事儿?”   “我……”我挤眉瞪眼的半天,居然找不到话反驳。他说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啊。蝎子精、金蟒精、卷帘、鲛人,好像没一个好惹的。   脑子一热,眼睛一闭,爱怎么的怎么的吧——我踮脚就凑了上去,在他还露着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的嘴巴上啄了一下。   双唇刚离开他的,我就想转身跑开。可是腰却被死死地箍住。接着,后脑也被猴子按在手里。四片薄薄的嘴唇再次贴在了一块——   “大圣……”   我猛地睁开眼睛,未说出的音节被淹没在彼此的呼吸声中。这一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双凌厉的金瞳,而是他阖着眼睛,睫毛轻抖的模样。我的脑子里忽然混乱了,无数的星空月夜飞快闪过,每一幕都有面前这个闭着眼睛的猴子。   柔软的触感自唇瓣蔓延至嘴角,脸上早已滚烫得不成样子。   心跳如雷,他的也是。   那有力的一颗心仿佛要冲破胸膛,直直地击在我的身上一般。黏腻的呼吸声敲击着耳膜,在发觉我不会再逃跑后,原本死死按住我后脑的手也变成了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腰上的手却束得更紧。恍惚中,我甚至觉得要被那猴子揉进了骨血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他红着脸将我松开,以低哑的声音道:“现在俺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恢复一更 么么哒   ☆、鼻屎狂魔   望着那猴子的双眸,就好似整个东海的斑斓全汇聚在他眼中,温柔得看不见底。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我的脸上定是羞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孙悟空你个臭猴子!”我丢下这句话恨不得变成个梅花鹿,飞跑出了屋子。   邦地一声阖上门板,我才发现——那不是我的屋吗?!踌躇了半天,我还是幽幽地把门打开了。然而猴子此时又翻身上了八仙桌,正拎着小茶壶嘬水喝呢。   “我的屋,你出去!”我指了指门外,侧身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歪了歪脑袋,从桌子上蹦了下来,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将茶壶塞在我怀里,道:“糊里糊涂的。”   言罢,他好似还在回味什么似的舔了舔唇,又慢慢悠悠地走出门,回手以掌风将门带上。   “明天一早去会会阎王老儿,把你这身子洗洗干净先。”他的声音在门外渐行渐远,甚至叫我怀疑是不是说给我听的……   天呐,我方才都干了些什么?!让我死了吧——   第二天一早,我才得知其实凌风的法术也没有那么厉害。只不过龙宫仙气缭绕,有许多灵力充盈之地。因而对保存我们的肉身清明大有裨益。也可以延长凌风使移魂之术的时间。因而大圣安排凌风留在龙宫看守我们的肉体,以便我们回来时能够成功将魂魄挤进肉身之中。而天蓬则需在我们动身之后动身,前往药王谷。   一切准备妥当后,凌风以昨晚备好的符咒贴于我们三人背后,掐个移魂诀,在舌尖上一咬,三口血水喷出,我顿时觉得身子一轻,直直朝着前面飘了出去。变作凡人太久,早不会魂魄出窍之法了,因而说什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索性大圣是个反应快的,抓着我一把捞了回来,提着白龙一个跃身,周围便是一片黑暗。   “大圣,我们这是到哪了?”我四处望了望,除了两位同伴,再见不到他人。   白龙处变不惊地阖着眼睛静静等待,大圣则一脸凝重,对着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凝神静气,切不可乱了心神。”   我连忙点头,也学着小白龙的样子闭上眼睛,心里只想着在天庭时师傅教过的那些静气之法。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一片黑暗,慢慢将重心下沉——   脚下忽地一烫,我睁开眼睛再看,脚下已经踩上一片黑色岩石。岩石的缝隙中是亮红色的粘稠液体,似是滚滚岩浆穿石而过。一片哀怨的哭号传入耳畔,我环顾一周,四处都是衣着破烂、伸着舌头或是缺胳膊短腿儿的人——哦不,应该是鬼。他们一个个毫无目的地在空地上乱晃,如无头的苍蝇一般。   而我们附近几只鬼感受到有新的灵魂到来,都睁着毫无焦点的眼睛往这头看。   这个凌风,怎的给我们传送到这么恐怖的地方啊?!哪来的这么多孤魂野鬼啊?我记得地府肃静得很,轮回堕狱都要排队,什么事情都是井井有条的,怎么这里是这把的阴森样子?   “咦——这是哪儿啊?”我抓紧了大圣的衣服下摆,道:“怎的这么多死相惨烈的鬼,莫不是传错了地方,进了某一层地狱啊——”   “那小子法力有限,只给咱们送到了阴阳二界的交界处。鬼门关还没到呢。”大圣左右看了看,握紧了手中的金箍棒,道:“你俩跟紧了我,切莫走丢了。不然寻都不知去哪寻。尤其你们都有仙身。这的鬼多半是枉死,入不了轮回也回不了阳间,在这游荡呢。若是夺了仙气变作地仙,便是麻烦事儿了。”   “哦哦!”我一把拉住猴子的左胳膊,两腿也缠上了他的左腿,回头还嘱咐敖烈道:“白龙,右边留给你!”   白龙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作势就要模仿我的动作往猴子身上爬。   “停!”猴子大吼一声,道:“你俩这样俺还咋走路?叫你们小心点也不是把俺老孙绑起来啊!”   “噢。”我蹦到地上,有些窘然,道:“那你不早说,还吓唬我说会被那些鬼吃掉——”   我们仨边说着边往前走,脚下忽然一烫,我立刻跳了起来,道:“哎呦妈呀,烫死我了!”低头一看,我正好一脚踩在那岩石的缝隙中,让岩浆一烫,竟是透过鞋底疼在脚心。这岩浆太厉害了,我可得小心点。   偏过头看看那猴子,五个脚趾头分着叉完全没感觉地站在岩石缝上,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呢正。   “看什么看,皮糙肉厚。”我瞪了他一眼,赶紧在一块比较高的石头上蹭了蹭鞋底。   “看着那俩小脚丫白白嫩嫩的,就知道娇气得紧。”猴子背过身去,道:“上来吧俺背你,慢吞吞的不知道几时到。”   结果我刚要拒绝,一个失重叫白龙拦腰抱了起来。   “走吧凌书。”他毫不费力地托着我,跟托着一个大枕头一样,丝毫不顾猴子惊诧的神情拔腿就往前走。   “诶白龙!”我赶紧挣吧了两下,道:“哪那么夸张啊还抱着,我小心点踩石头上就行了!”   “凌书别动。”他连看都没看我,只留个英挺的侧脸给我,专注地往前走去。   我叹了口气,只得老老实实呆着。就在这时,猴子不知道抽什么风,拔腿就往前头鬼门关跑。敖烈见状也赶紧加快脚步跟上去。可是猴子跑得太快了,加之敖烈抱着我,完全跟不上,一下子就被落了一大截。   等等,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   我的妈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上次发生这种事还是在树林里,猴子背着我跟小师弟赛跑——也不知道凌风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小心看着我们几个的肉身啊。   正想着呢,白龙一下松手给我撂在了地上,道:“凌书,我跑太慢了,你还是自己走吧。不然赶不上大圣怕要被孤魂野鬼吃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你俩开心就好……”   行至鬼门关,便见两只小鬼一左一右持着三叉戟站在那放哨呢。大圣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道:“开门!”   两个小鬼一怔,对望一眼,道:“你谁呀你?没黑白无常引魂不得入鬼门关!”   “睁开你们的狗眼瞧瞧,来的可是你孙爷爷!快开门!”到了地府,大圣的气焰明显嚣张了起来,道:“上次俺来时站在这的两个小鬼知道啥下场吗?若没你孙爷爷,你俩也得不到这的差使。”   俩小鬼冲着大圣左瞧瞧右看看,最后道:“毛脸儿的?齐齐齐齐天大圣?”   俩人嘀咕一番,赶紧给开了门,道:“大圣爷快请进。”   大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俩一眼,抬腿迈了进去。我也看了他俩一眼,心道,啥叫快请进?要走时是不是还得跟我们说一句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进了鬼门关,便不见孤魂野鬼了。只有鬼差带领的阳寿已尽等着分地狱的新鬼。两位看起来丝毫没有思想、眼神空洞的鬼差见我们进来便跟上来引路。地下也已不是流着岩浆的岩石路了,换成了潮湿的长着青苔的青石板路。虽然道路仍不平整,却也不会烫了脚底板,走起来轻松了很多。未走出几步,只见两旁忽地开出许多火红的花来,便是彼岸花了。那花有大有小,开得甚是妖艳,还未到近前便叫人闻到了它的诡谲香气。   彼岸花一路开至忘川河畔,河上一座石桥挤满了排队的人,等着喝孟婆汤。人群中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一转眼便不见了。我在那些人里找了半天,再找不见,也不知是哪个认识的。   “几位这边请。”我正发呆呢,两个鬼差绕过奈何桥,在旁边以令牌一点,便生出一座隐形的石桥来,道:“前方便是秦广王殿。”   “多谢!”白龙与他客套一句,便率先上了石桥。   秦广王此时正在那挖鼻孔呢,挖出一大坨绿呼呼的东西,随手就抹在了旁边判官手里的生死簿上。判官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司空见惯似的,把那坨东西弹走,又在他耳边低言了几句,秦广王立刻抬起头来。见我们几个走过来了,方才起身满脸堆笑道:“啊,不知大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王实在惭愧!”   大圣冷哼道:“下次来前定叫人通传你一声,方便你带着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到鬼门关接俺。”   见大圣如此不留情面地戳穿,白龙赶紧拽了拽大圣的袖口。他这才撇嘴道:“废话少说。俺听说东海龙宫的龙后关在你这地府?我把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带来了,赶紧安排我们去见见。”   “这……”秦广王立刻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妥吧,大圣。”他自正座上走下堂,道:“上月月底刚接了玉帝圣旨,不叫大圣见地府囚犯……”   “混账!”猴子挠了挠后脑勺,怒道:“俺老孙前前后后给他们查这查那,玉帝老儿还这不让去那不让去的,岂有此理!”   敖烈眨了眨眼,上前道:“殿下,玉帝只说不叫大圣见吗?有没有指明不叫小龙见?”   闻言我立刻投过去一个颇为赏识的目光:这小子,跟着我几个月,居然变聪明了?      ☆、一定要寻我来世   “这……”秦广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瞧了瞧一旁的铁笔判官想得到一些计策,可判官偏偏就不抬头看他,反而在生死簿上擦了又擦,一副不把鼻涕印子擦干净誓不罢休的模样。   秦广王咬了咬牙,回头道:“那本王便只放三太子进去见龙后,大圣的意思呢?”   “随你。俺跟那龙后也不认识,没话说。”大圣夹了他一眼,翻身上了他的方案子,拎起来一个苹果就要往嘴里咬。可是动作进行到一半,大圣突然停下了,转过头看了看判官,又看了看他手里那生死簿——最终他把苹果又放回了盘子里,无聊地挠了挠脸。   看来这猴子也知道脏净啊……   我悻悻地吐了吐舌头,见着秦广王唤了个小鬼儿过来,交代了两句便跟着下去准备了。等了两柱香的时间,秦广王才出来,对着白龙行了一礼,客气道:“三太子随我来吧。”   敖烈与我二人对视一眼,一脸凛然地跟着秦广王出了门。   我跟大圣在外头等了会儿,里头也没啥动静,便约着一起去那奈何桥看热闹。据说那孟婆死心眼,一根筋儿,只能看见从奈何桥过去的,却看不见抄近道从我们这小桥过去的。所以总有那么几个人投机取巧不喝那孟婆汤,这些人也就肥了秦广王。   所以万一老死花果山,我可得长个心眼,带点东西到地府贿赂贿赂秦广王,没准也能从那个小石桥绕过去,不喝孟婆汤。这样下辈子就能带着记忆投生,找到回花果山的路啦。   我沾沾自喜了半天,抓着猴子的衣服道:“大圣,万一我这辈子活个七八十岁还没恢复仙身,嘎巴一下死了,你可不能嫌我丑!”   大圣戳了戳我的脑门,道:“等你开始变丑了,俺就下地府找秦广王,把你的阳寿也勾了!”   “大圣英明!”我心花怒放,鼓了鼓掌,道:“我可不想变成老太太啊。你看,看正喝孟婆汤那个老太太,啧啧啧,牙也掉光了,皱纹一脸都是,哎呀呀。”   正说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正在老太太后面的那个位置,排队要喝孟婆汤呢。这一次我才看了个清楚,那个人正是小师弟。当我认出他时,他已经接过自己的那碗孟婆汤,准备往嘴里灌呢。   这家伙,中了什么病了这是?   “凌风!”情急之下我只好喊他大名。然而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表明喊大名是正确的选择。   他手上动作一顿,木讷地转过头来,往这边看了半天,才看到我,嘴里嘟囔了两个音节,声音极小,看那口型应该喊的是“师姐”。   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把孟婆汤从他手里抢了过来,道:“你这小子,馋虫上身啊?不老老实实在龙宫看着我们肉身,跑这尝孟婆汤了?一会儿是不是要跳轮回井了?快点回去!”   “师姐,你瘦了。”他喃喃地说着,抬起手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手冰冷得要死。   我一下就慌了神,道:“小师弟,你别吓我。你怎么了,龙宫出什么事了吗?”   未等我问完话,孟婆便举起他方才拿的那碗汤,一边递给小师弟,一边说道:“一入轮回井,抛却生前事。一入轮回井,抛却生前事……”   她的声音低哑且毫无起伏,却是有极强的蛊惑力。方才念了两遍,凌风便鬼使神差地从她手里把那汤抢了过来,就要往嘴里送。   “闪开!”声音刚落,金箍棒已在眼前。大圣一棍子将那碗打翻在地上,酱色的碗咣当当落了个粉碎。   “这——来人呐,有人闹地府!”孟婆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汤勺,大喊道:“有人闹地府啦!”   十几个鬼差持着各种兵器闻风而至,瞬间将奈何桥包围。然而看到是大圣拎着棍子杵在那,鬼差们都面露惧色,说什么也不敢上前,只一个个交换着眼神商量对策。   “凌风,我们才离开一个时辰,你这是怎么了?”我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就把他往桥下拽。可他的身体又冰凉又僵硬,死沉死沉的,脚下跟生根了一般,说什么也拽不动。“凌风,你快跟我走,跟我走!”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与我一般高的个子,一双毫无光亮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我:“师姐,等你恢复仙身,一定要找我转世——”仍如青少年一般的稚嫩容颜突然绽放了一个绝美的笑容,承载着不过百年的芳华,他猛地将我推开,拎起一碗孟婆汤便灌进嘴里,快速朝轮回井奔去,一头扎进了井中。   等我缓过神来,早已不见了凌风身影。   “凌风——”我跟着跑到轮回井边,探身去看,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这是一口井,一口通往俗世的井,人掉进去便没了,没有关节、头颅碎裂的闷响,没有呼喊,没有任何声音。一入轮回井,抛却生前事。一口孟婆汤,甚至连一丝记忆都不会留下。“凌风,凌风……”我探进半个身子去抓,井中一片虚空,连有人跳下去的痕迹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凌风你别逗我了,我们还有好多事情呢,你的法术就能支持十个时辰,我们回去了。”有冷冽的风吹进井中,那个黑漆漆的洞似乎要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吞噬、瓦解——“凌风,师姐以后不骂你了,再不跟你抢桃花酥——”   浑身的血液一瞬间上涌,涌至脑顶,眩晕紧随而至。我在井边一个踉跄,立刻被大圣拽了回来。我就这样扒着井边,竟是三次都没有从泥泞的石板路站起身。   “凌风,凌风我们走啦!”我朝着井底大喊,空旷的井底,没有一丝回音。   周围的鬼差都傻了,面面相觑地愣在原地。   孟婆轻轻叹息了一声,继续用她的大勺子盛着孟婆汤:“一入轮回井……”   鬼魂一个接一个,木讷地受着她的蛊惑,接过汤一饮而尽,走到轮回井旁边。   “不许跳!”我横过身子挡在那井旁边,身后堆砌着越来越多的魂魄。   “芝麻,走了。”大圣有力的臂膀一下便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拉着我轻轻把我放在井边,给我扑了扑裙角的泥土。   脏脏的泥点立刻化为一片泥印。   这时,眼泪才刷地一下流下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眼前一片水雾,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色,恍恍惚惚地只觉得全是一片白,白得像小师弟的衣服。   他来的第三十四年,我捧着师傅精心挑选的万寿珠想要拿去送给赤脚大仙,路上被绊了一跤,凌风从身边跑过,穿着一身白衣服,笑着说,师姐,你打碎了万寿珠,我要去告诉师傅。   师姐,要不你求求我,我背你!   师姐,我可是凌风小仙君,不必睡觉的。   师姐,等回了天上我便与师傅说,不逼你回去了。   许许多多碎裂的记忆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如同千金的巨石突然压在心尖上,压在那最柔软的地方。可我想伸手去抓,什么都抓不到。   大圣蹲在我身前,抬起手抹着我脸上的眼泪,他的袖子就这样湿了一大片。他好像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师姐,等你恢复仙身,一定要找我转世。   不带任何温度的话刻在心里,字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子,拼命往心房上戳,直到把一颗凡人脆弱的心戳到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我忽然一把将大圣推开,出其不意,他被我推了个踉跄坐在地上。我从不知自己竟有这样大的力气,能把齐天大圣推一个跟头。然而我就是推了,从未有过这样快,我冲到判官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生死簿。   凌风、凌风、凌风……   “死于就木丹。”   “就木丹。”我冷哼两声,一把揪起判官的衣领,道:“他在东海好端端的,一个时辰前还是好端端的,怎会平白无故吃了丹药自绝?”   判官面无表情地将生死簿抢了回去,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道:“一个时辰?你瞧瞧他是哪一天死的?死了半个月了。”   “什么……”死了半个月了——半个月,不就是他刚回天庭没几天的事儿吗?天上是何人如此毒辣的心肠,非要置一个无名小仙于死地——若小师弟半月前已经到了地府,那么回到龙宫看守我们身体的人又是谁?   巨大的恐惧如同黑漆漆的轮回井,化为阵阵阴风自脚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直教人头皮发麻。   “叫敖烈到东海寻我们!”大圣此时已到身边,将我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底下托着我的腰,转瞬间地府已在几丈之外。   “大圣,我……”我紧紧揪着他的衣服,道:“天庭的神仙杀了他。妖是到不了天庭的,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是天庭的神仙杀了他……”   “芝麻,俺一定会替他报仇。那就木丹不正是老君炉子里练出来的玩意儿吗?”他冷哼一声,道:“如今回去找肉身才是要紧事。龙宫里那个不知是哪来的冒牌货。噤声!”   大圣话音刚落,我们第二次堕入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肉身已在眼前。魂肉间无限牵连牵引着,我一头朝肉身撞了过去。   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是疼痛的,连叫喊声都闷在喉咙里。我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化龙   “呵……”大圣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显然也和我承受了一样的痛苦。但他咬紧牙关,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我扶到一旁的石凳上。   身上仿佛在禁受着千虫万蚁的啃噬,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关节都传来锥心的疼痛。大脑已经停止思考,连动一个手指头都是万分困难的事。   “身上疼吗?”大圣咬着牙替我抹去脸上渗出的汗水,声音亦有些发颤:“忍着点,我去找解药,很快回来。”   我本想点头,实在是动不了,只好在嘴角挤出一丝笑。   在我几乎要失去知觉疼晕过去的时候,大圣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东西,二话不说就灌进了我嘴里。那东西苦的要命,一进嘴便苦进了胃里,苦得我全身打寒战。接着,从指尖开始,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渐渐地变得麻木,没了知觉,只有眼珠子能上下左右转一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缓过来。   “这是咋回事儿啊……”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道:“肉体凡胎的我以为要死了要死了。”   “放心吧,有俺在,你死不了。”大圣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道:“冒充小屁孩儿那人给咱下了东西。”   “他人呢?”我四周看了看,道:“这么快便收到风声跑了吗?太可恶了!”我揉了揉两边的手腕,仍旧是凉丝丝的,好似有人一个神通将寒风直接灌进骨缝里,浑身皆是寒意。“他为什么不一把火直接燎了咱的肉身?偏偏要下这么狠辣的毒,疼死我了。”   “不知。”大圣酝酿半天,仍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干脆一掌拍在面前的石桌上,石桌应声而裂。“岂有此理!”他抬起右手看了看那法印,道:“没了火眼金睛,这样拙劣的骗术竟都在俺眼皮子底下得逞了。”   “到底是谁干的,到底谁害死了凌风——”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鼻子也塞住了。我使劲抽了两下,耳朵里便是吱吱吱地疼。“难不成真的是老君吗?那那个冒充凌风的一定是他三清殿里打杂的那个。我被打下凡那天他就站在天上嘲笑我。”   他叹了口气,手指伸进我的发丝间揉了揉,道:“别哭了。我们回宵兴。”   “回宵兴?”我顿了顿,颔首道:“好。”   现下没有别的办法。贸然去天庭兴师问罪实是不妥,况且老猪与白龙都不在,怎的也要等人员凑齐了再做商讨。因而现在除了回宵兴也没有别的办法。   休息了一会儿,我俩便跟龙王辞行,回到海面上取了从宵兴租的船回了岸上。宵兴一如既往的热闹,海底的那些生死别离丝毫没有影响到岸上的人。   几个孩子为了一串糖葫芦互相追逐着,拱桥下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听故事的百姓。贩卖久保桃的大叔已经收摊回家,夕阳洒在他身上,地面便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我与大圣还了船站在海边栈道,心里的想法都有些不同了。   正要回客栈,只觉脚下的土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那动静似是自海中央传来的,一下一下抖得严重。原本波涛汹涌的海水也跟着颤动起来,激起条条白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海水里酝酿着要破水而出。浪花打在栈道上,本叫卖着的商贩与百姓立刻慌了神,互相推搡着往岸上跑。   倏地,一个庞大的白影从海水中骤然升起,带起的水雾便如同倒挂在天上的瀑布一般,直冲云霄。那白影舒展身体,蜿蜒飞起,挺背弓腰,终是在夕阳下现出了真面目。   一条青须白鳞的巨龙转眼已在云间。我抹了抹溅在脸上的湿咸海水,望着他竟一时间傻了眼。那白龙浑身鳞片铮亮,此时反射着夕阳照出的霞光,一身五彩隐匿九天,远远地布成一片旖旎。   “真龙现身了!”眼尖的孩子立刻跑到栈道上,指着白龙游动的方向兴奋地拍着手。   孩子的母亲一把将他抱起,刚要开口责骂,却也在那孩子手指的方向望见了巨龙的所在,哑口无言。越来越多的百姓聚在栈道上,对着云间的白龙欢呼雀跃,皆道:“东海龙王现身了!”   只有我与大圣清楚,那龙便是敖烈,不知得了怎样的机缘竟恢复了龙身。   “拜见龙王爷!”百姓纷纷跪在栈道上,一个个十分虔诚地对着远方行叩拜之礼。   然而不远处的白龙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自顾自地在云间徜徉着。忽地,他仰天长啸,一声龙吟摄人心魄,带着足足的悲伤之意。随之便是一个亮晃晃的闪电劈开云端,海面上立即起了大风。那悲切传入人的耳朵里,就好像也吼进了心里,会把人心中所有的痛苦与忧郁全部倾倒出来细数一遍。   所有跪拜的人皆停止了声音,一个个神情冷冽地望着云端。   又是一声龙吟,方才兴奋地发现了龙的孩子忽然破口啼哭起来。白龙在云间游荡了一会儿,便化作一道白色亮光迅速陨落,降在宵兴某一块土地上。   我与大圣立刻朝那方向跑了过去。   穿过宵兴繁忙的主干路,便见道路的尽头,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几栋民居外的角落里望着渐渐下落的夕阳。   仿佛隔着很远便听见我二人的脚步声了,他收回目光缓缓地回过头,漆黑的眸子空洞而深邃,冷冽得如蒙上了一层寒冰。他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角此时也毫无角度地撇着,剑眉微蹙,是十分严厉的神色,叫我一时间竟觉得十分陌生。我索性放慢脚步跟在大圣身后,朝他行了过去。   “敖——敖烈……”我小声地唤他,却觉得这声音被他的真身完全震慑住了一般,显得局促又单薄。这时候是不是要尊称一句三太子了?   “凌书。”他转过身,剑眉朗目,虽说五官与之前并无差别,可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仿佛一瞬间脱胎换骨,洗尽了一身的铅华。俗世在他身上留下的一切全然不复存在,只有一副剔透的仙骨,随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飘荡在夏风中。   见他这样子本应欣慰,可此时却感到有些生分了。“恭喜呀,化龙了。”我扯了扯嘴角,估计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圣蹙着眉仿佛看出了些端倪,开口道:“你母后呢?”   “母后将毕生修为灌注到我的身上,灰飞烟灭了。”他轻吐了口气,以最简洁而朴实的话语勾勒出在地府经历过的那些痛彻心扉的事。他抬眼看了看我与大圣,道:“百年了,母后一直在等我。刀山火海那么苦……也许这是种解脱。”   “对不起啊……”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恭喜、节哀,好像哪个都不太合适。   云彩低低地在天空中缓慢浮动,彩霞变得更加斑斓。   敖烈的脸逆着夕阳的光线,看不出表情。我学着他淡然地说道:“我在地府看到了凌风的——魂魄。他半月前被天庭的人害死了,用的是就木丹。”   语气平和,心如刀割。   我不及敖烈,说出的话还是带了哽咽与停顿。   大圣依旧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仿佛这些都是辽远的事情,与他并无任何瓜葛。然而在我将眼泪哽回去时,他却在底下握住了我的手。   比黏腻的夏风更加温暖的热度源源不断地自他掌心传递到我的手背,生生将一颗快要冻住的心从结冰的边缘暖了回来。   “凌书,你想去天庭吗?”敖烈上前一步,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在等我一个回答,却又像是早已知道我的答案,因而未等我回答,他又道:“我送你们去花果山吧。路不算远,但总要过海——”   大圣想必与我一样,眉毛挑得高高的。我以为敖烈是看到了我俩手上的动作,慌乱地想把右手从那掌心里抽出来,大圣却是捏紧了我,如何也不让我逃脱。   “那你呢?”大圣挑了挑嘴角,道:“想只身去天庭找玉帝理论?”   敖烈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抿起红红的嘴唇不答话。   大圣轻轻哼了一声,道:“不如与我们在花果山呆些日子,再做打算。”   敖烈轻轻低下头,我突然发觉,原来可遨游大海、翱翔天际的龙族也会有自觉渺小的那一天。敖烈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我要替父母报仇”的怒火,可这怒火除了烧及自身却再无发泄之处。天蓬并未回来,关于香喜散的一切不得而知,甚至此时想在心里狠狠咒骂一下谁,都找不到这个宣泄的出口。   最后一丝夕阳落下前,敖烈再次化成龙身,垂首让我和大圣爬上他的脊背。   二百年,我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风景。那些跪拜着的人们一点点变得渺小,到最后连面容都难以分辨,只剩下一个个黑点,在细如丝带般的栈道上攒动着。东海的巨浪渐渐远去,真的化作朵朵白花,在一片深蓝里绽放。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坐在敖烈坚硬的龙鳞上,整颗心都要为这片土地折服。   这凡世红尘太美,只是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喜悲。   大圣抬起右手瞧了瞧,嘴角划起一丝弧度。   想必他与我一样,决定再不管天界的种种纷争,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然而渐渐地,当一轮红日匿入山林时,一柱火舌纵向而起,随之而来的是窜起老高的滚滚浓烟——是花果山。      ☆、火烧花果山   那火势迅猛,不一会儿便烧遍了整个山头。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蔚蓝的大海没了光变了幽静的深蓝色,这片土地就如同被谁不经意间泼了墨,一片漆黑。然而熊熊燃烧的大火却照亮了一方,甚至要将天空也化为灰烬一般。   “花果山,猴子猴孙!”大圣焦急地拽着白龙的龙角,眉头亦皱在了一起。猩红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凶恶的神色。想必是鸟儿归巢的心理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我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这般狠辣的表情,心里也跟着焦躁起来。是意外吗,还是有人刻意在此纵了火?   白龙感受到大圣的怒意,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我紧紧抓着他的龙须,仿佛一个懈怠就会被轻松甩下一般。   而山的另一边,妖风骤起,将呛人的浓烟悉数吹到了东海海面。鼻腔里霎时间被树木烧焦的味道填满。敖烈在云中上下穿行,也被浓烟呛得闷哼了两声。而后,白龙周身开始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芒。那光芒朝四周扩散而去,最终形成一个发着微光的保护壳,将我们三个牢牢地罩在里面。   奔涌的火焰窜得很快,仿佛是瞬间便从山顶蔓延到了山脚下。   随着我们不断靠近,一些被烧枯的枝桠自树上脱落的嘎巴声传入耳畔。灼热的气息打在脸上,却凉在心中。木头一点点被大火夺去生命力的声音,滋滋啦啦的,笼罩在整个山头。精怪与走兽疯狂地四处逃窜,但那火焰太过猛烈,动物们的惊叫声不过一会儿便成了哀嚎,响彻这片曾被称为洞天福地的地方。   昔日的洞天福地,如今已是一片炼狱。   白龙终于行至花果山正上方。他高高地鸣叫一声,巨大的身躯在层云里上下游动。这时,一团白色亮光自他体内慢慢游移到龙首,接着,由他巨大的嘴巴中缓缓漂浮到半空。白龙四爪伸展,围绕着那光核施起了法术。伴随着低低的龙吼,那仪式仿佛古老的继嗣一般。渐渐的,开始有火花从那光核发出,与龙爪相交处皆是耀眼的白光。过了没一会儿,层云中一道闪电劈下,整个天空开始打起轰隆隆的雷。   “凌书,大圣,这是我第一次布云施雨。若有闪失,请立刻到龙须下躲起来。”依旧是用传音之法,白龙说着,行动却没有丝毫倦怠。渐渐地,他的内息与龙珠产生极大的共鸣,空气中处处流淌着不平常的气息,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迸出骇人的火花。   突然,花果山上空的天好似破了一个洞一样,云中积攒的所有水汽在一瞬间倾巢而出,奔涌而来。   那不像是雨,更像是泄了的江河,自天空垂下,变成一道巨大的瀑布。宛若有人取了水德星君手中水源,尽数倾泻在了这片山头。   几条火龙自山顶向四面八方逃窜,虽不见熄灭,却也不见更盛之势。火终是不敌水。倾盆大雨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山上只剩枯枝烂叶与点点火星。   白龙使出了浑身解数,堪堪支撑我们落在平地便化为人形。大圣直接一跃跳上了最高的一棵树,拽着焦黑的树干远眺。   尸横遍野。   焦黑的动物尸体挂在树上、卡在石缝里。它们面目狰狞,死相惨烈,让人看上一眼便浑身战栗,恍若垂死挣扎的惨痛过程仍近在眼前。   “红毛!”大圣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几个纵身跑到远处一具猴子尸体旁,将它抱在了怀里。“红毛——”他的眉头在鼻梁处紧紧皱在一起,妖印发出极强的红色亮光,眸子里也染上了一抹诡异的红。   怀里的猴子并无反应。大圣咽了口口水,将它轻轻放在地上,替它阖上眼睛。   他环顾左右,复又朝着另一只猴子跑了过去。“夏生,夏生!”他死死地抓住那猴子的肩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这样,他以极快的速度查看了附近每一只猴子的尸体,每一只,他都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回到花果山,他甚至忘记了要直立行走,无论左窜右跳都是手脚并用。然而他如此急切,却一无所获。   “是谁!”他仰天长啸,沙哑的声音在整个山头回荡:“是谁做此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偷偷摸摸不肯光明正大!有种的出来与你孙爷爷比试,火烧无辜算什么本事!”   大圣一拳打在旁边一棵大树上,被烧焦的树从破土的地方断裂开来。   倏地,前方一株矮杨晃动了一下,几根烧焦的枯枝折断掉在地上。   大圣立即窜了过去,一把将躲在树后的人揪了出来。   而被他死死抓住脖子的小猴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他的胳膊再也不松开:“大王!大王,你可回来了——”   大圣失神地挑眉,赶紧松了手把小猴子抱在怀里,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上次与大王比试的那个三只眼的坏人!他说大王擅闯地府、纵容孽龙逃脱,还说大王蛊惑天庭的仙子与天庭作对——”小猴子越说哭得越厉害,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捂着眼睛再不肯拿下来。   三只眼的坏人——是说二郎仙君?趁着人家大王不在就烧了人家的山毁了人家洞府,欺人太甚了。或许根本没有宴请功臣的香喜散,一切都是虚妄。天庭想要的只不过是消灭花果山这个潜在的威胁,断了大圣所有的后路。   大圣立刻咬紧了牙齿,捏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还有别人活着吗?”听得出,他正努力保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努力压抑即将爆发的情绪。   “马元帅带着我们躲在山涧里,还有几个躲在石桥下,他们回到水帘洞去养伤了——芭将军叫我们几个小个的出来找同伴……半天了我一个也没找到……呜呜,大王……”小猴子哭得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喉咙干干的一边抽泣一边咳嗽。   “我们走。”大圣回身吩咐一句,便领头往山上走去。   一挂瀑布垂在山腰,本是十里奔腾鸟语花香之景,此时却落木萧萧尽显悲凉。百里焦土、横尸满地,这样如噩梦般的地方,我实在不能将它与想象中的那个鸟语花香的花果山重叠在一起。   我真的与他到了这个地方。   曾经饱满的桃子掉在地上,被烧了个黝黑。便如同我们来时的欣喜彻底被纵火之人踩碎,再不得翻身。   小猴子坐在大圣肩膀上望着前方,快行至那瀑布近前,它一下子窜到地上,蹦跳着跑到一块巨石旁,将几块碎石挪开,从里面取出一片很大的叶子,又蹦跳着跑回来递给大圣。   大圣将那叶子握在手里看了半晌,最后递到我面前,道:“穿过瀑布时当伞撑着,省的衣裳湿了。”   我接过那大叶子,看了看他们几人,于是蹲下伸出手与小猴子道:“我抱你,一起进去吧。”   小猴子怯生生地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大圣,最后还是缓缓地走了过来,一窜落在我怀里。它的身子仍是抖的,不知是恐惧所致,还是始终在抽泣。我很感激它会松下心防来信我这个外人,于是将它搂紧,跟着大圣穿过了瀑布。   水流湍急,进去时还是湿了裙角。瀑布的另一边是一座鬼斧神工的铁板桥,锈迹斑斑,可见岁月侵蚀过的痕迹,却不知是哪路散仙在此隐蔽处做了如此修饰。铁板桥的尽头是两扇半圆石门,门上有牌匾,上书“水帘洞”三字。   石门缓缓开启,里面的情景依旧叫人心寒之极。大大小小十几只猴子互相包扎着伤口,有的一瘸一拐,有的烧坏了眼睛。而前前后后忙活着的是一只看起来年长些的猴子,想必便是小猴子口中的马元帅。   而在大圣现身后的一瞬,所有猴子都滞住了动作,接着,不顾身上的伤口围了过来,在地上跪成一个圈,哭哭啼啼地喊着大王。   在我印象里,猴子一直是天真调皮、上蹿下跳的样子。可面前这十几只,经历了这样夺命的大火,一个个变得老气横秋,脸上只有忧愁。   “大王,你回来便好了,你回来,我们便再不用怕那天庭——”马元帅左肩的猴毛全部被烧光了,露出一片焦黑的皮肤。他老泪纵横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站在他们面前的这只猴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与寄托。   然而大圣却久久没有答话。他缓缓举起右手,法印立刻窜起火苗,映在他发着猩红光芒的眸子里。   “大王……”马元帅是个聪明的,立刻便会了意。他伸出长长的手臂想去拍一拍大圣的肩膀,胳膊却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换为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圣木讷地放下手,缓步走到洞里正中那个石凳上,慢慢坐下,所有的猴子都默契十足地靠两边站好。   “还好还有你们……”大圣阖上眼睛,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俺以为天地间只剩俺一个……”   我与白龙对视一眼,我们并没想到大圣一开口说出的,竟是这样的话。   不是“俺一定会替你们报仇”,也不是“俺要将那二郎神打成肉酱”,而是“幸好还有你们”。      ☆、离去   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月华肆意洒下,穿过被烧枯的树枝,在地面留下破碎的剪影。夜间的花果山一片死寂,只剩下水帘洞外湍急瀑布的水声。   白龙驮着大圣仔细检查过了这山头的每一寸土地,只找回了六只重伤的猴子。   龙形的敖烈在瀑布下汇聚的潭水里静静地休息,龙须在水面上有规律地飘动着,是一片沉静的景象。   我抱着膝坐在洞外的铁板桥上,望着站在最高的一棵大树上的大圣,心便如同被剜去了一般。这一站便是两个时辰。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无法揣度他的想法,我只怕他忽然一跃便不见了,又恨自己想要独占他的想法太过自私。   洞里传来猴子们微微的鼾声,饱含疲累。   而大圣便如一座不会哭也不会笑的沙雕,仿佛一触即溃。这沉默压抑得令人几近崩溃。   我微微叹了口气,将脸埋在手臂间,想着可能要这样呆着一整晚了。然而没过一会儿,身边传来窸窣的响动,大圣已经轻悄地落在我身边。   他两手放在身后撑着石板桥,棍子搁在一旁,上面还挽着红绳系成的花。依旧是翘着二郎腿,表情却褪去所有的戏谑,挂上浓浓的愁色。   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了,真可谓天道无情。   “此山山势已尽数被破,如今再不是那仙灵宝地,反成一片百里凶土。”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语气冷若寒潭。月光凛冽,似霜如冰,打在这片仍然冒着灰烟的焦土,更显得荒芜与悲凉。一片月辉毫无温度,仿佛不曾含着对世间死伤的半分悲悯。   “大圣……对不起,我从不知……”这话要我如何说出口?从不知天上神仙看似冷若冰霜,实则心肠歹毒?   他却并未理会我的欲言又止,反而抬起手在我头上摸了两把,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手指顺着发丝滑过的动作,“芝麻,你的头发像南蟾部洲市集上卖的绸缎衣服一样。”   “诶?”我下意识地在后脑摸了一把,自从龙宫回来便没有洗过了,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言。而且像丝绸就说像丝绸,为何非是南蟾部洲的——   “那猴子本是东胜神州来的,自己做了个竹筏,竟是一路飘到了南赡部洲。刚到那时,四脚走路,也不会说人话,筷子也不会用。后来他捡了一身衣裳,学人礼,学人话,不出几月,竟也同人一般直立行走,通得人情世故。”   老叫花的台词突然回响在脑海。南蟾部洲是他初入这盛世红尘的地方吗?南蟾部洲集市上卖的绸缎衣服——是他第一次有衣蔽体?   毛茸茸的手指划过脊背,透过薄薄的纱衣在肌肤上游移,我忽然酸了鼻子。认识的时间这样短,为何便有一种浓浓的离愁掩在心尖?   他收了手,伸向我的脸颊。我微微偏头靠过去,他却在指尖碰到后将手缩了回去,须臾,复又将整个手掌覆在我的脸上,用那长着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   “没有毛的,像是油桃吗?软软的油桃?”我挑起眉毛用力地睁大眼睛,让微凉的夜风风干眼中的水雾。   “软桃不好吃。”他轻轻在我脸上捏了一把,道:“像鸡蛋。剥了壳卧在面汤里的。”   我被逗笑,咧着嘴轻笑出声。他也咧开嘴角,露出几颗尖尖的獠牙。   对视着凝望了许久,仿佛彼此的心事尽数心照不宣,我收敛了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圣,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你能不能不要去报仇?我将酸意伴着风吸进鼻腔,终是没将后半句说出口。   他眨了眨眼睛,把我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道:“快睡吧。”   我在他肩上微微颔首,阖上眼睛。淡淡的水波自桥下的水面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来。花果山上的日出会是什么样的呢?明年,这里会不会结起碗口大的桃子,脆脆的,咬起来便咯吱咯吱的——   一双温热的唇印在眼角,我按下心来,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大圣果然已经不在了,连留书一封都没有。白龙任由我枕在他软软的肚皮上,尾巴撑在半空着替我挡着阳光。几只小猴子倒吊在树上,望着被炽阳洗礼的这片大地,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   “凌书,你醒了?”白龙自地上支起上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我站起身,他立刻化为人形。   “大圣呢……去天庭了?”我用手挡着阳光抬头看了看。淡淡的云丝在碧蓝的天空缓缓浮动,再不见一丝阴霾。   白龙没说话,蹙着眉叹了口气。   我一时困惑不已:“他肉体凡胎的,也没有筋斗云,怎么去啊?”   “他自有他的办法。”白龙苦笑一声,道:“毕竟——毕竟他是齐天大圣啊。”他的表情一如之前上天庭状告大圣的四海龙王与被勾了生死簿的铁笔判官,带着一丝钦佩与深深的无奈。   “他想去烧二郎庙?还是供奉老君的道观?”顺着当年大圣闹天宫的思路,我一下便想明白了他的打算。“白龙,可不可以请你……”   “凌书。”话音未落,他便急切地开口打断:“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脱离凡尘这些俗事。与我去西海吧,在那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完全不用再管天上那些事了。你下凡前你师傅不是也没有逼你一定在凡间做成些什么吗?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凡人,生老病死,淡入轮回——我会找你的每一世,叫你一直无忧无虑地——”   “可我想去救他。”心中更多酸楚,我吞了口口水,道:“没有事情比这更重要了。他一人上天,可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况且——”   “你有几条命可以赔给他?”白龙伸手箍住我的双肩,道:“凌书,人死了,变了鬼,再入轮回井便什么都没有了。你什么都不会记得。没有大圣,没有芝麻,再落生便是一个新的凡人了。你愿意这样吗?”   “师傅会帮我的,他不会褫夺我性命。”嘴上虽这样说,我的底气却并不如方才那般足。我终是抬起头望着白龙,道:“若不做点什么,终我一生,心里都不会得一刻平静的。曾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如果我今日求他以当日之心谅解我,他肯吗?”   白龙凝望我许久,终于点头,道:“你在这等我,我去。”   未等我回答,他在一道白光中化为龙形,蜿蜒着朝天空飞翔而去。   “凌书,放心,我定好好护着他。”   若我也还有仙身便好了。纵是术法不精——我瘫坐在地上,忽然怀念起不久前在天庭上早课的时光。那时小师弟也还在,每天坐在我身后,每当我回答错了师傅的问题便笑得放荡——   小猴子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几下爬到我的肩膀上,也朝着远方抬起头。   “放心吧,你们大王过几天就回来了。”我拍了拍他的头,不再说话。   花果山鲜少有果子了。每日进餐,都要几只猴子跑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摘来几个酸涩的。索性的是猴子们的恢复能力都很强,不过几日,重伤的便能下地走动了。   天上却迟迟没有消息。   终有一天,花果山上空忽然风起云涌,天雷滚滚。层层乌云交叠,我却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听几个浣纱的仙女说,那日大圣逼退十万天兵天将,二郎仙君与他斗变化亦未能战胜。后老君丢了个金刚琢,琵琶骨锁了尖刀方才带回天庭。上了斩妖台,绑了降妖柱,雷打火烧,挨了道道酷刑。今日莫不是重蹈覆辙?可那日的齐天大圣身如玄铁,如何似今日这般落魄?   五脏翻江倒海似的难受。猴子们先后自水帘洞里跑出来,一同望着天。   “你们能看到什么吗?”我转头望向身旁的马将军。   他摇摇头,也不说话,直立着身子目不转睛。   一定是敖烈,敖烈在施术法——我如此安慰着自己。可若动了术法说明已经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敖烈加上大圣亦未必是对手,这可如此是好?   正想着,天上雷声更盛,明明是日过三竿,天上却黑如永夜,只有一道道闪电撕裂云层,透出些亮光一晃而过。   焦急时候,一个陌生的男声自身后传来:“这……花果山这是怎么了?”   我回头望去,只见一巨大的鹏鸟呼扇翅膀轻轻落地,金翅鹰爪,一双眼睛铮亮有神。落地后,他便迅速收了尖尖的喙化为人形,是个俊朗的金衣男子模样。   未等我开口,金衣男子便垂首问身旁的猴子道:“这位是?”   马将军几步上前,道:“他是俺们大王的朋友,曾是天上的仙子,叫芝麻。鹏三爷,你怎么来了?”   大鹏蹙眉道:“许久不见七弟,甚是想念,便来看看。”   “他是咱们大王六个结拜兄弟中的一个,混天大圣鹏魔王。”小猴子仍在我肩膀上,低声提示着。   “失敬了。”我仿佛看到救星,加快语速道:“二郎仙君恐怕一把火将这里焚为灰烬。大圣他上天庭了。此时吉凶未定。大鹏,你可否带我上去看看?”      ☆、终于走到这一步   “这——”大鹏面露难色,抬头望了望乌云蔽日的天空,道:“风起云涌,天庭恐有巨大变故。现在贸然上去,有很大的被擒的危险。我听山上的友人们说见花果山生了灾劫,方才飞来一探。如今花果山万物凋零,山势凶恶,先保住活下的才是要务。”言罢,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臂,我才看到,那上面有一道很长的丑陋的伤疤。   “我曾与他们打过交道。天上的神仙个个不是好惹的。”大鹏的眼中仍有忌惮之色。他望了望周围残兵败将一般的猴子们,道:“不如等我去打探一下,你在此处照料猴儿们,可好?”   “不行。”我连忙摇头,道:“白龙就是这样说的,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大鹏,你只把我带到云端便返回就好。让我求求师傅,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蹙着眉思忖了一会儿,问道:“你师傅是天上哪一位?”   我忙答道:“清渊上仙。”   “清渊——”一双浑圆的眼睛紧紧眯了起来,他露出狐疑的表情,仿佛我的话尽是谎言一般。   我赶忙解释道:“师傅他老人家在天上并不担任什么重要的仙职,因而你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但是师傅道法高深,已有几千年仙龄,也许他会有办法的。”   望着大鹏的表情渐渐有些松懈,我强调道:“若有危险,你放下我便走就好,拜托了,我只想上去看看……你与大圣这样多年的交情,花果山出事你最快赶来,一定有办法把我带上去的,对吧?”   大鹏又犹豫了很久,终于阖上眼睛点了点头。他伏在地上一声鸣叫,立刻在一团黄光之下变回巨大的鹏鸟形状。羽翼舒展,山头上顿然起了大风。他那翅膀通体金黄色,发着淡淡的光芒,每一根羽毛皆是精致无比、光滑油亮。一个展翅,那翼展竟有好几丈长。一对眼睛亮而有神,一对金黄色利爪有力地抓在地面上,堪比龙爪。   猴子们见状像是被打足了气一般,一个个叫喊着“鹏三爷好变化!”   大鹏又是一声嘶鸣,将翅膀搭在地上,传音道:“芝麻仙子,请爬到我背上罢。”   对于猴子们误以为我的名字就叫芝麻,我实在无奈。大鹏的声音铿锵有力,又十分圆润悦耳,我心里也稍稍有了底,踩着他的爪子上了翅膀,一路轻轻抓着羽毛行至脊背,踩稳了脚下便抓着他颈间比较软的几缕绒毛,道:“我们出发吧。”   “仙子请坐好了罢,天上神仙各显神通,吞云吐雾。我们少不了的上下飞行,左右急转,莫要从九天跌下来。”大鹏话音刚落,未等我答话,他足下一点,便于顷刻间腾翔空中,一对翅膀虽庞大却有力,在空中一旋便上了云层。   起初见他真身,只以为与西海小岛上的金蟒一般,浑身是纯纯亮亮的金子镀成的,笨重得紧。可坐在他背上才知,他身形极快,对于这样庞大的体型来说,轻巧得就像一只云雀,在云层中左躲右闪,几次振翅便到达一个我根本无法到达的高空。我不敢回首看地上的猴子们,只觉得身在云中,恐他一个旋身便要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了。   正在这时,咔嚓一个响声,一道惊雷自天而落,冲着大鹏的右翅打来。他一个腾转,堪堪躲过,未等我舒口气,又是一道。空中乌云层叠弥漫,能见者不足大鹏一个翼展的长度。我紧张地望着前方昏暗的云层,生怕下一瞬里面便蹦出个什么将我们击落。   然而大鹏左躲右闪,每次皆是有惊无险,我们很快便上行到了云层的尽头。我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快要被突破的云层中,□□大鹏忽然瞬间不见。我刚要惊呼,嘴巴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大鹏化为人形,左手托着我的身子右手捂着我的嘴巴,在我耳旁轻声道:“已到两重天,莫出声。”   我连忙噤声点头,他才将手从我嘴巴拿了下来。我回头看去,他虽还是人形,背后却生出一对美丽的翅膀,缓慢地忽扇着保持我们的高度,并一点点地带着我上升。   倏地,头顶碰上了一层软软的东西。下一瞬,随着我们身形上移,那东西好像忽然被顶破了一样,我俩从层云中探出头来,我却见到了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只见大圣垂着头,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捆在类似降妖柱的东西上。只是这里是二重天,并非斩妖台之所在,因而也不会是斩妖柱。   他鲜红的血液染了全身,血污之多叫人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更是看不出致命的是哪一处。我胸腔里忽然一滞,疼痛自那个点瞬间蔓延到四肢,眼前一昏,竟差点自云中跌栽下去。   大鹏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臂,再次捂上我的口鼻。   眼泪夺眶而出,水雾瞬间挡住视线。   模糊中,我见白龙痛苦地被绑在另一根盘龙柱上,在受与他父亲一样的刑罚。   大鹏带着我又往前行了几丈,我这才看清——大圣哪是被什么东西捆着,分明是几根长长的尖刀,自手腕、脚踝穿着筋骨而过,又穿过那柱子。尖刀的另一头绑着捆仙索,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围了好多圈,直将人牢牢捆在上面。四根捆仙索的尽头是四个天兵天将提着,每时每刻都在狠着全身的力气往与降妖柱相反的方向拉。   鲜血从四肢顺着那捆仙索流下,汇成猩红的血注,染红了下面的云。   雷公电母、雷部与火部诸神、巨灵神、李靖、哪吒三太子立在一旁,皆是一脸狰狞。   李天王一捋长髯,大声呵道:“泼猴,漫天神佛,寺庙被你毁去十几座,道观几十处受损,犯下如此业障,竟也还不悔改吗?”   “呵呵,俺老孙要悔什么,改什么?悔俺当初被你们蒙蔽,通天的本事只得个瘟神职位还沾沾自喜?悔俺提着金箍棒打到凌霄殿都没毁那玉帝老儿根基?还是悔俺傻到相信你们,查清西海与众神受牵连之事便会重得自由?”大圣身负重伤,语气却无一丁点减损,反而怒意更盛,道:“纵观这二重天,来的都是昔日手下败将,若俺老孙法力还在,你们又有几人敢与俺平视?老君呢?他敢戕害人性命,却不敢与俺老孙对质吗?”   “戕害性命?泼猴,你可真会颠倒黑白。分明是你害了老君徒儿性命,缘何作此分辨?”李天王一挥手中宝塔,雷公电母立刻会意,举起手中法器。   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照亮附近一片云层。雷霆自三重天而降,正劈向他。然而雷闪未至,一团巨大的白色光球忽然罩于大圣身外。在雷闪与光球交接处瞬间迸发出一道青光。   “孽龙,你自身难保,竟还护着这猴子?你身上仅你母后那一千年修为,为了这妖猴想散尽不成?”李天王冷哼一声,巨灵神上前以手中板斧奋力朝白龙劈砍下去。十几片龙鳞脱落,露出的白肉渗出淡蓝色的血液。白龙不防,忍不住一声凄厉龙吟,听得我一阵胆寒。   我想奋力地哭喊,可嘴巴被大鹏捂得掩实,那冲动最终只化为一声闷哼自喉间传出。我挣扎着想上前阻拦,又被大鹏硬拖住,用他坚实的翅膀拉了回去。   “猴子,你快服个软降了吧,玉帝并非存心要你性命,何苦倔强到底?”说话的是哪吒三太子。他虽手握钢圈与混天绫,满脸却毫无杀意,反而像个故友,苦口婆心地规劝。   大圣依旧迎风屹立,任凭狂风如同狂躁的猛兽般嘶吼着,吹动他血红的衣服,脸上不仅毫无倦意,反而添了几道罡正之气:“俺凭何要降?天道不公,缘何天庭的内部纷争要扯上西海龙宫,扯上凡界,扯上俺老孙?一场天界的劫难,究竟要扯上多少性命?龙族地仙生命不息,无法随意褫夺,你们便要将他们禁锢,反复折磨,永不见天日!”   “住口!”雷公电母一同发话,雷击接连而来,甚至没有过问李天王的意见,力量一道胜过一道,白龙方才在大圣身上布下的结界很快便不能维系,被破除的瞬间,闪光大盛四散开来。   “怒了?哈哈。”大圣硬生生地以身体接下了这几招,口中吐出一口灼热的鲜血,伤口的血污更加触目惊心:“你们既是怒了,便说明俺老孙说得没错,字字戳在你们的心肺里!”   雷电的神力如同利刃般刺穿他的胸膛,钻进他的身体,如同狂龙般游动在他的脏腑间,鲜血四溅。   他呼吸急促,已是垂死的征兆。   哀莫大于心死。我垂首默然,心中早已通到麻木。只怪以前常常左摇右摆,举棋不定——若是一开始便由得白龙耗尽元神变为白蛇,虽不光彩,却也是自在地活着,好过如今为了一句“好好护着他”的诺言苦苦坚持。   我若一早断了回天庭去的念想,一切又如何会变成这样?没有化龙池,没有那些坚持,便不会有火烧花果山,不会有小师弟惨死,更不会有今日局面。   然而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手中却连丁点筹码都没有。这场赌局注定要输,赔出去的代价是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两章的时候真的很难过 发文时就在想 说一大堆煽情的话大概矫情,作者有话说就空着吧 然而今天因为做后妈做得彻底遭了报应了 狠狠地虐了大圣 狠狠地掉了收藏 一本书都没有太虐过 一路甜下来 作出最后要虐的决心却是刚开篇没多久就想好了的 那时很想像某些作者一样 先把终章写好 留在那 然而我没有 有些感情需要一点点地被推向□□ 然后在这里终结掉 今天终于动笔写了终章 整篇文写下来 与开篇时心境又不一样了 谢谢陪伴我到今天的你们 相信我 大圣一定会归来!~   ☆、洞悉尘世   潺潺的血液仍旧在往外涌,一层未干,又是新的一层覆盖上去。骨骼寸断,大圣的脸色已经煞白,目光却丝毫没有颓软之势。那冷冽的眼神再次触怒了李天王。他怒目圆睁,大喝一声:“烧!”   火部二星君立刻取了烈火火种上前。   “慢着——”一个苍劲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之后,一抹素朴的白色身影方才出现在不远处,是太白金星。   “天王,莫要再动杀心了。这本是天庭劫难,莫要再为这劫难结下孽因了!”太白痛心疾首地一挥拂尘,顷刻间已到近前。   大圣偏过头望了望他,眼神闪过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太白是在四海龙王与几殿阎王到天庭告御状之后第一个提出来要将大圣招安的神仙。纵使弼马温这个官职颇有些侮辱的意味,却是他用心良苦,用了最大努力换来的。而之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玉帝面前为大圣求情,想必大圣心里至今仍念着他的好。   而如今太白再次挥着拂尘站在大圣身前,一如多年前以一己之力站在百官的对立面说服玉帝招降一般。时间的长河滚滚而逝,过去的每一个点在大圣不屈的眼神中一一浮现,为他的双眸抹上一层涟漪。   “太白老儿——”一丝笑容爬上嘴角,大圣始终高昂的头忽然低垂下来:“这么多年,俺老孙自问问心无愧。然最对不起的便是你每日唠唠叨叨的苦口婆心。那些年俺在御马监,又脏又臭的地方无人问津,只你一人定期探望,带些吃食。虽想得你给那芝麻仙一件五彩霞裳防着俺,俺便是满肚子不痛快,但——”桀骜不逊的眸子下,似是隐藏着些许悲伤。大圣笑起来甚至还是当初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如今却是字字句句的洞悉尘世:“你与那些神仙不一样,快快退下,莫叫俺老孙连累了去。”   太白苍白的眉毛抖了抖,充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神情。   想必他心中也正在感慨,当年的确没有看错人。   “太白金星,你莫要再替这猴头狡辩。玉帝那边可有决断?想必定已有了将妖猴挫骨扬灰的旨意吧。”李天王满心不快地捋了捋胡子,回头看了看自己一脸焦急的三太子,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太白叹了口气,道:“并无旨意。”   “既是无旨意,那便是维持原来的旨意,继续审!”李天王即刻投递给火部二星君一个眼神,丝毫没有要停止酷刑的意思。   太白再次上前道:“慢着。李天王,你审了这样久的时日,可知自己在审什么?恕老朽我眼拙,确是除了泄私愤外,丝毫没有见到什么隐情。”   太白这话算是说到了点上,戳在了李天王的肺管子里。的确,我虽不知大圣上天庭说了些什么,然而一路走来,处处都错在天庭的不通情面、百般提防。如今又对根本毫无法力的大圣动此极刑,不是泄私愤又是什么?连想审问出些什么都不知道,便在这里大言不惭,当真荒唐!   “你!你在质疑本王?”李天王更加愤懑,手上一指,道:“妖猴诡计多端,如不动大刑,怎会将腹中阴谋吐露半分?本王奉玉帝旨意审问妖猴,在此兢兢业业,为的还不是天庭的尊严?这妖猴屡屡藐视天威,其中一半是你老糊涂纵容而成,如今还有脸在此求情?本王为天庭驰骋多年,可是你一介昏庸老官动动嘴皮子便可比肩的?太白,本王看你还是回你宫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想来太白资历深厚,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何况还是李天王这样一介武夫。他立刻挂不住面子,半天都未想出反驳之语。   哪吒见气氛尴尬,上前求道:“父王,太白说得对,我们还是先歇一歇,等候玉帝旨意再行事吧。”   “住口!”李天王已是气得怒发冲冠,道:“你这孽子,身为败军之犬还要替妖猴说话,再言半句便回宫思过去!”   此言一出,现场再无人敢言语。二星君得了命令取了火种,尽数泼洒在大圣身上。   我刚要发声,只觉得身下一空,随着大鹏坠了下去。   直到坠下一重天,大鹏方才变回鹏鸟形状将我驼在背上。   “大鹏,你在干嘛,我们还没救大圣啊!你快送我回去,回七重天,我去找师傅!”   流云在两侧飞逝,我抓着大鹏的绒毛,心心念念地便是回到那高耸而空旷的天宫,即使师傅要收了我一身修为也无所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仙子,二重天被天兵天将重重包围,我们一现身便有可能死在乱箭之下,我们如何突破重围到七重天去啊?”大鹏高唳一声,一个旋身朝大地飞身而去。   他问得我哑口无言。莫说七重天,连三重天我们都到不了。对待太白尚且如此不留情面,若是李天王见了我,恐怕不容我说一字一句,便要把我绑了到玉帝那领罚去了。   天蓬啊天蓬,这会儿你在哪呢?   大鹏带着我不一会儿便回到花果山。猴子们争相围过来询问,可我实在没脸告诉他们,他们的大王在天庭受苦,而我这个所谓的仙子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把大鹏拽到一块无人的巨石后,我躬身道:“大鹏,你神通广大,广交朋友,可有什么办法救他?”   大鹏长叹一声,道:“若七弟惹上的是哪一路妖精或凡世间的散仙,我或许还有办法救他。可他现在惹上的是天庭的神仙,他们各个手执法器法力高强,不是我不愿相助,这,这去了不就是送死吗?”   我却还是不肯死心,便道:“当初你们兄弟七人率七十二路妖王在花果山与十万天兵天将斗了个不分上下,如今可有什么办法把他们重新聚集起来?”   大鹏只是摇头,道:“斗个平手的条件是七弟带头。他七十二路变化,一口毫毛便变出千千万万个美猴王,打得天兵天将一个落花流水。然而今日没了他,我如何号令得起那些妖王上天寻仇?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当初花果山一战,各路妖王精怪都重伤元气,还有谁会再傻一次?”   大鹏说得对。莫说无法再将妖王们聚在一起,便是他们都来了又有何用?并非在有利的地形反击,而是上天去寻仇,几人愿意?不说别的,牛魔王武力高强,铁扇亦修为高深,不是一样被老君的人追得四处躲藏?   “那我该如何,难道眼看着他丢了性命吗?”眼泪再次掉了下来,三天之内,真叫我淋漓尽致地体会了绝望二字的含义。   大鹏还是叹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依我看,如今唯有靠七弟自己了。他若是有神通,二重天那些人加一起也非他的对手。若是有办法去了他手上的封印——但那封印是佛祖亲自给箍上的,哪是那么容易便能解的?”   “你说得对。若是那封印可解,大圣自己早便解了,他那么厉害,他都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到……”我心里一沉,如遭雷击,只觉得一颗抱着渺茫希望的心彻底地凋零了。   大鹏垂首默然了半晌,忽地低声道:“说到这封印,我有一表姑母,如今在那西天做孔雀大明王菩萨。若是仙子愿意一试,我便带你去求她。”   我一怔,震惊道:“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她是你的表姑母?”   “正是。”大鹏苦笑一声,道:“我本飞禽之首凤凰的后代,无奈修为不够,让家族蒙了羞。此事我并未与任何一人说过,但如今七弟有难,我自应竭尽全力相帮——”   “大鹏,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无论事情成败,我不会将此事讲与任何人听!”我期盼道:“请你立刻带我去见孔雀菩萨。”   大鹏颔首,又变作原形模样,驮着我朝西方行去。   未行多久,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想必是已经逃离了二重天的阴霾。我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地,却又毫无办法,只得耐心等待。   大鹏踏云而行,我完全看不到地上的情况。但行着行着,只觉得周遭的气温瞬间降了下来,呼气都会在空中结出白雾。然而如此低的温度,却是由心底到肌肤散发出暖融融的感觉,帮助我抵御着这寒冷。   “这里便是我表姑母的道场。”大鹏一个俯冲,突破云层,我方才看清这里的地貌。   这是一座巨大的雪山,山势巍峨,仙气环绕,上覆白雪皑皑。大雪纷飞,却有一架彩虹凌霄而过,是人世间见不到的绝美景色。翩然的雪花飘落在身上,好似拥有巨大的灵力,可以抚平人心底所有的焦躁与疑虑,使得整个人都要随着这大雪沉静下来。   大鹏带着我轻巧落地,是在一山涧中。一曲冰溪卷着雪花潺潺流过,大鹏指着那小溪的源头方向,道:“沿着这溪一路前行便可看到我表姑母。我幼时顽劣,曾与她讲过许多叛逆之语,如今无脸见她,你便自己前去吧。”   “你带我至此,我已不知如何感激,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我与他匆忙一礼,便顺着小溪往上□□去。      ☆、解封   七重天里,仙气充盈的地方我走过无数,然而却没有一处是像这雪山一般的。行走其中,就好像不仅这巍峨的山势,连同山上一草一木、一冰一水都具有灵蕴一样。鞋子踩过地上积雪,并无咯吱咯吱的声响,更无下陷难行之感。相反,积雪似有魂魄,不仅踩上去轻轻软软,还像是在为我牵引指路似的,不过一会儿,便引领我到了一片冰竹环绕、寒潭如镜的空地上。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地面,却未融化一点积雪。我四周瞧了瞧,壮着胆子道:“弟子凌书,求见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声音打在空旷的周围竟有回音。层层叠叠的回音消逝前,面前光华突现,甚至可与天上一轮圆日比肩,照亮了周遭的冰天雪地。   光芒扫过后,一轮金色的圆形光圈映入眼帘。接着,一朵盛开的莲花上,法相庄肃、面带慈悲的菩萨终于现身。   她身着一袭白缯轻衣,头冠璎珞精致圆润却未带一丝凡俗之气。带着金色臂钏的右手托着开敷莲华,左手捏着斑斓的雀尾,一双明眸仿佛可以看破世间一切苦难。既叫人心神宁静,又叫人颇生敬畏。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威严啊,仿佛呼吸都要随着屏滞住了,多看上一眼似都是亵渎一般,静静地现身,直叫人自惭形秽了去。   “阿弥陀佛,匆忙前来,所为何事?”她的声音宽而细腻,静却悠远,摄人心魄,悦人耳目。   “菩萨,弟子是有一要事相求。”我双手合十,诚心答话。   菩萨微挑嘴角,环扫四周,道:“那鹏儿果未与你同来?”   我一怔,心中暗自敬佩菩萨料事如神,知是大鹏将我带到雪山来找她。我不敢扯谎,便诚然道:“大鹏说他年幼无知之时做了许多混账事,说了许多混账话,无颜来见,因而在山口等候。”   “黄口小儿之言本座自不会当真。他不敢来见的真正缘由,大抵是处心积虑谋划之事吧。”菩萨的话似是弦外有音,但他们凤凰一家的事我无暇注意,因而只点头答应。菩萨佛腕一翻,转而又道:“你来又所为何事?”   我屏息凝神,理了理心中纷繁的思路,娓娓道:“回禀菩萨。几十年前,天庭生了灾劫,一灵猴搅翻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大闹天宫,最后为如来大士点化,手加法印,困在五指山下。数月前弟子被贬下凡间,无意中落入五指山解了山神封印,便与灵猴孙悟空一同前往西海查探大涝之事。一路虽颇为曲折,却也有些眉目。然天庭不分青红皂白在先,不仅贬斥了西海龙王一家,还烧了花果山,连同弟子的师弟凌风亦不明不白地丧命于就木丹之下。如今孙悟空上天庭理论,被李天王等擒住。法印加身,肉体凡胎惨遭天雷地火之刑罚。弟子实感冤屈!”   菩萨微微颔首,朱唇轻启,道:“你所言甚多,是要本座与你一同去说个情?”   我赶忙摆手,道:“弟子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劳菩萨大驾。只求菩萨大发慈悲,给弟子指一条明路,究竟如何才能解孙悟空腕上封印,让他脱了困境?”   菩萨单手作一佛礼,道:“阿弥陀佛,欲脱那封印自是易如反掌。然而你可曾想过,若灵猴脱了封印,会是个如何下场?”   听了菩萨这话,心中本被浇灭个干净的希望又点燃起来。然而听了后半句,又为她这问题搅个喜忧参半。   若是大圣脱了封印,想必会是第二次大闹天宫——然而这次他绝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吧。   见我低头不语,菩萨又道:“你之沉默表明后果你已了然于心。那么,现在还想脱他封印吗?”   我再不愿违背心中意愿,道:“恕弟子目光短浅,却是不敢妄言。弟子确是想解他封印。”   “阿弥陀佛,凡事皆有因果。如今之势亦是由当日埋下之祸根所致。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生灵本无尊卑之别。吾今日便得偿你愿,略施援手。”菩萨言之至此,忽地顿了顿,又道:“只是若解此封印,又需庞然代价,你可愿承受?”   代价——左不过便是同西海龙王或龙后一般受个极刑?我咬唇道:“弟子愿意。只是不知菩萨助我会否违逆如来大士的意愿,连累了菩萨……”   菩萨双眉微挑,凛然道:“三界之中,五行之内,最为繁荣而万古不枯的力量便是人的魂魄之力。魂魄生于形体却归于无形,虽无形却五行均衡、阴阳平和。因而若要你以一己之力解这封印,动魂魄之力最好。本座不能改凡间之命数,只可从旁牵引,是否要以己之力救他,单凭你自己意愿。你处置你之魂魄,自不用问他人同意。”   原来只是要用我的魂魄,一次抽干倒也痛快,不用似龙王那样受苦吗——我决然点头,道:“请佛母成全。”   菩萨一挥雀翎,道:“你心底清澄,一魂一魄即可。但就缺这一魂一魄,五行便破,阴阳失衡,再不能如轮回。你即化为孤魂,永葬忘川,你万千想想清楚。”   我再次颔首,道:“但请佛母成全。”   菩萨吐气如兰,似是在感慨些什么。须臾,她在口中低声念了些经文,我随即便觉得周身被一股灼热的气息包围了。心头有股力量迸发而出,要冲破天灵直上九霄似的,却又寻不得出路。就在那力量即将生生将我形肉撕裂的那一瞬间,一道金光自天灵夺目而出,顷刻间便不知所踪。继而,那股奇怪的的力量都像被抽干了一般,清醒的意识里,我甚至能感知到身体里原有的东西在一点点地从指缝流失——那是其余的魂魄吗,还是所谓的凡人的生命力——   正在忐忑着这法子能不能成功,菩萨的目光忽地从我脸上落到了东方的一片天。我亦随着望去。只见那处金光乍迸,青天白日竟也像明星一般璀璨,在天上闪了又闪。接着,一道五彩霞光划过,东边立刻飘起朵朵祥云。   这是……成了?我心中一喜,连连道:“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菩萨摇头,道:“不必。”言罢,她手中雀翎一挥,我立刻被一瀑白光包围。再回过神来,已经在方才来时的那条冰溪旁。大鹏正坐在一颗松树下闭目养神。   “你所剩时日不多,去做该做之事吧。”佛母颇含威严的声音回荡在脑际。我朝着冰溪源头诚心一礼,立刻上前叫醒大鹏。   大鹏金瞳微睁,有些睡迷糊了一样看了看我,道:“成了?”   “嗯,佛母佛法无边,应是成了。”我抓着大鹏的手,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这莫大恩情,此生算是无法再报了。而来生——神魂俱毁,我怕也没有来生了。千言万语尽是欲说还休,此时的我只能道一句多谢。   大鹏颔首,伏在地上化为原形,道:“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我艰难地抓着他的爪爬上他的脊背,心中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大鹏扶摇直上,几个振翅雪山全貌便已经在脚下。多亏了他带我如此周旋,不然仅凭我一人,如何能逆转这乾坤?如今我急着去二重天看个究竟,还望这努力莫要白付了才是。   只是此行与来时并不相同。依旧是高空嘶吼着的狂风,打在身上力道特别的大,好似要将身体击穿一般。不仅如此,我只觉一股寒气自脚下蔓延开来,不一会儿便行便全身。我冻得直哆嗦,索性抓着大鹏的羽毛把脑袋埋在里面,寒气方才减缓了些。   这便是孔雀菩萨说的“五行便破,阴阳失衡”吗?心中也跟着一冷,浓浓的倦意席卷而来。不能睡,不能睡,好不容易做了些了不起的事,不可以就这么睡过去……   强打着精神望了望不远处的天空,我尽量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来,希望这样可以多撑一会儿。   “仙子,你身体可还无恙?”大鹏腹中传音,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关切。   鼻子一酸,我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大鹏闻言并未马上答话。顿了顿,他才又一振翅,道:“你的身子轻了很多,可是方才在姑母那施了什么法术,去了命魂?”   我见再瞒不住,只好难过道:“为解大圣法印,确是去了一魂一魄。”   “一魂一魄?去了命魂你竟能保住性命?”大鹏有些吃惊,又扇动两下翅膀,方才恍然大悟道:“定是表姑母与你固了天魂与地魂维系。这两魂原不在人体内,如今封在你天灵,大抵可以多撑几日。仙子你——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又道:“命魂散去,再不入轮回,你为了他,你——你值吗?”   “值。”我毫不犹豫地在他颈间点头。   大鹏沉默了半晌,道:“若是七弟知你如此有情有义,豁出去命救他——他不知要将那凌霄殿搅得如何一个天翻地覆嘞。”   他说得虽是风轻云淡,落在我耳畔却是感慨良多。但火烧眉毛,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战天王   倦意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袭来,侵蚀着我身上每一个毛孔。大鹏的速度很快,于我却像是过了千年万载。我终是坚持不住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一片漆黑。   在这种时候,我仿佛忽然看到了小师弟。他抱着满满一怀的吃食,跟我说,看,师姐,这是师兄们给我的。把师傅上午教你的那些剑法教我,我就分你一半。   心里只有愧疚。两百多年,在七重天练剑、学道的时光,小师弟是那苍白的一片里唯一的一抹色彩,然而至死,我甚至不知究竟是谁害死了他。   凌风,你服下就木丹之后,也如我一样痛苦吗?连夏日的热风都像忽然间在天地间疾走起来一般,要将魂魄生生撕裂。你也与我一样怕吗,怕再不得见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你也与我一样会冷吗,连抓着这世上最温暖的羽毛都无法保持体温……   “仙子,醒一醒。仙子?”温暖的体温忽然不见,脚下踩上一片坚硬的土地。大鹏变为人形,搀着几乎快站不住的我,轻轻地晃着我的身子。   一道刺眼的光在方才的一片黑暗中硬生生拉了一道口子。那口子点点扩大,最终将所有黑暗狠狠地吞噬。   谢天谢地,我的双眼还可以感受到刺痛。   光芒渐渐退却,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行至我耳边,振聋发聩。是叫嚷声,带着浓浓喜悦与欢呼的意味。像是猿类的叫声。我集中精神看去,已是身在花果山。   二十几只猴子站在山头的某个高石上兴奋地呼喊着。不远处有一小片红色。那是在烈火中幸存下来的破败的战旗,上面“齐天大圣”四字依稀可见。   顺着猴子们跃跃欲试的目光看去,光线里逆着光站着一个人,是一抹既熟悉又陌生的红。   颈间披风似火,在猎猎风中翻卷着、怒吼着,如同涅槃重生的凤凰展开它的双翅。   那曾经静静地冰封在五指山下的“凤翅紫金冠、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包裹着那具健壮的恍若战神般的躯体,勾勒出有力的肌肉的形状。在那双战靴底下,是绚烂的霞光。   阳光照着他铮亮的盔甲,反射出的是猩红的光泽。   他的右手死死地握着金光耀眼的金箍棒,棒身上系着一根红绳,亦如他的披风一般在风中飘洒着。   只有日光下一个坚实的背影,一身披挂,凤翎潇洒,足以让我想象到他凤眸轻眯,灵气逼人的模样。如同过去无数个日月,无数个险情,他就那样坚定地挡在我的身前。   一颗因坚韧而蔑视一切的心,在行走于这世间的几百年光阴中从未变过。齐天大圣四个字,忽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被冠上了新的意义。   肉眼皆可以看到,李天王、哪吒、四大天王、二十八星宿、水部众星君、火部众星君率天兵天将里三层外三层地隐匿在云中,浩浩荡荡的大军悉数站在大圣的对立面,然而这样大的阵仗却丝毫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心里带来慰藉。反而,面对这样一个传说般的存在,每个人的眸子里都闪着惧色。   大圣提起金箍棒,直直地杵在脚下的云霞中,昂首望着云层中的仙君们,想必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桀骜与不屑。   仿佛这一整个天庭,一整个天下对他齐天大圣来说,也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存在。如今,天地间再无人能够撼动这位齐天大圣。   大鹏兴奋地看红了眼睛,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去帮忙。然而他终是没有纵身,挑起嘴角等着这场大战。   花果山幸存下来的每一只猴子,眸子里都闪烁着嗜血的光。这座被尘世遗弃的仙山沉默了太久,今日是该一雪前耻了。   李天王立于诸神正中,依旧是托着宝塔捋着长髯,高声叫道:“大胆妖猴,竟踏破镇妖柱,屡屡触犯天条,还不伏法?”   巨灵神肩披两条锁链,闻言,沉重巨大却不失灵活的身子在云中一点,跃身而起迎风而去,手中宣花板斧高高举起,朝着大圣劈砍过去。   斧子提得高,加上自身重量,落得也快,刹那间已从大圣头上飞速落了下来,吃上这一斧,九天玄铁仿佛也要被砍成两半一般。斧子落下,激起的灰尘像是被鞭子抽打了一下,迅速扑腾在空气中,落在阳光下立刻无所遁形。然而灰尘消散处早没那美猴王身影。   巨灵神还未反应过来,一抹红色已在脑顶。大圣嘴角微挑,不急于反击,反倒是在天空中一个旋身,好似表演一般,连金箍棒都没用,一拳便打在他的下巴上。巨灵神体型庞大,比较来看是大圣身形的十倍有余,然而就这小小的一拳头不知承载了多少力道,直接将巨灵神掀翻在云间。   巨灵神一口口水喷出,重重的身子一个没站住跌下层云,便是咚地一声巨响砸在陆地上,给地上砸出老大的一个坑。猴子们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不顾巨灵神在地上激起的一层尘浪,高声地呼喊助威。   李天王不快地挑了挑眉,一双眸子斜睨了哪吒一眼,又朝大圣努了努嘴。哪吒立刻脚踩风火轮提枪去刺。   短暂的时间里,大圣耍了个棍花,又拍了拍打了巨灵神的手,方才一挥金箍棒应战上去。红绫火尖枪与如意金箍棒擦身而过,迸发出耀眼的火光。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间锋利的气场如同两道尖锐锋芒顶在一起,发出嘶嘶利吼。   二人相迎而去,一个回合返身便走。在空中一顿,大圣一个旋身,双眸都聚起了耀眼的赤色光芒。他身形如同雷电一般朝哪吒冲过去,较先前多蓄了几分力量,哪吒提枪招架,却无奈差距悬殊,只得硬生生用枪尖抵挡下了这一波攻势,火尖枪险些离手。二人再次分开,哪吒迅速地揉了揉右手的虎口。   几回合较量下来,哪吒已只有招架之力,却无还手之功。金箍棒缠着那火尖枪三个旋转,在红绫上一挑,火尖枪立刻脱手飞向远方,砸在一个天兵身上,险些将那一列的人都砸下云层。   哪吒仍不死心,脱了乾坤圈拿在手里左挡右架,几个回合过来终于找到大圣破绽,极快地出手去打。然而金箍棒在手,仿佛与大圣的灵魂相互辉映一般,此刻已得了神旨骤然变长,瞬间套上了乾坤圈。那棒身灵气充盈远超过往,下一刻便将乾坤圈弹出。   哪吒见状蹙起眉头,只得硬着头皮退到一旁。   四大天王见哪吒被占尽上风,便一拥而上。持国天王提起琵琶,粗糙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道道微光,轻捻慢拢,七律幽幽,弹出来却是个巨大的音浪。大圣提棍斜指,棍法颇带风雷之势,一片金光朝着那音浪打去,轻松化解。持国立刻立起琵琶,弹奏出一串连贯的曲调。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一柄无形的尖刀,势要将人刺个满身伤口。然而大圣只手将金箍棒推到身前,棒子立刻同得了他精髓般飞速转动起来。那些音刀打在上面,迅速被弹开,反弹到四面八方,伤了不少无辜的天兵天将。   云层中顿时哀嚎一片。   持国左手死死按住琵琶弦,右手在空中缓缓吸起一个巨大的光球,五指猛张,抬手在琵琶上便划出一个铿锵的音节。那音浪颇有排山倒海之势,俨然已是一支催命的琵琶曲,直朝大圣席卷而来。大圣将金箍棒高高举起,一棒朝那音潮击了过去。   霎时间,本凝聚在一起的音浪一下子被打碎,形成音波噗地穿透云层。破碎的音律立刻贴着地表四散开来,在天地间不停地回荡。   持国天王一惊,握着琵琶的手瞬间被琵琶的弦割破,流出鲜血。大圣乘胜追击,棒子一个延伸将琵琶自他手中挑了下来。   增长天王随即上前,身着甲胄手提慧剑,在空中挽了个淡蓝色的剑花朝大圣刺来。大圣清啸一声,提棍去挡,金铁之器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激鸣。周遭的空气都被这交锋震得灼热不堪。增长天王身形灵活,又是一剑横扫,气势惊人。然大圣身法更快,轻松躲过,并抓住这个空档绕到他身后伸腿一绊,天王立刻摔在云中。   大圣嘿嘿一笑,尽是戏谑神情。   增长天王刚倒下,广目天王豢养的赤龙已张开血盆大口。大圣只得弃了棍子双手去抵它的上下牙齿。棍子一个旋转迅速变小,最后成了个绣花针模样钻进大圣的耳朵里。大圣高喝一声,双手使力,只闻得空气中传来嘎巴一声,赤龙便一声悲鸣,想必是下颚脱了臼,一下子从天上坠了下去。广目天王见势不好,立刻跟上去一把接住,赤龙缠在臂上只剩呜咽。   多闻天王见三位同僚皆吃了苦头,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纠结地愣在原地。   “哼哼,怎的打来打去打了这么久,还是这群手下败将。天庭难不成没了人用?要不要一道圣旨把那猪头的呆子请回来带兵?”大圣披风一抖,迅速飞到与李天王平视的云层。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筹备中 暂时命名为《大圣食用指南》 本书完结后立刻与大家见面 文案在此~ 正经版: 说不清是为了女娲石仙胎诞出的他的肉身,还是为了翩然出浴那日一瞥的情愫, 她身为仙判次次纵容,让他一抹红氅,一身桀骜,成为了真正的齐天大圣。 他踏破凌霄,大闹天宫,为了那个叫狐狸的女子,一棒打在她的心头。她仍甘心散尽仙身救他,化为一尾平凡的银鲤。 五指山下,她望着他冷冽的双眸:“孙悟空,满世界就一个狐狸,可她已经死了。” 他却仍是凛然:“俺老孙是说过在意你,但那时俺还没有一对火眼金睛,看不清你的歹毒心肠。” 逗比版 天兵甲:“天兵乙天兵乙,你看到仙判大人了吗?” 天兵乙:“哪个仙判大人?” 天兵甲:“就是好吃懒做、贪财好色的那个丹青大人!” 天兵乙:“她呀,现在天天泡在御马监,跟那个新来的弼马温混在一起呢。” 天兵甲:“啊?为啥啊?她是吃甜点吃腻了,想换个口味吃猴脑吗?” 天兵乙:“可是吃猴脑的过程好血腥!” 从此,天兵天将再看到弼马温孙大人,个个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丹青:你们这群白痴,吃什么猴脑啊?你们不知道孙悟空就是个行走着的女娲石吗? 新书为西游原著同人~时间调回大圣刚刚当上弼马温的时候~ 一如既往的剧情流 但是情感纠葛会更多更复杂 相反的 并没有这一篇类似的三界阴谋 也不会像这一篇甜到死虐到死 新书会在甜中夹杂情虐 不适者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 还会是一如既往的轻松爆笑款文风! 女主美颜心宽吃货一枚 大圣由于还没经过五指山下的禁锢 性子会更像花果山美猴王~ 当然 也会有他一展旌旗变成威风的大圣的剧情~ 总之~敬请期待~ 最后的最后 若对新书有何看法或意见 请留言或加qq群 479620146 ~么么哒   ☆、大圣归来   “岂有此理,放、放箭!”托塔天王果是不敢与大圣平视,他最心爱最骄傲的三太子轻松被击败,心里更是没了底气。他后退两步,高喊着:“放箭啊!”   天兵天将得令立刻摆好阵仗,拉满弓弦,待李天王再次挥手,万人放箭,万箭齐发。只见那箭如飞蝗,箭如雨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天空中一瞬间恍若又是乌云蔽日。但那蔽日的并非乌云,而是弓箭。   “躲到我身后!”大鹏见状,抬起双手,双臂画圆。灵力源源不断地自他指尖涌出,凝聚成一道光盾,将我与猴子们悉数保护在这光盾之下。天上射出的弓箭随后便至,一个个箭势凌厉,飞快地打在光盾上,被弹出的一瞬间,仿佛失了所有神韵,咣当当掉在地上。   我往大鹏身后错了一步,道:“多谢!”   大鹏回报给我一丝微笑,继续抬头观战。   面对箭雨,大圣并不招架,甚至连迎风屹立的姿势都未曾有丝毫改变,任凭那些凌厉的攻势尽数落在自己的身上,但却没受到任何伤害。   放箭的天兵天将一个个都慌了神,一箭射出去后,立刻从身后箭篓里取来新的一支,拉满,放出。然而无论重复多少次这样的动作,那战神就是岿然站在风中云上,毫不为之动容。   “白龙,压抑许久,你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大圣抬起右手,丝丝缕缕的金光自耳朵里迸发而出,随着他手上的拉拽,不断伸长。金箍棒被道道金光包围,渐渐在他手中露出形状。下一瞬,一道可与灼灼日光媲美的光芒自他耳中迸发而出。只是掏出棒子的这一瞬,便是无穷满溢的灵力倾泻而出,在那乌黑的箭雨中劈开一道空当,斩切层云。   白龙瞬间挣脱了锁链,纵身几个蜿蜒飞到大圣身后,巨大的白色龙身盘旋着,沐浴着金光仰天长啸。   那金光所及之处,天兵天将悉数丢盔卸甲自云上跌落,溃不成军。自那锁子黄金甲发出的光芒沿着他的盔甲与披风流动,尽显神威。而层云中站立着的真正的神祗们却在他们的映衬下显得昏暗无光。   李天王见所有手下都被深深地震慑住,只好沉了口气。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李靖倏地将手中宝塔抛出,宝塔在空中打着旋一点点变大,最后竟有一人来高。这玲珑宝塔本为燃灯古佛所赐,可收妖魔、镇鬼煞,哪吒也曾被关在里面沐浴佛光。如今李天王迫于无奈,是要将大圣收进宝塔里,阻挡这一场几近屠杀的战斗。   “喝!”李天王大喝一声,宝塔立刻高速旋转起来,直飞到大圣头顶,万丈光芒笼罩,狂风卷着走石飞沙皆被吸了进去。大圣的披风瞬间上漂,亦有被吸进之势。   正当我看得紧张之时,一道白光迅速降落在花果山。来人仪容清俊,相貌堂堂,头戴三山飞凤帽,身上披挂凛凛,手持三尖两刃刀,额头一只天眼尽显巍峨。   “二郎仙君——”戒备之心骤起,我后退一步,恐他是来捉我上天要挟大圣的,手上抓紧了大鹏的衣摆。   “凌书仙子,与我上天走一趟吧。”二郎神一挥手中长刀,大鹏方才撑起的屏障立刻归于无形。   力量相差太过悬殊,大鹏全然不是二郎真君的对手。我望了望周遭一脸戒备的猴子们,又看了看大鹏,恐二郎神再在花果山来个斩尽杀绝,因而只得叹了口气,上前两步,道:“我与你走,请二郎仙君饶了花果山仅剩的猴子了吧。”   二郎真君将我拽到身旁,道:“哼,蝼蚁之命,何足挂齿。”他转头以天眼在我身上扫上一扫,立即立起剑眉,道:“我还道那猴子如何自破了封印,缘是你以魂魄相祭,救了那猴头。呵,清渊教出的好徒弟,功夫不到家,吃里扒外倒是一身本领。”   事到如今,我只得苦笑:“真君,大圣是奉了太白金星的嘱托下届查探西海之事。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你却忘恩负义一把火烧了花果山在先,如今怎生好意思来责骂我吃里扒外?”   “放火烧山?笑话。”二郎真君长刀一振,道:“区区几千几万只猴子,我索他们性命有何用?有这功夫不如与我梅山兄弟们把酒言欢,畅言天地苍穹。莫要与我逞口舌之勇,上天领罪吧!”   言罢,他拉着我以极快速度冲上层云。   他方才的意思是说花果山不是他烧的吗?可猴子们都说看到的是曾经与大圣斗变化的那位三眼怪——难道是有人冒充了二郎仙君的模样到此烧山?二郎神说得有理,他与梅山几圣潇洒自在,素日里向来不好管天庭与凡世的纷争。纵是当日与大圣斗个不相上下,他亦不像是会做此阴狠报复之事的人。   该死的,被骗了!脑海中掠过千番疑点,我却只恨我自己没有早点发觉。如今大祸已酿成,真凶仍旧逍遥法外,天庭却已被搅个混乱不堪。这样下去——   “天王收塔!”二郎神大喝一声,携我现身。   李天王见救星终于来了,赶忙将玲珑宝塔收回左手中,行了道家一礼,道:“二郎显圣真君,别来无恙。”   “妖猴神通广大,入了你那玲珑宝塔莫不是要将其尽数打破,你还是好好收着罢。”二郎神长刀斜指,道:“孙悟空,可还记得你二郎爷爷?”   “芝麻,你怎叫他捉来了?”大圣并未在意二郎仙君的出言不逊,反而只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与二郎仙君愤愤道:“此事为俺老孙与天庭间的恩怨,莫要牵连无辜他人。杨戬,你若是个正人君子,放了芝麻我们再斗一次!”   二郎神怒道:“哼,你将我想成何等卑鄙之人?凌书本为谪仙,我如今带她来乃是上天领罪,阻了这场可笑的闹剧。你若闹够便收手了吧。”   大圣此时怒意正浓,满脸狰狞。猩红的妖印自额头布满眼角,一路延伸划过鼻梁穿过双唇,昭示着妖力已达鼎盛。他的眼睛布满可怖的赤色光芒,在我身上望了两眼,忽地挑眉震惊道:“芝麻,你为何三魂不俱、七魄不全?”   是啊,如今的他是真正的齐天大圣,一对火眼金睛如何看不出我身上变化?我很想摇头安慰他说我没事,只是如今情状摆在眼前,说什么都只是虚妄。我极力挤出一丝微笑,道:“大圣,花果山并非二郎仙君烧的,而另有其人。你不必管我,可否先行放下恩怨将真凶捉出来……”   “你散一魂一魄解俺封印?”大圣双眸紧眯,一瞬间眼底划过极其复杂的神情。好似难以置信,夹杂着震惊、悔恨,而后又是愤怒。百感交集之势凝在眼角,他颤着声音道:“傻芝麻,俺何德何能,要你拼了性命相救?五百余年,俺老孙游过四大州,下过地府、闹过龙宫,而后还得你一心相帮,诚心相待,此生已是无憾——如此满手血腥之躯,如何配得上你散魂救赎?”   两行清泪划过,得此一言,终身无憾。我仿佛一瞬间释然了,道:“凌书又是何德何能,一路来被你好好地护在身后。今生有幸与你并肩,凌书无悔。纵是粉身碎骨——”   “别说傻话!”他捏紧了手中金箍棒,咬牙道:“你乖乖在这等着,待俺解决这些酒囊饭袋,便带你找解救之法。”   这时,自九重天一道紫色霞光翩然而至,老君一脸肃穆终于现身。他一挥衣袖,道:“大圣,收手吧,此事误会繁多,须得坐下来静谈。”   “谈你祖姥姥!”大圣怒哼一声,道:“二十年前,你于那凌云钟乳洒下香喜散引得天庭大乱,如今你又下就木丹害凌风屁孩儿的性命,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现身此处,找打!”   大圣提棒便朝老君打去。二郎神使了个定身咒在我身上,提刀挡在老君身前,道:“既是不知悔改,便由我会会你这妖猴!”   大圣嘶吼一声,提起金箍棒,环视一周,道:“你们这群昏庸无道的神仙!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天规约束世人,却唯独将自己的错误视而不见!如今草菅人命,欺人太甚!今日俺必要破了南天门,掀了凌霄殿,将你们个个剥皮拆骨,魂魄打散,让你们尝尝俺今日滋味!”   真气流转,僵持着的二人身上迸发出一黄一白两道光芒,□□相抵似是要撕裂苍穹一般。老君在一旁观得紧张,便往袖口里掏着什么法器,却忽地被一旁又一位齐天大圣制止了动作——大圣不知何时覆了□□在一旁,未免重蹈覆辙。   大圣的真身此时正与二郎真君叫着劲,嘴里还不忘说道:“上次你这老官掏个箍儿来暗算俺,今日莫想再行卑鄙之事!”   “这——”老君被扼住手腕不得动弹,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久违了的老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猴哥且慢,俺老猪查到那香喜散之来历了!”   我定睛看去,只见天蓬此时正大汗淋漓地驭着爬云之术朝这边行来,狂风吹过,卷着他的大耳朵忽闪忽闪地直往眼睛上拍。这个天蓬,总算有一日派上了大用场,此时来得太是时候了。我不禁心生欢喜。   他提着耙子终于赶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俺、俺查到那香喜散的来历了。那日被下了香喜散动了凡心的仙君不是老君,是……是清渊上仙!”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段打斗剧情完全按照电影来!也算对电影开头那段精彩打斗的致敬吧! 文字单薄,完全描绘不出电影带来的震撼和振奋人心,但是仍然想试着写写! 么么哒!   ☆、凶光乍现   “什么,师傅?天蓬,你……你弄错了吧?”云层中,重天兵先将忽地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在场所有人闻言都露出惊愕的神色,继而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众天兵天将灼热的目光恨不得要在我身上开个洞一般,然而我并不知这其中隐情,只得无措地环顾四周。可这时候,我却见老君面上并无吃惊神色,反而像早已料到一般扼腕叹息。   天蓬蹭了蹭自己的拱子,将耙子往肩上一抗,道:“没错儿。俺从东海与你们分别之后,腾云驾雾直到药王真君谷,抓着那药王老头儿便盘问他此事。一开始他跟俺老猪装傻,说从未听过一味叫香喜散的药。然而俺老猪是何许人也?一眼便看出他言辞闪烁,目光飘忽,于是吓唬他,若是不告知,便将他那宝贝女儿娶了做压寨夫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脸嫌弃地咋舌。   然而老猪并不拿这当回事儿,反而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肚子,道:“药王老头儿扛不住这样大压力,只得承认。那香喜散不是别的,正是他帮那九尾天狐制成的!简直……简直助纣为虐!”   “老猪,说点有用的!”大圣将金箍棒收回身后,立刻一个跟头翻到我身边,替我解了二郎仙君的定身咒。脚下瘫软,我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那一身铠甲并非如我想象里那般冰冷,反而像是带了他的体温一般,叫人眷恋。   “诶!猴子,你法力回来了?哎呦呵,跟第一次在天庭交手时一样威风!嘿嘿!”老猪看着大圣的盔甲,哈喇子都要流到了脚面上。对于他这种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的行为,天兵天将们个个嗤之以鼻。老猪见状只好收敛了一些,道:“九尾天狐威逼利诱那药王老头,终于制成香喜散,下给了清渊——那时候他还没得清渊这个道号呢。清渊吃了药,见了妖狐分外眼红,就要掳了她做媳妇儿。可这时候天庭下了神仙去度化他,他终是抵不过长生不老的诱惑,把那狐妖杀了。这个负心汉,令人发指,丧心病狂!药王真君是个有良心的,只给了九尾狐一个人的药量。可清渊找他把剩余的药都要走了。凌云钟乳的毒九成是他下的。”   老猪斥责了他半天,才撇撇嘴,道:“当时度化他的那个神仙就在这!就是、就是——”小小的猪蹄儿在曾云中指来指去,被指到的神仙都恨不得蹲下身子躲开这瘟神。最后,他的小猪蹄儿落在了老君身上,道:“就是他,太上老君!”   “啊?”所有人再次震惊,一个个下巴都合不上了。   我自到了天庭,便知师傅道法高深,却从未听他提及过自己的来历。没想到他竟是老君度化的?更没想到,他便是龟丞相所说的那个传说中……那个绝情的道士。   老君并不反驳,只释然一般地阖上眼睛露出一丝极浅的微笑,道:“不错,正是我亲口吩咐清渊斩杀那狐妖——”言罢,他面对苍天像认罪一样颔首,忽而又摇摇头,缓缓睁开双眸,对二郎仙君道:“显圣真君,可否请你将那孽徒带来伏法?”   “不必了!”师傅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刹那间已到近前。他一身蓝色道袍翩然而至,须发尽白,比老君更显苍老,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锐利精光。   “师傅——”数月未见,我都不知自己心中对将我抚养长大的师傅究竟有多少思念,可如今再见竟是这样的情状,想要上前,脚下却顿住了,我只得在口中喃喃地唤这二字。   “哼,无用的孽徒。”师傅一挥广袖,对我投来的却是十分嫌恶的目光。   无用的孽徒——这五个字仿佛柄柄尖刃,直插在心房。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宽厚温和的师傅竟是——竟是如此这般吗?   大圣紧紧箍着我的腰身,十分警惕地将金箍棒挡在我身前。   “清渊——我知你心中有恨,却不知千万年了,你的恨意非但没有减损半分,反而日日高涨。终究是我低估了那香喜散,以为你每日谦逊温和便可停了解药——”老君颤抖着双手抬到半空,想要指责什么,终是又放下,长长地唉叹一声。   “减损?为何减损?亲手杀了挚爱是种什么感觉?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次午夜梦回,那狐儿仿佛都要来到我身边,与我耳畔轻言:为何要戕害我性命?长生不死于你来说便是如此重要吗?”师傅抬起右手托着自己的三尺白髯,自嘲道:“纵观九重天内,无一人,无一人成仙后还会老去的!你只以为日渐变老是我服食香喜散解药所致,然而根本不是!”   老君亦痛心疾首,道:“没错,令人苍老之物,除却凡尘的喜怒哀乐,哪还有其他?当日我本意是以杀她来逼迫你暂且放弃飞升。因你七情六欲未断,是无法成仙的。我没想到你竟真狠下心来将她斩杀——可是一言九鼎,我说出的话如何能收回?只得硬着头皮与你度化。千万年间,我最最后悔的便是做了如此一件事。我与你约定,绝不将你前尘往事说与任何一人听,你又如何得知,这件事亦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我!如今,贫道终是解脱了!”   “呵,解脱?”师傅手执拂尘在层云中指了一圈,道:“你看看天庭这群无用鼠辈,只一只石猴便将他们打了个溃不成军!不用我废一招一式,不攻自破!”他哈哈大笑,道:“如今还有谁能阻我?我要让这九天神仙都尝一尝香喜散的滋味,尝一尝我当日苦痛!也算是为那狐儿报仇了!”   见到这样的师傅,我心中只剩无限的陌生与恐惧。眼前点点雾气,幻境便晕染开来。我看到一百多年前身着素衣的自己,如同一个懵懂的少女,跪在师傅面前听他训话,听他讲经论道,听他字字嘱托。   如今的师傅还是当年模样,负手而立于这天地间,仙人的那些淡然静远丝毫不再,只剩给这天庭留下巨大阴影的一个满心仇恨的恶魔。   悲伤化为愤怒窜上脊背,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师傅,你既要报仇,为何要扯上徒儿,为何要伤小师弟性命?你与天庭的恩怨是几千年前的事,与我们何干?”   “我的好徒儿,这天庭礼法庄肃,处处将神仙禁锢,哪里是仙境,分明牢笼!同辈弟子中你慧根最好,师傅有意在这天庭建立新的秩序,抛却那些俗世礼法,提你为其中一员。可你呢?为师叫你解了封印继续职责,是让你与妖猴沆瀣一气吗?你瞧瞧你如今,为了妖猴不惜生了对抗为师之心,豁出性命也要救他,为师好生失望!”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疯狂的色彩,师傅笑道:“连凌风那小子也一并被感染了去,我如何容得他坏我大事?”   老君再叹一声,道:“斩杀狐妖之事,与天庭无关。究其根本还不是你断情绝义?何苦怪到他人头上?我早知你心怀不轨,当西海出事,我便要你派得力的徒儿下界协助探查,意在给你最后的机会悬崖勒马——凌书仙子,是老君对不起你。”   我轻轻摇头,此时心中并无怨怼,只有悲凉。师傅贬我下凡时,早将我视为一颗棋子。可笑,好可笑啊,敬畏了足足两百年,却是信奉了这样一个肮脏的灵魂。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看看这天庭,还有谁能阻我?”师傅大喝一声,道:“朋友,你也该现身了吧?”   言罢,自层云中忽地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大鹏。   “清渊上仙,此局棋下到今日,简直妙啊!”大鹏双翼舒展,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在场每个人。   师傅一脸英雄惜英雄之色,笑道:“哈哈哈,若无贤弟激怒猴王这一招,这局棋也不会下得这样精彩。”   大圣一怔,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杀气。   “大鹏,你,你怎么是跟师傅一拨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只觉得带我到孔雀大明王那便是他精心织就的一个网,如蜘蛛捕食一般。怪不得,孔雀菩萨说,令他不敢前去拜见的不是年少时做过的荒唐事,而是处心积虑谋划的阴谋——便是指此吗?   “鹏老兄,你跟着在这凑什么热闹?”大圣缓缓提起金箍棒,讥讽道:“在凡间做个妖王还不够,还想上凌霄殿做两天玉帝试试滋味吗?”   大鹏仰天长笑了几声,道:“七弟呀七弟,自你上天作弼马温到花果山被烧的前几日,你哪一天不是在为那可笑的天庭跑腿儿?哥哥我不过帮你做个解脱,替你拿个主意罢了。当日你下地府将你族类生死簿尽数勾去之时,可曾想起哥哥们?如今哥哥对不住你,一把火烧了花果山,算是扯平了!”   大鹏指了指被大圣打得七零八落的天兵天将们,道:“弟弟你神通广大,纵是想坐玉帝那席位,亦未尝不可啊,如今可愿再与这天斗上一斗?反正你几闹天宫,这些神仙日后亦不会容你了!”   这个大鹏好阴狠的心肠,一早便与师傅计划好了这些吗——杀了小师弟,烧了花果山,激怒大圣来闹天宫,再带我去解封救大圣,叫大圣对付天兵天将,好一招借刀杀人!   “俺老孙早已退路全无,又何曾指过他人相容?”大圣冷笑一声,道:“从你一把火烧尽花果山猴子猴孙那一日,便与俺恩断义绝!”   言罢,他一个分\身举棒便打。大鹏对他的脾气早已了如指掌,一早便在手里防备着。此时不慌不忙幻化出一杆尖枪挡住金箍棒攻势。   大圣招招紧逼,只攻不防。大鹏却也只是招架,并不恋战。   他余光瞟了我们这边一眼,我便心道不好。现下搀住我的恐怕是大圣的分\身,那边战斗的才是本尊。分\身无论如何栩栩如生,神通绝不可能与本尊比肩。如今加上我这个累赘恐要变为软肋了。      ☆、不想死,想活   果然,大鹏手中尖枪几挑,迅速挡掉大圣攻势,而后一个纵身朝我们这冲了过来。大鹏为鸟类,之前我曾骑在它背上。他的身法实在快,恐连大圣都难以与之比肩。反应的功夫,枪尖已在眼前。   身边这位大圣将我拉到身后,提棍一挡,二人兵器相交处迸发出刺目的火光。   “怎会——”大鹏突然面露吃惊的神色。   难道我身边的这位才是本尊吗?   这一击大圣应是用了全力,吸引住了大鹏所有注意力去抵挡。然而这时的他早已手忙脚乱,背后空门大开。方才的大圣□□这时已经赶到他背后,一棒打在当头。大鹏哀嚎一声,直接现了原形。   “你,你居然留真身在此护她?”大鹏一口鲜血喷出,几个挣扎都没能再次化为人形。这一棒打得太狠了,一丁点昔日情面都没有顾及。   大圣冷哼一声,道:“如今俺若再似从前一般不动脑子怒了便打,岂不是对不住你们长久以来的步步为营?”   大鹏再无话说,长叹三声,道:“我败了。”   我终于松下一口气,脚下一软,斜斜地滑了下去。   “芝麻!”大圣几乎是承载了我身体所有的重量,托着已经站不直的我,抬头朝老君怒吼道:“老官儿,人命关天,还不上兜率宫取你那些丹药来救人?”   太上老君双目茫然,摊手道:“这……大圣,贫道的丹药只能救三魂七魄齐全,被鬼差勾走之人。然而凌书仙子缺一魂一魄,这,这丹药也无法补全啊。”   “哼,如此小事都解决不了,俺看你以后再不用炼丹了!踹了你那炼丹炉正好,省得你误了治病救人!”大圣收了棍子将我拦腰抱起,温柔安慰道:“普天之下有能耐的有的是,俺带你去瞧,你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我抓紧了大圣的衣领,用力点点头,道:“大圣,一定要救我……”   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忽然好怕死。   “今日一役还未结束。”师傅提着剑挡住我们去路,道:“孙悟空,你既不愿做友方,休怪贫道辣手无情。”   大圣一双眸子已染上猩红。他一字一顿道:“俺对天庭纷争并无兴趣。玉帝老儿的位置谁做,与俺何干?让开。”   二郎仙君手中三尖两刃刀一个打旋,架在了我与大圣身前。他低声道:“救人要紧,你们先去。”   师傅大笑几声,并未急着动手,只道:“显圣真君,你难道忘了你的母亲曾被压在山下受过如何的苦楚?这样冷酷无情的天庭,冷酷无情的君主,你也愿为之效命?时间真是最锋利的刻刀,恐怕已将你的棱角尽数磨去。难道你要像你的哮天朋友一般苟活于世?”   “休在此猖狂,吃我一刀!”二郎仙君并未被他蛊惑心智,足下一点,高高跃起。   大圣早已无心再管这些,抱着我亦是一个纵身下了层云。   如丝如缕的云彩汇成干净的一朵筋斗云,踩在大圣的战靴下。脚下的山川河流一瞬间都变得好小,好渺小。从前也曾经坐在摩昂太子、小白龙亦或是鹏魔王的背上,可这样安下心来看脚下的风景,却是头一遭。   恨不得全身长满眼睛,我还没有看够啊——   不想死,想活。想多看看凡世的这些风景,多尝尝从前没有好好吃过的果子——酸的涩的也好,软得快要烂掉的也罢。这世间的滋味,还有大半没有尝过。他走过的路,还有大半没有走过。还没有看过花果山一片繁茂、欣欣向荣的景色。还没有依照约定,找到小师弟的转世。   还有好多好多没了的心愿。若是这时候死了,灰飞烟灭成了孤魂,好遗憾呐。   只是身上渐渐失去了知觉,连动一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都那样艰难。心口凉飕飕的,好像整个心脏被人直接挖走了一样。活了二百余年,才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活着,才第一次被人盛在心尖上,才第一次懂得什么叫爱……   现在懂了,晚吗?   脸上微微刺痛,我费力地抬手去抹,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经盈满双颊。   “不许哭。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大圣嘴上虽这样说,喉间却也是哽咽。他抓着我的手替我把脸上泪水抹掉,又有新的流淌下来。“若这次救不好你,俺定要河神陪葬!”   我闻言便是一怔,才想起在那半山腰的溪水旁放河灯,大圣的愿望是“愿凌书身体康健”……河神啊河神,大圣只有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可否发发慈悲,让它实现呢……   他忽然加大了双手的力量,将我紧紧箍在怀里:“芝麻,等好了以后你得多吃点,你一点都不胖,你好轻好轻。”   他吞了口口水,道:“俺老孙回去便叫山神修好花果山的山脉,叫几个猴子把满山都种上桃儿,最脆最甜的时候就摘下来,都给你吃,一个也不给天蓬那呆子……”   我终于咧开嘴角,笑道:“脆的都留给你吧,你说过,软桃不好吃。”   这般又哭又笑的,若是现在给我一面铜镜,想必我一定要一头撞死在上面了。然而我再也无法控制,紧紧地抓着他的盔甲,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大圣,疼——心口疼。”   如果真的已经走到尽头,可不可以尽情地撒娇一次?   他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脸上,道:“芝麻,再撑会儿,我们马上到了。”他死死地抓着我的手,道:“你不是喜欢摸俺老孙的毛吗,使劲摸。”   我用力撑着眼皮,破涕为笑,此时却只想抚摸他盈满了关切的脸。   这份关切此时都是我的,真好。   “大圣,如果我真死了,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叫你看到我变得又老又丑的样子。”我安慰着他,也安慰着自己,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滂沱而下。“大圣,我不怕死,只怕你一人回了花果山太寂寞。山上只有二十几只猴子了,不能前呼后拥地给你摘果子、举旗子。可不可以等到漫山遍野都是你的猴子猴孙,再离开这个世界……”   “不许胡说!等回了花果山你得给俺洗衣服呢,洗好多好多年的衣服。洗到花果山漫山遍野都是猴子了,你才能歇着。”一滴泪水打在我脸上,那样温热,几乎要将我的脸灼伤了。他红着眼苦笑:“你看,俺哭也哭了,可不是挤出来的,你试探过俺老孙,该放心了吧。再撑会儿,马上到了。”   我吃力地点点头,道:“大圣,我答应你,一定努力活下去。我们现在要去哪?”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他伸头看了看路,道:“就到了。”   “灵台方寸山,那是什么地方……”   “是俺几百年前求师学艺之地。”言罢,他幻化出一块黑色的轻纱缠在我眼睛上,道:“离开师傅之前,我曾答应过他,若说出是他的徒弟,便要受剥皮挫骨、魂贬九幽之刑,万劫不得翻身。如今只得蒙上你眼睛带你前去。师父他老人家通天彻地,论道法比老君强上万倍,定能将你治好。”   犹记得之前大圣曾说过,那年跨海学艺,仙山上的月亮才叫大呢。我问他师从何方,他却不愿回答。今日破例将斜月三星洞说出了口,加之之前许下的这恶毒的誓言,我早已听得心惊胆战。   我摸了摸覆在眼睛上的轻纱,道:“不要再说了,带我前去万一誓言应验——大圣,算了吧,生死有命,我——”   “别乱动。”他抓着我的手一个俯冲落在地上,道:“到了。”   他疾走几步,却走得稳当。将我放在一棵大树下靠着,他高声道:“师傅,不肖弟子孙悟空有要事求见!”   山林里一片寂静,仿佛连鸟兽都不见踪影。   大圣又高喊一声:“师傅,孙悟空有要事求见!”   须臾,是石门缓缓开启的声音。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声音:“师傅近日不便见客,速速请回。”   “小师兄,通融通融,与师傅说一声,人命关天,若能见俺,如何挫骨扬灰都可。”   半晌,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自洞内传来,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孽徒,为师曾说过,无论你闯下如何滔天大祸,与贫道毫无关联。你快快死心罢。”   我心中急切,想走过去,却连身子还没站起来便跌倒在地上,索性一边往那边爬一边道:“大圣,算了吧,你已破誓言——”   “师傅,徒儿并未将您道号透露半字,请师傅施以援手,救救她罢!”大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为师并不会聚魂之术,你求错人了。”洞内忽地一阵狂风卷来,我只听到金箍棒咣当落地的声音。接着,洞内又传来人声:“贫道受不起你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吧。”   “师傅,求您指条明路!”   “你佛缘甚广,抓紧时间去求能求之人罢。莫要再来叨扰。”   石门嘭的一声阖上,大圣又是几个响头磕在地上,道:“多谢师傅指点迷津!多谢师傅指点迷津!”   大圣一把将我抱起,一个筋斗窜到空中,摘了我眼前黑纱,道:“芝麻,你有救了。”   “大圣——”我却再说不出话,软软地垂下了头。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黑暗。没有光影,没有声音,没有风。   若身葬忘川,仍有神识,感谢上苍给予我这样多美好的回忆。若无神识,倒也痛快。   只是,好舍不得……   好想再看一眼。   不想死,想活。      ☆、终章   春日的午后,暖暖的阳光慵懒地照在一座嶙峋的仙山上。山上灵气充盈,鸟兽纷纷出巢,来享受寒冬过后难得的惬意。   然而日月星辰东升西落,盛世红尘四季交替,仙山里的千年寒冰却从未消融。   山脚下的人管它叫五行山。   传说中,山里禁锢着一位齐天大圣。他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因大闹天宫惹怒了玉帝。玉帝派天兵天将去捉拿,美猴王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大获全胜。但是,如来佛祖却不能容忍他蔑视天庭。佛祖在大圣的手腕加了封印,固住他的法力。从此以后,那孙悟空就一直被压在五行山下。   这些传说,昔日的天蓬元帅拎着他的九齿钉耙穿过结界,在那如雕像般被冰封着的齐天大圣面前,说过不下千遍。每一次都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仿佛在诉说平生第一得意事。   天蓬说,花果山的桃花开了,等到秋天就可以看到一大片大片的桃子成熟,每一个都有碗口那么大呢。小猴子们找了许许多多新的猴子朋友,重新占领了花果山。   天蓬说,西海龙王被恢复官职了,只是白龙因为闹了天宫,被贬到蛇盘山等待有缘人。   天蓬说,卷帘与琉璃到了流沙河,做了夫妻。   天蓬说,红孩儿长大了,会吐三位真火,好威风的。   天蓬说,他一直在寻找芝麻的转世,但是那生死簿里早便销了她的名字,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然而孙悟空也不知道,天蓬有多少年没有来过了。   这些不是传说,它们都是真实的故事。   然而世间却再无一人记得。   如今的花果山好冷清,再无生灵来过。   不知是如来的千年寒冰可抚平人狂躁的心性,还是他的心真的死了,日子就这样飞逝着,远比他想象中的好过得多。   但偶尔,也会在瞌睡时进入一些极其真实的梦境。梦里,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裙子的芝麻小仙趁他不注意便从山顶落了下来,轻轻地踩在地上。她唠唠叨叨地跟在他身后,答应他不再乱跑、不再惹打不过的妖精,答应他与他去花果山当媳妇儿,答应给他洗衣服,甚至答应他好好活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从那样的梦里醒来后,连心中的痛感也会无限明晰起来。那感觉总是让他想到他抱着轻如一根细羽般的她的身体,以几乎超越时间的速度赶往西天大雷音寺的路的那一刻。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筋斗云的速度这样慢。   寒冰冻住了他身上每一根经络、每一个毛孔,让他在幽蓝色的火光中可以更加清晰地思考。   五百年前的某一天,他也是这样心如止水。   他静静地跪在漫天神佛前,怀里抱着她的身体。   还那么温热,她却永不会再睁开眼睛,唤他“大圣”。   他无助,无助到去相信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我佛慈悲”。   如来老儿,俺老孙终究是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你救救她。   如来总是那么高高在上,高到整个身体都藏在云里,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又或许,他从未有过表情。他说,阿弥陀佛,此即为佛性。   孙悟空,你可愿在五行山下静思己过?   俺愿意。   五百年后,自会有人放你出来。   那芝麻呢?   堕入轮回,在尘世间去找她自己的魂魄罢。   五百年……   他忽然想起她死前与他说过的话:大圣,我不怕死,只怕你一人太寂寞。   他低低地将头垂下,道,弟子愿意。   时间过得好慢,他好想念她。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已经五百年了。   五行山外突有不寻常的响动,将冰雕一般的他从记忆里唤醒。   毫无感觉的身体突然因一滴温热的血渐渐苏醒,他来不及睁开眼睛,五行山里地动山摇。来人不是天蓬。他破冰而出,急切地想要看看,看看来的人是不是那抹熟悉的身影。   然而一哄而上的是几只绿色的妖怪。   他双手被粗长的锁链拴在地底,五百年了,他感觉真气再一次在周身流转。滞在右手的是熟悉的灼烧感觉。法印犹在。   将妖怪轻松干掉,他看到不远处一根锁链上,一个小光头背着一个篓子荡来荡去。他凑过去看他,他不是他要找的人,心里有些失望。   小光头的篓子里爬出来一个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拍了拍他头上的毫毛,说,大马。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抬起小手替他顺毛的事。   他一步步地走出这山,他出来了,外面却没人在等他。他要做些什么呢?心里有些怅然若失。本以为自由是很可贵的东西,然而这尘世间对他来说,好像比冰里多不了什么。如何印证如来的话?他不知。   静静地走在山林里,小光头在他耳边唠唠叨叨:“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一个筋斗云呐,就是十万八千里!”   他听得鼻子酸酸的。   「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以一己之力单挑十万天兵天将,怎么会在乎我这点修为?有这功夫,还行侠仗义去呢。盖世英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圣,你说对吧?」   恍恍惚惚,他仿佛永远都只活在五百年前。   「如果下次再提什么刀子嘴、豆腐心的事儿,俺老孙就直接上嘴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红了眼眶。   山神来捉他,小光头冒死为他揭下了封印。爬上岸,他见到了天蓬与白龙。   天蓬依旧是老样子,只认得吃,只是他的记忆却不见了,他只记得被齐天大圣扔进猪圈的事,五百年来天天饿肚子。   而白龙遨游天际,却只字不语。   孙悟空有些怅然若失:难道这世上,记得她的只有他一个?   他无奈,背着那傻丫头送小光头回长安。   肩膀上温温热热的,两只小手不停地在他脑袋上抓挠。有时走着走着闭上眼睛,他会有一种错觉,仿佛他背的还是那个芝麻小仙。喜欢摸他前胸的毛的人。   「俺去尿尿,凌书仙子要参观参观吗?」   他站在荷花塘旁边,伸手挡住傻丫头的眼睛。   傻丫头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了他肩膀上。   后来,傻丫头被一个肉虫子抓走了。   他去救那傻丫头,却打不过那肉虫子,因为他手上有封印。   小光头为了救他,被埋在了石头里。   五百年前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甚至不敢将他的身体从石头里挖出来——他怕他也变得好轻好轻,像他的芝麻一样。   悲愤中,他忽然感觉右手的封印上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划过——不是灼烧的感觉,而是一抹清凉,一股呼之欲出的血脉——也许他腕上,还藏有一颗温暖的灵魂?   不经意间,她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与他一同立于这世间。   破茧重生,大圣归来。   他站在五行山顶,望着红红的日头,腕上温暖的力量翩然消散。   “大圣。”   是小光头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看,小光头抱着傻丫头,一脸兴奋地朝他笑。   火眼金睛眨了眨,他猛然发现,那小丫头的身体里有个霸道的封印,封着她的二魂六魄……   他有些哽咽。   菩萨告诉他,小光头便是他的师父,他须得保护他到西天取经。脚踏实地,路途遥远,艰难险阻,一别便会是数年。   菩萨告诉他,天蓬在云栈洞遇到了长相很像嫦娥的凤凰,二人做了夫妻,甚是恩爱。可是不过一年,凤凰死了,天蓬找老君求了一味忘情丹,只愿做一只能吃能睡的猪。   菩萨说,悟空,若你也想……   他说,不必了。   他叩谢菩萨,带着傻丫头回家。   傻丫头的奶奶说,这可怜的丫头出生时,有道士给她算过,她缺一魂一魄,神志不清,这辈子都会是个傻子。这位毛脸儿的兄弟,丫头跟你有缘,你给起个名字吧。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的小脸,说,她叫凌书。凌霄的凌,书写的书。   他说,傻芝麻,你等俺,等俺取经回来,接你回花果山。   花果山的桃子结了几百次,等你回去,俺跟你坐在桃树上,看日出。   「世人只知他顽劣,却未道他有情。」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的结局就是这样的~ 其实我更喜欢故事就到这里结束~然后留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瞎想 但是大部分童鞋还是偏向he 所以只好补个番外啦~ 番外明天开始放出~芝麻大圣的番外结束还会有白龙番外与凌风采访~ 本文九月最后一天结束 十月一日新坑不见不散!   ☆、番外一   距离西行的传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一千多年,久到仙妖的界限不再明显,久到再没人记得去供奉满天的神仙。因而天庭不得不与时俱进,制定并颁布了一本《仙妖下凡守则》,规范天上的神仙佛陀与走兽精怪下凡谋生。   越来越多的神仙申请下凡去过凡人的生活,其中也包括某个万人赞颂的传说的主角——斗战胜佛。   起因要从几天前,某个女子公寓说起:   “蝎子,听说你家昴日做空少去了?我跟你说,你可得把他看住了,飞机上最容易有艳遇。”一具白得如卫生纸一样的骷髅正拿着挫子挫自己的下巴骨,挫了半天,最后生气把挫子一摔,道:“什么玩意儿啊,小V脸真的好看吗?”   “电视上那些女人个个都这样。你再磨尖点,现在流行蛇精脸。”蝎子在一旁玩儿着自己的尾巴,又抱怨道:“白骨,你是不知道,昴日是个打鸣惯了的,如今天天倒时差,快叫折腾死了。”   白骨考虑了一下,最终重新拿起挫,继续磨下巴。“蛇精那个小婊砸,可美了她了。这天庭也真是的,胡闹,规定什么想下凡谋生必须去做天庭指定的职业。他们指定的都是咱讨厌的。拉着老娘发传单,骨头快晒化了。”   “还有那什么,不许把凡间的东西带上天庭。你猜怎么着。我听说前两天斗木獬为了玩儿连连看把手机拿上去了,差点被贬了仙籍。”蝎子精说得煞有介事,转脸却又笑靥如花:“不过为了牛排,忍了。老娘再也不想吃生肉了。”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这首歌给你快乐,你有没有爱上我——】蝎子一脸嫌恶地把白骨响得欢实的手机扔给了她。   白骨一个化身,便是个美人模样,接起来娇滴滴地说了两句,啪一下按了电话,一脸欣喜道:“蝎子,孙猴子要咱找的那人有消息了。收拾收拾,上花果山!”   蝎子瞅了瞅她,总觉得她那下巴还得再尖点。   收到消息的孙悟空立马前往天庭下凡登记处。   “大圣,到了凡间您可不能瞎胡闹。您的职业是模特,可不能随便现真身示人呐。”千里眼一边给孙悟空填着各种表格,一边兢兢业业地嘱咐,已经不知嘱咐第几百遍了。这位爷平日里就是个毛里毛糙的主儿,成了佛也天天上蹿下跳的。当模特?这家模特公司可倒了霉了。   “知道知道。”孙悟空白了他一眼,道:“那啥守则俺老孙都背下来了。快点写,好好给俺写。”   说完,他拿着棍子挽了个棍花,千里眼立刻埋头奋笔疾书起来。   这时,文曲星带着赤脚大仙从远处走了过来,故意提高声调道:“哎呀,赤脚兄,恭喜,你宫中又要多一位仙子了,是一千多年以前佛祖照拂的那位凌书仙子?”   “是啊,哈哈。”赤脚大仙手里捧着一沓子文件,笑呵呵道:“听说她在轮回中已找回丢失的一魂一魄,如今只待飞升成仙了。”   孙悟空耳朵一动,就是一个筋斗云窜了过来,直接给赤脚大仙掀翻了个跟头。手里的文件呼啦啦全撒了下去。   “哎呀仙印仙册——”赤脚大仙揉了揉大脚趾,道:“大圣啊,你这慌里慌张的要干啥去?”   孙悟空挠了挠手背,一把揪起文曲星的衣领,一脸急切,道:“俺老孙听你们说,那小芝麻要再次成仙了?上哪渡劫?”   文曲星与赤脚对视一眼,道:“大圣,您忘了?五百年前天庭就废除渡劫制度了,新晋的仙子只要度化她的神仙带着她和她的仙印仙册来小神这报到就行了。”   孙悟空一蹙眉:“这么简单?她什么官职?”   文曲星恭敬一礼:“回大圣的话,从仙侍做起。”   孙悟空又问:“哪一宫的仙侍?”   “哪位仙官度化,便是哪一宫。”文曲星嘿嘿一笑,道:“这次是赤脚大仙。”   “你歇着吧!”孙悟空一伸手,道:“仙印仙册给俺!”   “这——大圣,你刚才一撞,我,我给掉了——”赤脚大仙捋了捋本来就没几根的头发,一脸愧色。   “行了行了俺知道了。”孙悟空一挥手就是一朵筋斗云,抓了千里眼手里的文件就翻下了凡间。   “你的身份证件放档案袋里啦!”千里眼大声喊着,天庭早不见那抹红色身影。   赤脚大仙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一脸的得意忘形。   “赤脚兄,高啊,这一招真高!”文曲星拍了拍手,歆羡非常。   赤脚叹了口气,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宫里人实在太多,玉帝又说节能减排,每个人的补贴越给越少,再来个仙子我又得贴钱养着,赶紧给了这个主儿吧。”   文曲星探过上身,低声道:“这么说,白骨精的电话,也是赤脚兄——”   “不可说,不可说!”赤脚大仙一挑粗眉,道:“度化一个新仙便可得五百年仙龄,便宜那猴子咯!”   二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